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头领的,有些人不管如何努力都做不来头领。冯国璋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北洋三杰”中被称为“狗”,在淮军时他听清廷的,在北洋军时他听袁世凯的,当了总统以后要他自己拿主意,他就只能跟长江三督去商量。可是时势不同,长江三督唯冯国璋马首是瞻,更想要的是冯国璋来拿主意,可是冯国璋拿不了主意,他在不该进北京的时候进了北京,在想走的时候走不出北京。和黎元洪一样,冯国璋注定只能做段祺瑞的屏障,做直系军阀历史的影子,他们可以生活在开疆拓土的盛世,却在乱世中始终把握不到生存之道。
冯国璋派财政总长王克敏到蚌埠会晤倪嗣冲,同时在总统府举行紧急会议,认为自己唯有隐退这一条路可走,但是与会的人面面相觑、不置一词,会议最终也没有取得任何结果。1918年3月5日,王克敏致电冯国璋,表示倪嗣冲对总统并无成见,只是希望总统能够起用段祺瑞,罢免李纯。
另外,张作霖自天津也发来电报,表示自己仍然拥护总统,入关的目的也只是铲除主和派,希望能够组织强有力的政府。种种迹象似乎是在表明,主战派并无意要冯国璋下台,他们只是想进行新国会的选举。于是,冯国璋在6日发布命令,指定在当年5月24日进行众议院议员的选举,在6月20日进行参议院议员的选举。而在同日,张怀芝转赴南昌,张敬尧则移驻汀泗桥。
7日,张作霖、曹锟和张怀芝先后来电表示支持总统,张作霖称“拥护中央,维持大局,始终团结,戡平内乱,联络同志,共救危亡”,曹锟则是极力欢迎奉军入关,并邀请张作霖到徐州加入第二路南征军。而张怀芝则称赞奉军入关是“壮我士气,固我后援”,并邀请奉军南下韩庄。虽然如此,但北京城内的情势依然非常严峻,8日,总统府处于紧急戒严的状态,府学胡同的段宅也有重兵把守。同日,张作霖发表庚电,称“挽救时局,只我大总统一人”,但同时声明“择定总理一人,组织完全内阁,总理得人,各方同意,政令自行,切勿轻怀退志”,冯国璋在此时只好装起糊涂,“可速联合各省,商定何人应任总理,予当依众议而行”。
9日,王士珍乔装逃往天津,抵达天津后随即致电冯国璋和段祺瑞,表示自己绝不回京任职。同时,皖系继续向冯国璋要求罢免江苏督军李纯,派卢永祥代理江苏督军。江苏是冯国璋的大后方,他自然不愿意,在此事上表现得尤为强硬,并且密电李纯对皖系予以抵制。段祺瑞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建议内调李纯为参谋总长。将李纯调离江苏和撤销督军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冯国璋自然还是不同意。但是来自皖系的压力不断增强,冯国璋虽然不同意给李纯去职,但愿意妥协,同意给李纯“革职留任”的处分,但段祺瑞意在夺取江苏,又怎么会同意冯国璋的意见?
