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急忙地回到公安局，余向东进办公室喝了一口水，踌躇了一会儿，去找陶光忠汇报，发现他不在办公室，掏出手机，给陶光忠打了电话，汇报张玉发的事。
陶光忠正在县政协和几个老同学聊天，听余向东说，恼羞成怒。他本想，老老实实地待上两年，平平安安地退休，现在被余向东这么一搞，思绪全乱了。
陶光忠火急火燎地赶到公安局，径直去了余向东的办公室，看见余向东正在整理笔录，灰头土脸地叫余向东去办公室，屁股刚落座，眯着眼说：
“怎么了？你把那女尸案调查清楚了？”
陶光忠不敢提张玉发。回来的路上，他知道余向东把张玉发逮捕了，因为曾凡礼给他打电话说了，要他谨慎处理张玉发，如果没啥大事情，给他放了。
“调查清楚了！犯罪嫌疑人我们逮捕了，案中案，从一个犯罪嫌疑人身上我们发现另外一桩严重的案子！我想，这案子你早有耳闻，原因是不想惹麻烦。但是，我们是警察，我们必须依法办事。”
陶光忠冷冰冰地看着他，手一挥说：
“等等，我申明一下，我不怕惹麻烦。我恪守职责。但是，法外也要考虑啊！怎么说，人是肉长的。谁没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
“改？要我们警察做什么？要法律做什么？老领导，这话不该我和你说。为什么松原犯罪率这么高，就是因为我们渎职！国家和人民赋予我们的职责，我们没有应尽自己的义务，执行好。张玉发犯下了滔天大罪，你应该比我清楚。他故意伤害六个村民，致使六个村民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特别是杀害张玉发女儿的犯罪嫌疑人的哥哥，被张玉发打伤致残，卧床不起，老婆跑了，两个娃儿在县城乞讨。于心不忍啊！领导！”
陶光忠厌恶地说：“你说，怎么办？”
“我给你汇报一下，我们准备把证据整理好，和检察院起诉张玉发。另外，我们给县政府汇报，把张玉发的财产冻结了，或者勒令张玉发拿钱给六个伤者治疗……领导，你没看见，几个受伤的村民太可怜了，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终身残疾。”
“向东啊！这事，还是请曾县长斟酌吧。张玉发是我们县招商引资，引进来的企业家，如果把他处理了，我们怎么向曾县长交代？”陶光忠语重心长地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要为了经济发展，就怂恿犯罪，搞得老百姓怨声载道。作为警察，我肯定不会饶恕他，即使脱下这身衣服，再加上身家性命，我也要把他绳之以法。”
余向东一席话，陶光忠哑口无言，愣在一旁。
隔了好一阵子，陶光忠慢悠悠地说：
“好吧！我们去给曾县长汇报，看他有什么想法。”
余向东暗想，曾县长肯定会臭骂他，严重点，直接把他下放了，开除公职，或者调离政法系统。
陶光忠带着余向东去了县政府，在路上一脸焦虑。余向东没吭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自己当了警察，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绝不退缩。
上楼时，陶光忠是否想到了什么，说：
“向东，你当着曾县长说话别嚣张，要有礼貌。我知道你在江城办案的作风，为了工作，和任何人说话，是不讲情面的。但是，领导毕竟是领导，你如果不给他面子，可能没有退路，下不了台阶。你给他解释法律的严肃性，或者你把这个球踢给他，看他怎么踢。”
一件简单的事，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复杂了。他也理解，毕竟他要退休了，生怕晚节不保，受牵连。当然，他也是教余向东做人处事，保全自己。
但是，余向东清楚，如果顺从曾县长的话，曾县长肯定命令他把张玉发放了，严惩何昌致。这样不是适得其反，伤老百姓的心吗？他背负不起这样的罪恶。
这件事，对余向东而言，非常重要，一旦这个案子实锤了，判了张玉发和刘三娃。可以清除松原一半的黑恶势力。必须杀鸡儆猴。
余向东听了陶光忠的话，叹了一口气，说：
“好。你放心，这事我不会把你搅进来。归根结底，我们要秉公执法。”
陶光忠没有吭声，遇上这样的人，他说多了，反而会被他抓住把柄。他只想轻轻松松、平平淡淡地过去，在局长位置平安着陆。
两人来到曾县长办公室，看见曾县长正在看报纸。陶光忠敲门，曾县长看是他，笑着说：
“哎哟！我正准备找你们。快进来，快进来！”
隔壁的女秘书，动作快，小跑进来，看上去非常漂亮，笑嘻嘻地给他们沏茶。
