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洛阳的时候,是立秋季节,梧桐已掉下第一片落叶,而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到达扬州之时已是重阳季节了,而树木依然繁茂,日头烤在身上,依然暖融融的。
“郎君,那李少卿肯定是故意的。”灵聪气呼呼地道。
“噤声。”崔元藻目视正前方,看着瓜洲渡口前,站着的一排排绯色、浅青色官袍的当地官员。
崔元藻何尝不知道李少卿的心思呢,只是官场诸多无奈,他不便发作而已,这也是他为何更愿意寄情于山水,访仙问道的原因。
灵聪依然气呼呼的,念念碎道,“他想着拍马屁,郎君何必跟着他一起,那李相公又不是你亲阿耶。”
崔元藻转头看向灵聪,瞪了他一眼,灵聪乖乖闭嘴。
可灵聪闭嘴了,崔元藻的脑子里却还在“嗡嗡”作响。
圣人派他来是调查光王的,但明面上却还是调查吴湘一案。李少卿却不知还有光王那一茬事,只以为是来得罪李绅相公的,当然是走得越慢越好了。
不过,这也恰好遂了崔元藻的意,他也可以一路沿途寻找兰茵,只是兰茵依然毫无踪迹。
但即便走得再慢,也到了扬州,可他实在不想见李相公,崔元藻极目眺望,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孙茂,看来是办好了。
“崔郎,一同前往使相府吧。”李少卿转过身来,欲携着崔元藻的手一同走下船去。
崔元藻听李少卿这样叫他,忍不住抖了抖,这小老头只有用得着他的时候,才会这样亲切。
崔元藻掩袖咳了咳,说道:“李少卿,崔某不才,身体向来欠佳,许是有点水土不服,这会儿想先回去休息了,咳咳咳。”
为了防止李少卿还有话说,崔元藻连忙扶着灵聪的胳膊,从船上走下去。
渡口的官员们见他穿着浅青色官袍,与他们是一般无二的小官,便也只与他拱手行礼后,便纷纷围上了后面跟上来的李少卿。
李少卿有心叫住崔元藻,奈何却被人潮挟裹着,不能分身。
崔元藻趁此时机溜到孙茂身边,两人心照不宣,微微一笑,崔元藻登上马车,离开了渡口。
“孙大哥,辛苦你了。”崔元藻对着车外的孙茂道。
“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要不是崔评事,我哪里能得到监察御史一职呢?”
“孙大哥叫我十四郎即可,千万别和我客气,破案要仰仗孙大哥的地方还很多,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呢。”崔元藻笑道。
“实我所愿。”
两人相视一笑,孙茂继续说道:“十四郎让我先走一步,真是料想周到,若非来得早,所有证据可能都已经湮没了。”
“哦?怎么说?”
“十四郎可知,吴湘已在前日被监斩了!”
“怎么可能?监察御史都还没到!李相公就敢斩人?”崔元藻惊讶道。
“就是要赶在你们到之前斩了才好呢!十四郎跟我来吧。”
马车停在了一棵大柳树下,崔元藻从马车里钻出来,看向面前的民宅。
“十四郎别看这宅子外表普通,里面却甚为舒适呢,走,进去看看。”
“孙大哥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因和李夫人的那层关系,崔元藻一直怕来扬州之后,被人打扰,故不想住在官驿里,于是,让孙茂先行一步,暗中调查的同时,也能事先租好房子,方便日后行动。
孙茂推开宅门,笑着道:“扬州与长安不同,夜间宵禁不严,选宅子不能太偏,这宅子离下马桥不远,闹中取静,甚为合适。”
崔元藻随着孙茂的脚步跨进了院门,宅子是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院中种着一棵柿子树。
崔元藻愣在了那里,这让他想起了大明宫中的柿林院,那时,他和兰茵也曾在柿子树下纳凉,共用一碗冷淘,而今柿子硕果累累,兰茵又在何处?
“十四郎可是觉得此地过于简陋?”孙茂看崔元藻怔愣在原地,不禁有点担心,他出身寒门,觉得此处的宅院又清幽又实用,但十四郎出身豪门,可是会不习惯?
“不是,不是,此处很好。”崔元藻仰头看向柿子树,好掩饰自己此刻的落魄。
“这柿子据说很甜,过些日子,吃不完,还能做成柿饼呢!”
“兰茵要是在这里肯定高兴坏了,她虽不说,可最喜欢甜食,我那零食袋里,总被她偷偷吃空了。”崔元藻笑着道。
灵聪安置好行李,刚出房门的时候,恰好听到郎君这些话,又觉心痛,便笑着岔开话题道:“郎君快来看看孙郎君给您准备的房间,可好了。”
崔元藻回过神来,笑道:“多谢孙大哥。”
“我就按自己想的布置的,若是简陋了,十四郎自己再添置点,如今还是不忙着看房间,还是先跟我去书房一趟吧。”
书房在第二进的东厢房,只摆了两张书案及一些书架子,灵聪刚走进去就直摇头,想着等会儿可得去集市里挑点装饰用的书画,盆栽什么的。
“这是吴湘案的文书?”崔元藻走进书房,拿起书案上的麻纸。
“正是。我仔细核对了县衙里拿来的文书,按照文书里的记载,吴湘确实是贪墨了部分程粮钱,但就这数量来看,罪不至死啊!”
崔元藻一边一目十行翻阅着文书,一边说道:“你可知吴湘是谁?”
孙茂出身寒门,对世家的弯弯绕绕不甚清楚,便摇了摇头。
“吴湘是吴武陵的侄子,吴武陵曾得罪过李吉甫。”
“李吉甫?李德裕相公的阿耶?”
“现在你知道李绅为何一定要置吴湘于死地了吧?”
孙茂点了点头,他早听说过,李德裕相公气量狭小,有仇必报,这李绅相公怕是为了拍马屁吧,可怜了这吴湘。
“可要上书圣人?”孙茂试探着问道,他不知崔十四郎敢不敢得罪李德裕相公。
崔元藻想了想道:“我来写吧,虽圣人不会怪罪李德裕,但事实就是事实,总不能让它无端淹没。”
孙茂暗暗敬重起崔元藻,他知身为高门望族能不为一己之私,而为普通人发声是多么难得。
“还有一事,李绅相公判吴湘死罪还因为他强取了广陵美女阿颜,但自从吴湘被关起来后,那阿颜便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崔元藻看向欲言又止的孙茂,“可是有难言之隐?”
孙茂原本不想说起这阿颜之事,他虽可怜这身世飘零的美女,但也并不想为了她丢了官职,要不是崔元藻愿意为了吴湘上书,他也不会讲出这件事了。
孙茂有点羞愧地道,“那阿颜被刘都虞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