而此时曹锟的部队已经长驱直入,打到了岳州城下。因为在出发前北京政府授权曹锟节制两湖,湖北和湖南这两块肥肉可比直隶要强多了,直隶虽然号称京畿要地,其实就是北京的门户,而湖北和湖南则是南方最为富庶的地区,在这里当土皇帝可远胜过在直隶当看门狗。因此曹锟在湖南是下了血本的,除了吴佩孚的第三师,还有王承斌、阎相文、萧耀南的三个混成旅,这些部队不管是人数、装备和素养都远在张敬尧及所属第二路军的山东第一师施从滨、江苏第六混成旅张宗昌和安武军李传业等部之上。10日,吴佩孚占领羊楼司,开始集中兵力进攻岳州。
12日,倪嗣冲北上天津,同时致电邀请张作霖到天津共同商议拥护段祺瑞组阁、罢免李纯等事,同日,奉军在距离天津五十里的军粮城设立关内奉军总司令部,张作霖自兼总司令,徐树铮以副司令名义代行总司令职权。名义上是奉军设立了司令部,其实却是借兵给了徐树铮,徐树铮是段祺瑞的左右手,冯国璋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张作霖等于是借了一把刀给皖系,而皖系就将这把刀横在了冯国璋的脖颈上。冯国璋自是不愿意段祺瑞出来组阁,因为这样一来,等于内阁完全在段祺瑞操控之下,但是眼前的情形已经由不得他。14日,冯国璋只好亲自到府学胡同段祺瑞私邸,敦请段祺瑞再度出来组阁,但是段祺瑞拒绝了冯国璋的邀请,他把冯国璋推向了悬崖峭壁。
18日,吴佩孚率部进入岳州,不过更有趣的是,跟在吴佩孚屁股后面的北军援岳总司令张敬尧,根本没有打什么仗,嚷嚷得却很欢实,号称“一星期下岳州,旬日之内可攻克长沙”。同日,北京政府采纳曹锟的建议,给予冯玉祥“革职留任”的处分,免去陆军中将的职务,暂准留任旅长,并且交由曹锟节制。其实皖系的本意是要将冯玉祥旅派往黑龙江驻防,这个意见是皖系将领张怀芝提出的,一来让冯玉祥走得远点儿,二来制衡奉系的张作霖。但是冯玉祥不肯去戍边,张作霖也不欢迎冯玉祥,这样一来,反而让曹锟捡了便宜,更增强了曹锟的实力。
在北军攻取岳州之后,冯国璋仍然对自己的和谈主张不死心,表示“北军对南的军事行动以岳州为止”。但此时的北军怎么可能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来?冯国璋的通电还没有发出,督军们就在1918年3月19日发出联名电报,这一次的联名通电中甚至出现了长江三督的名字,他们要求段祺瑞再次组阁,并且声称“全国安危,同人离合,均系我公一身”。接到这份电报之后,冯国璋只好又跑到段宅去,发誓要与段祺瑞同生死、共患难,并且给予内阁更高的权限,这才算是说动了段祺瑞。
几乎就在湖南战事最紧要的关头,想要浑水摸鱼的龙济光准备在桂系身后放一把火,他率部悄悄从琼州海峡偷袭雷州半岛,西南系的后院立刻响起了枪声。桂系急忙致电滇系,愿意共同消灭龙济光军,并且推选李烈钧为讨伐军总指挥,西路交由桂军负责,东海沿岸地区则交由滇军负责。李烈钧随即誓师出发,就在张敬尧占领平江的当日,滇军攻克了阳江。
张敬尧虽然没有和南军打几场仗,但是并不是说他没有杀过人,实际上他杀了不少。南军于17日退出平江,张敬尧随即做出进攻平江的架势,这一次他可不想再让人说他不费一枪一弹就进入平江,但是南军已经撤退了,总不能对着天上放空枪,于是张敬尧就说去往平江大道附近的乡下人其实都是南军便衣队。于是,张敬尧的部队就开始对这些“便衣队”展开屠杀,同时四处横行,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妇女们不得不躲到荒郊野外的山洞里,适逢大雨,饥寒交迫的妇女们在山洞里奄奄一息,而不堪受辱选择自杀的妇女更是数不过来。22日部队开进平江以后,张敬尧更是宣布“三天不封刀”,纵容自己的士兵到处劫掠,纵然在三天后发布了安民告示,但是奸淫掳掠的事情依然层出不穷。
