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斜分古驿前,阴风切切晦秋烟。铅华新旧共冥寞,日暮愁鸱飞野田。”
崔元藻看着日暮西斜,暗红色落日笼罩在新起的坟头,兰茵弯着腰匐匍在坟前,不禁吟起权德舆的《宫人斜绝句》。
崔元藻缓缓走向兰茵,把手放于她的肩膀,说道:“宫门快关了,我送你回宫吧。”
“我想再陪她一会儿。”兰茵又向坟头洒了一碗酒。
“她家里人不待见她,我就算她姐姐了,得再陪她一会儿。她爱玩爱闹,受不了寂寞的。”兰茵的声音沉郁。
崔元藻蹲下身来,抓住兰茵的双肩,逼她抬起头来,只见她的泪水早已糊了面孔,崔元藻的心一痛,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崔元藻拍着兰茵的肩安慰道。
“我应该早点回去的,我应该想到的……”兰茵趴在崔元藻的肩头抽噎。
“谁都想不到的。”崔元藻心痛道。
风呼啸着从空旷的宫人斜席卷而过,呜呜咽咽,像是无数枉死宫人的哀嚎。
“崔元藻,你有没有想过,凤仙、吴典记和胡浓都和我有关。”
“你别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就是个灾星。小时候,家里人都死绝了,我也没死,呵呵呵,真奇怪,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崔元藻意识到这是兰茵第一次谈论起自己的身世,但是此时问她并不合时宜,他宁愿她欢乐无忧,而不是在如此情况下,诱导她说出身世。
“如果你是灾星,那我也不遑多让。”崔元藻扶兰茵坐到他身边,缓缓道。
兰茵疑惑地看着他,“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你,我想你多少也已经猜到,我母亲并不待见我了吧。”崔元藻淡淡道。
兰茵想起那日在崔府见过的李夫人,不由点了点头。
“我阿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读书却不成,与伯父差距颇大,科考几次落地,便寄情山水,不愿入仕了。”
崔元藻非常能理解他阿耶的选择,但显然世俗并不会同意。
崔元藻顿了顿又道:“祖父母为阿耶谈妥了一门婚事,就是我母亲,他们并无感情,只是门当户对,婚后我母亲督促阿耶奋发图强,并偷偷为父亲去“行卷”,凭阿耶的出身,他当然得到了举荐,成了扬州长史。但阿耶不喜母亲用这样的方式为他谋官,上任时并没有带上已经怀孕的母亲。母亲一个人在崔府生下我,她恨阿耶,也恨我。我五岁那年,阿耶在任上暴毙,母亲扔下我,迅速改嫁了。”
兰茵紧紧握住崔元藻的手,希望借此能传达她的心。
“我没事。这一生,我大概是没有父母亲缘了,但伯父伯母对我很好,柔姨,作为阿耶的侍妾,能伴我至今,也算弥补了一些我幼时的缺憾。人这一生,迎来送往,珍惜当下才重要。”崔元藻看着兰茵的双眼,认真说道。
兰茵低下头,她知道崔元藻对她可能有些心意,她对崔元藻也并不是无情,但他们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她一时难下决定,何况如今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兰茵侧头看向崔元藻,轻声道:“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崔元藻颇有些失望,但也并不气馁,只站起身来,向兰茵伸出手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兰茵握住崔元藻的手,站起身道:“崔元藻,我不是瞎讲,你难道不觉得凤仙、吴典记、胡浓的死都和我有关吗?”
“我倒是觉得吴典记的死是和凤仙相关,而胡浓的死是和吴典记相关。胡浓是新进的宫女,与人无涉,除了她伺候过的吴典记。而你恰好是因为逐渐走近真相,才逼得凶手不得不动手,这只能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崔元藻自信地说道。
落日的余晖映在崔元藻的脸上,红霞落进他的眼里,像是一团火在燃烧,兰茵觉得红霞也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不然怎么会烫烫的?
兰茵低下头,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胡浓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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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兰茵发誓要为胡浓伸冤,找出凶手,但近来宫中的重心一直是在郭贤妃献媚珠和麟德殿重修上,宫人冤死这种事便甚少有人关心了。只在说起狐妖之事时,猎奇般谈到宫女之死。
兰茵这边没什么进展,宫外的崔元藻也甚为忙碌,抓了许多假冒狐妖,为非作歹的贼人,却没时间再去查宫女冤死案了。
在一阵忙忙碌碌中,终于到了郭贤妃献媚珠之时。
其实,原本这种危险之事,完全没必要由郭贤妃亲自进行,但据说郭贤妃大义,为确保狐妖会出现,执意由她自己亲自献媚珠。
于是,为了确保郭贤妃的安全,赵归真炼师布置了若干道士,预备一旦狐妖出现,立刻做法,让狐妖伏诛。
除了道士,太液池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金吾卫,预备若狐妖逃离,也能用人海战术,把狐妖困住。
兰茵被灵儿拉着出来散心,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呵——”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灵儿拉住兰茵,劝道:“杨司记,胡浓的事,我知你难过,我也一样。但我们总不能一直走不出来。我们看看热闹,散散心,岂不好吗?”
“全是无用功。”兰茵冷冷道。
“杨司记觉得将作监的陷阱不好,还是赵炼师道法不精,或是金吾卫武力不行?”灵儿疑惑道。
兰茵知道,郭贤妃献媚珠是郭贤妃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一场谎言,许多人都心知肚明,但他们本身也有自己的目的与难处,于是就有了这一场荒谬的献媚珠之事。
“这次将作监花费了上万金来搭建这座高台,高台上有各种机关陷阱,只要狐妖敢出现,保准它走不掉。杨司记不想见识见识吗?”灵儿的脸上露出一种憧憬之色。
“哦?那我们留下来看看。”兰茵停下了脚步,决定留下来,机关陷阱倒是无所谓,她想看看郭贤妃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看看最后这件事会如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