“陶局长，我有事想和你说。我听说你们把张玉发逮捕了！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啊？一直以来，我没有听到他有什么不守规矩的地方，大都老百姓说，他是个好人啊！”
“唉，曾县长，我也不清楚，昨天我才了解，这事是余局长处理的，你问一问他吧！”陶光忠在踢球了。
余向东扬了扬眉毛，装着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笑了笑，说：
“行吧！两位领导，我就正式地给你们汇报一下，这桩杀人案……前天，我们发现一具女尸漂在河面上，打捞起来后，没人来认领尸体，也没有人知道这尸体是谁，于是张贴寻人启事，后得知是张玉发的女儿。经过我们走访调查，发现杀害张玉发女儿的凶手是刘家村的何昌致。我们立即逮捕了何昌致。从何昌致口中得知，张玉发派人打伤了刘家村六名村民，毁坏了六个家庭。特别是他的哥哥何昌荣一家，被张玉发弄得妻离子散。何昌荣两腿被人打伤致残，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老婆跑了，两个孩子辍学四处流浪。我们去看了，果然如此。所以，张玉发犯故意伤害罪，我们逮捕了他。现在有一个严肃的问题是，那六个被张玉发打伤的村民怎么办？没钱治疗，长期下去，可能要残疾。请问曾县长，如果处理这事？”
“余局长，这事你可能不知道！张玉发是我县招商引资，引进来的。在我县投资了两个亿。当初，我们承诺了，一旦引进来，我们会给他优惠政策，什么税收啊，什么土地啊，什么批复啊等等，都是一路绿灯。当时他要求给他便宜的土地，我们答应了。派人也给村民解释了这项目的重要性。最后，张玉发愿意拿出百分之十的收益给我县建市政设施，还给刘家村修学校，修道路。当然，在工作过程中，他可能不懂法，有时候急于求成，动了粗，伤害了老百姓，我们可以理解，不至于进监狱。这样做，我们就不仁义了。毕竟，人家是来投资的，为我们县创造了大量的经济效益……
“……你说他打伤了几个村民，我们知道，也和他们谈了，可是村民不听，天天上访，搞得我们在市里抬不起头……仅凭这么一点小事情，有那么严重吗？当时，张玉发来投资开矿，土地优惠，所有土地赔偿，是我们政府买单。我们也给村干部说了，矿开采了，卖了，再慢慢地补偿。他们不听，一伙人天天闹，而且打砸张玉发的设备，甚至还打人。张玉发也是人啊！他也得保护自己啊！你说，一旦双方动手了，哪有不伤着人的？事情就是这样。几个村民的伤，肯定要张玉发治。但是，我央求你把张玉发放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让余向东意外的是曾县长竟然说了一堆大道理，让他无力反驳。他想，反驳不了，就顺着他的话，至少几个村民的医疗费解决了，严肃地说：
“这样也好！也可以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但是，这个案子还没有调查清楚，暂时不能放张玉发，等案子调查清楚了，我再来给领导汇报。”
说完，余向东站了起来，转身走了。陶光忠也站了起来，紧跟着余向东出了门。
在回家的路上，陶光忠笑嘻嘻地说：
“向东，你了不起啊！以前我不敢和曾县长啰嗦半句，说话得看他脸色。我老了，我不想惹火上身。每次去他办公室，他会骂我一通，今天我们去，他笑容满面的，那是头一回啊！”
“有理能走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们只是分工不同，离开工作，我们是平等的，他是平民老百姓，我也是平民老百姓。退休了，你和他，同样是公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是为了工作，我也是为了工作。何况，松原县治安好不好，走出去，没人骂我，他不一样了，领导大会小会要批评他。诚然，他几年就走了，挨骂也是几年，我们工作做不好，也许是一辈子。他挨领导批评，我们是挨老百姓骂。你知道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陶光忠严肃地说：
“你说的有道理。县长换了几届，我们一直待在公安局。老百姓骂他们几年就走了，我们不称职，可能要挨骂一辈子。”
“领导，人活一辈子，几十年，只要我们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守好，扪心自问，我们尽力了，无怨无悔，死了，闭上眼睛那一刻，我们问心无愧，死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