冯国璋在23日准署国务总理王士珍辞职(其实王士珍之前早跑掉了,只是剩个虚名挂在那里),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24日,委任张志潭为国务院秘书长,25日又将参陆办公处迁回国务院,并任命靳云鹏为参陆办公处主任。段祺瑞第三次组阁,复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令各省,将北军称为“国军”,将南军称为“敌军”,摆足了武力统一的架势。而徐树铮到北京祝贺新内阁的时候,也公开表示“不打到广州决不罢兵”。当时段祺瑞设想的作战计划是:湖南战场仍然以直系军队为主,等到湘东平定之后,抽调张怀芝进攻广东,同时命令江西的部队向南推进,福建的部队向潮汕推进,在广东境内与龙济光部会合;四川战场则以奉系军队为主,兵分两路,一路由鄂西向四川东部推进,一路由陕南向四川北部推进,随后和陕军以及刘存厚部会合。
段祺瑞想得固然是好,但其时刘存厚在四川已经是举步维艰,而龙济光在广东也是节节败退。然而此时的段祺瑞以及皖系均达到巅峰状态,整个北洋系几乎都聚拢在周围,冯国璋和长江三督也不得不低头臣服,之前对皖系态度激烈的李纯竭力拉拢徐树铮,而江西督军陈光远更是公开支持段祺瑞的作战计划。在段祺瑞三度组阁的过程中,徐树铮厥功至伟,所以再回到北京以后,人事权和军事权全部落在了徐树铮的手里,同时新国会的选举也由他包办,而这个新的国会就是标志皖系力量抵达最高峰的安福国会。徐树铮掌权之后仍旧嚣张跋扈,靳云鹏当了参陆办公处主任,徐树铮就和靳云鹏作对,靳云鹏只好请假不办公将权力交给徐树铮。国务院秘书长张志潭本来也是徐树铮推荐的,但是徐树铮随后也对张志潭不满,张志潭只好辞职。徐树铮大权在握,同时也渐渐让皖系走向分化。
26日,吴佩孚攻克长沙,随后继续追击南军,而将长沙又交给了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张敬尧。张敬尧虽然一直闻着直系军队扬起的尘土味前进,在岳州被攻克之后才到九江督师,但一路上尽是捡不完的便宜。到了长沙,他那支掳掠成性的部队在这里为非作歹,搞得整座长沙城都苦不堪言,外国记者发电形容“此辈剿匪不足而剿民则有余”,同日,北京政府任命张敬尧为湖南督军兼署省长。28日,以蓝建枢特任海军总司令。29日,任命陆徵祥复任外交总长,钱能训为内务总长,段芝贵为陆军总长,刘冠雄为海军总长,傅增湘为教育总长,朱深为司法总长,田文烈为农商总长,曹汝霖为交通总长兼署财政总长,吴鼎昌为财政次长。
此时,徐树铮看到直隶拱卫北京的重要性,便想取代曹锟成为直隶督军,他采用的办法是调虎离山,升曹锟为两湖巡阅使兼湖北督军,调原湖北督军王占元为江苏督军,而原江苏督军李纯就地免职。这样既调开了曹锟,又解决了李纯,还打击了直系。
曹锟虽然帮着皖系,但是也不想开罪直系,再者湖北和湖南的局势都不明朗,徐树铮急着把曹锟调出直隶,无疑是釜底抽薪,曹锟虽然有“傻子”之名,但不是真傻。1918年4月4日,曹锟向北京政府发出通电,请辞两湖巡阅使的同时要去信阳的鸡公山养疴,“养疴”这个词大家应该都不陌生,是的,当年袁世凯就用过这一招。就在曹锟发出通电的同时,曹锟的部下吴佩孚也致电北京政府,表示部队作战疲乏要求回到直隶休整。
