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色下的大明宫如沉睡中的巨兽,崔元藻独自一人,擎着一盏摇曳着的红灯笼,踩在幽深的宫道上,仿佛能感受到这巨兽悠长的呼吸。
突然,一阵风刮过,崔元藻被抓离地面,晃晃悠悠地在空中几个起伏,被来人提到了望仙台离地千尺的屋檐之上。
“你怎么不叫?”兰茵揭下面纱,娇嗔道。
月亮从兰茵的背面照过来,让她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明月之中,如仙女踏月而来。
崔元藻的心中扬起一股柔情,他轻轻抚了抚兰茵被面纱搅乱的碎发,笑道:“早知道你等不了明日,才故意遣走送我的小太监的。”
“你倒是神算子,就把我瞒在鼓里。”兰茵气得双颊鼓起。
崔元藻好笑道:“我哪里瞒着你了?灵儿的事,不都告诉你了吗?”
说起这事,兰茵就生气,主要就是生自己的气,怎么就这么喜怒形于色呢?差点毁了大事!
兰茵瞟了一眼崔元藻,他是不是故意的呀,故意提醒她,她这个人保守不住秘密,所以才不告诉她所有真相的?
“好,好,你就是故意的,是,是我保守不住秘密,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了。”
兰茵气得扭头转过身去。
对于兰茵百转千回的心思,崔元藻哪里能够懂呀?
但柔姨和他说过,不管女子为什么生气,哄着就对了。
崔元藻拍了拍兰茵的肩,“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你可不准告诉别人哦。”
兰茵一听有秘密,自然好奇,可又不想立马认输,显得自己多么好打听似的,便故意不转过身去。
“哎,算了,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了。”崔元藻故意往后躺到在屋檐上,闭目养神。
“好你个崔元藻,你是故意的吧?”
兰茵被崔元藻的态度气得牙痒痒,转身扑向崔元藻,拳头刚要摧上他的肩,却又想起他的身体一向不好,这几日更是没休息好,到底是卸了力道。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恰被崔元藻搂了个满怀。
“卿卿,别闹了,休息会儿。”崔元藻在兰茵耳边轻声说道。
兰茵听崔元藻声音疲累,便轻轻调整姿势,躺在崔元藻旁边,羞红着脸道:“谁要闹了,谁让你耍我了?”
“没要耍你,真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不日就要被封为寿阳县主了,之后就会被赐婚予我。”
兰茵愣了愣,骂道:“谁要嫁给你啊?”
“你不愿意吗?”崔元藻睁开眼睛道。
兰茵看着深蓝的天幕,陷入沉默,这和她曾经想象中的婚姻,相差太远。
她一开始以为,她会嫁给阿耶同僚的儿子,后来阿耶获罪,娃娃亲自然不了了之。
后来她又以为,有一天,她会由师傅做主,在师门的祝福下,嫁给另一位江湖客,可如今她叛出师门,得罪师兄,不知哪天才能得到原谅?
而今,她却要用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家族?嫁予眼前这原本并不属于她的良缘?
兰茵的心不知为何那样酸涩!
崔元藻看兰茵久久沉默无语,心里也是万般苦涩,他抓起兰茵的手,与自己的手紧紧地五指相扣。
“我知你心中不爽,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亦不想假借她人的姓名与你成婚,奈何我与你之间,差距犹如牛郎织女,若是如今就与你私奔,浪迹江湖,到底是让家中长辈忧心。若是用杨蓉之名成婚,如今阻碍较少,慢慢假以时日,长辈们接受你了,再告知他们真相,若他们实在无法接受,我们远走江湖,也算是个交代吧。”
崔元藻说着这些话,内心深处不可谓不羞愧,但还能如何呢?这些年,他终究不可能完全抛下家人,只能委屈兰茵了。
兰茵感觉到崔元藻掌心的濡湿,知他心里也是紧张的,心中略略舒适了一点。
“崔元藻,若是今日之前,你与我说这些话,我很可能打断你的牙齿。”
崔元藻看着假作挥舞着拳头的兰茵,无奈地笑了笑,问道:“那为什么现在不打了?”
“因为桃桃。”
“桃桃?”崔元藻惊讶道。
“我想知道桃桃腹中的胎儿是皇帝的吧?”兰茵的眼睛盯着崔元藻道。
崔元藻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下撒谎,只能默认般地点了点头。
兰茵的眼神是悲悯的,却又忍不住捏着拳道:“桃桃有没有骗我,她说她们从未杀害过宫女?”
“我想尉迟柳在她面前,从头至尾就表现得像个需要被可怜的人吧,她从不知道尉迟柳的另一面。”
“也就是她未曾骗过我,对不对?”兰茵确认道。
“是!”崔元藻肯定地点了点头,桃桃只是个为爱牺牲的女子,至死都活在尉迟柳的谎言里。
“今日知道桃桃的选择时,我是震惊的。明明尉迟柳是个宦官,他不可能给她任何明面上的承诺;明明尉迟柳把她视为实现自己野心的筹码,可是当桃桃知道尉迟柳注定要灭亡时,即使她能够逃出生天,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并为此送了性命。”
兰茵的声音是沉郁的,“我想,若是我,我能为你做到怎样的程度呢,崔元藻?”
月色映入兰茵的眼帘,衬托着她莹润的脸庞,也让她看上去如此迷茫而脆弱。
崔元藻一把把兰茵搂紧怀里,使劲拥抱着她,“我不会骗你,不会让你做出这种选择的,只能说桃桃她爱错了人,她的深情错付了。”
兰茵靠在崔元藻的肩上,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与尉迟柳完全不同,我只是想两个人若是相爱,至少要彼此共同珍惜这份情缘,不能总是一方付出吧。你一直在为我们的将来努力,我总不能为了自己心里的一点不适,就让你的付出付诸流水吧。”
崔元藻激动地搂住兰茵,他没想到尉迟柳与桃桃的悲剧居然给了兰茵这种奇妙的启示,不禁略略激动地说道:“你是同意啦?”
兰茵羞涩地点了点头,继而胡乱地在崔元藻的胸膛上一顿乱摧,把脸整个儿埋在了崔元藻的怀里。
崔元藻被摧得忍不住连连咳嗽,却也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微风拂过,夜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