或许是过于忧心扬州城内的状况,或许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从秦庄一路行至节度使府,崔元藻都没发现兰茵的异状。
直到马车忽地停了下来,崔元藻才发现,一路上,兰茵未说只言片语。
崔元藻担忧地看向闭目养神的兰茵,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
“没事,就是这几日累了!”兰茵还是闭着眼睛。
崔元藻也知不仅是他,他们一行人,伤的伤,病的病,累的累,他们急需休息,其实真不适合马上办案,可是时间不等人啊!
“要不,我让卢判官派人送你和孙大哥回下马桥的别院休息吧!”崔元藻提议道。
忽地,兰茵睁开了眼睛,瞳孔如璀璨琉璃般潋滟,“你这样还坚持着,我怎么能休息?再说,我能放心你吗?”
兰茵话中有话,自从她看见那绢布上的字后,原本那怀疑的种子仿佛长出了丝线,紧紧地缠绕住了她的心,任凭她怎样挣脱都无用,只是越裹越紧。
她能依靠的,她能求证的,只有崔元藻的行为,她想从他的语言里,哪怕求证到一星半点的信任,也是对她极大的安慰,也是她反抗师兄荒谬言论的依据,然而,她得到的居然是崔元藻想要把她赶回宅子里去!
崔元藻自然没有听懂兰茵的话,只是心疼地握住兰茵的手,说道:“委屈你了!”
兰茵垂下眼皮,忽闪的睫毛遮挡了她委屈的心情,他果然想牺牲她吗?
“崔御史,到了。”卢判官来请崔元藻下马车。
崔元藻没有时间再关注到兰茵的情绪了,只是在兰茵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去,坐进了软轿里。
“崔御史,李相公已经在里边等着了。”卢判官道。
崔元藻点了点头,轿夫疾步向前走去,兰茵搀扶着孙茂跟在后面。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们终于到达了一处水榭边,轿夫停了下来,卢判官扶着崔元藻下了软轿。
“崔御史,李相公就在水榭里等着你,我就不进去了。”
崔元藻点了点头,继续等着后面的兰茵他们。
“崔御史,不必等了,李相公说,只让你一个人进去。”卢判官道。
崔元藻眼神闪了闪,看向卢判官,见卢判官点头,便知此事机密,不能为人道也。
崔元藻犹豫了一下,但想着少知道一些密事,何尝不是对兰茵的另一种保护呢?
崔元藻还是掉头走了,留下一个飘渺的背影落在匆匆赶来的兰茵,那雾气朦胧的眼眶里。
“兰茵娘子,十四郎肯定有难处,你无须难过,我们就在此等他好了。”孙茂见兰茵雾气朦胧的眼睛,以为她是不能跟去断案,便赌气了,于是笨拙地安慰道。
孙茂哪里知道,兰茵是真的到了伤心处,这一次次一件件,件件都戳在了兰茵的心窝子上,她哪里还忍得住啊,只能尽量吸着鼻子,控制着裹在眼眶里的泪,不让它掉下来。
不知兰茵心理变化的崔元藻慢慢挪进了水榭,李绅已经盘坐在垫子上,一边烹茶一边等着他了。
“来,十四郎,坐下,尝尝这杯新茶。”
“谢相公。”崔元藻拱手作揖,跪坐在了垫子上。
“不必拘束,我们都是为圣人办事的,理当合作互助,我已让卢判官搜索秦庄了。”
崔元藻内心一哂,他就不信了,圣人让李绅出使淮南,不是怀着让他在扬州城搜查光王的心思的。
如今李绅偏偏要把这件事说成是他崔元藻的事,何尝不是在对他恩威并施呢?
只是形势比人强,兵权在李绅手里,要仰仗他的地方还有许多,他只能拱手致谢了。
李绅摆了摆手道:“十四郎,你知我为何要收集黄埔的画吗?”
“难道不是因为黄埔的画涉及了多个命案吗?而且光王似乎也是对此画志在必得吗?”
李绅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信。”李绅把一张黄麻纸递给了崔元藻。
崔元藻拿过纸张,迅速扫了几眼。
李绅仔细观察着崔元藻的表情,想在他脸上找到那种他第一次得到这个消息时的惶恐和震惊,可惜,什么都没有,崔元藻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感觉,李绅有点失望。
“十四郎,有何感想?”李绅问道。
崔元藻把黄麻纸还给李绅,平淡地说道:“其实,我猜也就是这样吧,否则,有什么事能让光王如此在意呢?”
李绅呵呵笑了两声道:“十四郎,如今知道了真相,你做何选择?”
崔元藻望向水榭旁,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暗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啊!
“我只想一切都不用变,扬州城,长安城,乃至大唐的百姓们都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用担心战乱,不用担心饥荒,平淡度日。”
崔元藻没有正面回答李绅,但这样侧面的回答也算是给了李绅定心丸,崔元藻并不希望这个王朝产生大的乱像,他必然是想护着圣人的。
“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不隐瞒你了。根据赖大所说,他看见的那幅画似乎是不完整的,确实是如此,据我所知,黄埔那幅画在他死后,被分成了三份,流落到刘都虞侯手里的是其中一份,相信现在应该已经落在了光王手里了。而第二份应该就是在我收集的那堆画里了,可惜,这些画却莫名消失了。”
“这些画原本藏在哪里?由谁看管?”崔元藻问道。
“就在这里。”李绅指着这间水榭道。
“这里?”
崔元藻观察着这里的环境,水榭只有一条通道,通往岸边,水榭的四周是可以被封闭起来的。
“我每日派六个府兵把水榭团团围住,六个府兵互相监督,保证谁都不能进入水榭内部。从你上次离开节度使府那日到我打开水榭的门,发现画册失窃那日,这间水榭从来没开过门。”
“那日相公为何想要打开水榭的门?”崔元藻问道。
“我只是心中不安,想着再确认一遍,哪里晓得,画都不见了,也不知到底是哪一日失窃的!”李绅愤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