曹锟和吴佩孚用的这些伎俩,是继承了北洋系的光荣传统,因为袁世凯和段祺瑞都是以养病威胁政府的高手,他们算是没有白跟着这两位北洋大佬混。而且曹锟手里确实有足够的本钱来威胁段祺瑞,因为此时的皖系军阀都跟在吴佩孚后面磨磨蹭蹭前进,真正在前面冲锋陷阵的是吴佩孚,曹锟这个时候如果宣布撤退,那段祺瑞占两湖、攻四川、扫平西南的“三步走”战略就会付诸东流。徐树铮急忙南下,亲自到汉口向曹锟道歉,但同时又调本来前往四川的奉军转往湖南战场监视直系部队。
曹锟觉得两湖距离大本营太远,“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如回到自己的老巢去。于是在占领长沙以后,曹锟的部队就借口粮饷和枪械不足,进兵日益缓慢。7日,安徽督军倪嗣冲抵达北京,极力主张以临时参议院代行国会选举权,即日进行总统选举,正式驱逐冯国璋。但此时主战派内部矛盾逐渐显露出来,段祺瑞哪里有心思重选总统,决定“南巡”汉口召开军事会议,消除直皖两系的矛盾。
内阁对段祺瑞的“南巡”却议论纷纷,因为前不久大总统冯国璋刚刚“亲征”,搞得北京城里人心惶惶,如今总理又要“南巡”,只会令刚刚平稳的局势再起波澜。但12日,南军占领电白,龙济光部节节溃败,段祺瑞不顾内阁反对毅然“南巡”,20日乘专车由京汉路南下,21日经郑州时得河南督军赵倜随行,22日抵达汉口,为了方便会晤曹锟,由大智门车站改为循礼门,直抵刘园的曹锟司令部。让段祺瑞尴尬的是,他原本意在汉口召开一次大的军事会议,但是长江三督中的李纯和陈光远不敢赴会,张怀芝和张敬尧借口“军情紧急”不予赴会,搞得所谓的督军会议只剩他和曹锟面面相觑。段祺瑞随后又接连致电张怀芝,张怀芝才不得不于24日赶到汉口。至此,段祺瑞主持的军事会议终于请到曹锟、张怀芝、王占元和周倜四个督军,段祺瑞的心腹徐树铮及江苏、江西、湖南、安徽、山西、陕西、奉天等省的督军代表参加。
就是在这次督军会议上,原本是主战派领袖的曹锟忽然转变了态度,站到了直系一边,他先是和王占元一起请求恢复陈光远的官职,随后又要求撤销对王汝贤、范国璋的处分,对冯玉祥不予追究。这样,当冯国璋在北京城里声势日微,逐渐成为一个空头总统的时候,曹锟却手腕迭出,逐渐成为直系的首领。段祺瑞此行本就意在安抚直系,所以对曹锟的请求都表示同意。
就在汉口军事会议召开的同时,随着护法运动的失败,桂系开始将大部分部队撤回广东,推行不抵抗政策,谭浩明也离开衡阳到永州。在桂军撤退之后,孤立无援的湘军也不得不撤退,程潜于23日离开衡阳,直系军队在第二天进驻衡阳。
25日,北军张怀芝部占领醴陵、攸县,但此时北军过于轻敌,急于对南军进行追击。结果撤退不及的桂军和湘军只好采取反攻,而张怀芝部对敌人的大举反攻猝不及防,在黄土岭被打得大败,溃败的北军退往株洲、易家湾,更是将怒火发泄在老百姓身上,沿途烧杀抢掠。在汉口的军事会议结束以后,26日,段祺瑞在九江会晤陈光远,在恢复陈光远职位的同时命令他出兵广东,陈光远随即派赣南镇守使吴鸿昌进攻南雄。同时,段祺瑞又任命福建督军李厚基为援粤军总司令,并调浙江第一师师长童保暄为副司令,李厚基在厦门设立司令部。同时,曹锟、张怀芝、倪嗣冲联名致电北京政府,要求迅速召集新国会。27日,李烈钧部攻克龙济光部的根据地廉江,段祺瑞急忙赶到南京会晤李纯,李纯随即派第十九师师长杨春普率部开赴江西,同时段祺瑞也极力缓和李纯、倪嗣冲、卢永祥之间的矛盾,到晚间则由津浦路北归,于28日回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