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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轻敌兵败:“戎马生涯付水流”(1 / 1)


先败皖段、后挫奉张,蓬莱秀才吴佩孚的声名如日中天,迎来了一生的顶点。1924年9月8日的美国《时代》周刊,便以这位读书人出身的将军作为封面人物,并冠以“中国最强者”的称号,吴佩孚从而成为第一个登上《时代》周刊封面的中国人。而在上海的英文杂志《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美国人约翰·鲍威尔则认为吴佩孚“比其他人更有可能统一中国”。此时的吴佩孚真可谓是“天之骄子”,可是就在他登上《时代》周刊一周之后,奉系军阀张作霖挥师入关,“最强者”的神话倏忽间破灭。洛阳城外哀鸿遍野、衰草丛生,直系的风光自此不复。

曹锟就任总统以后,内阁拖了三个月才算组成,时任国务院秘书长张廷谔和代理国务总理的高凌霨最为忙碌。1923年10月30日,曹锟向众议院提名孙宝琦组阁,11月5日,众议院开会投孙阁同意票,并议定1924年1月9日正式通过。12月,曹锟批准高凌霨内阁辞职,以孙宝琦出任国政总理。孙宝琦出任国务总理之后,以程克出任内务总长、王克敏出任财政总长、顾维钧出任外交总长、陆锦出任陆军总长、李鼎新出任海军总长、王宠惠出任司法总长、张国淦出任教育总长、吴敏麟出任交通总长、颜惠庆出任农商总长,于1924年1月15日正式就职。

但孙宝琦内阁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拥曹派”均以辅助总统选举的功臣自居,在国会中动辄便指手画脚,与内阁更是经常发生冲突。加上孙宝琦与财政总长王克敏就德款案发生冲突。而曹锟又袒护王克敏,孙宝琦遂避居北京郊外承泽园,不出席国务会议,坚决辞职,以外交总长顾维钧代理。因为不堪忍受“拥曹派”的嚣张气焰,孙宝琦内阁于7月1日提出总辞职。2日,曹锟予以批准,但留下顾维钧依然担任外交总长,并兼代国务总理。顾维钧是江苏嘉定(今属上海)人,毕业于上海圣约翰书院,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回国后受到北洋元老唐绍仪的赏识。1919年1月,顾维钧代表中国出席巴黎和会,语惊四座,风光无限,被时任和会主席的法国总理克列孟梭赞喻为“中国小猫”。

就在曹锟忙于贿选总统之际,奉系张作霖则在加紧巩固皖系、奉系与国民党的三角同盟。曹锟就任总统之后,皖系的实力派卢永祥、张作霖和孙中山先后通电反对,并且号召讨伐。另一方面,直系内部的分裂也愈加明显。在直系当国之后,吴佩孚升任直、鲁、豫巡阅使,齐燮元也升任苏、皖、赣巡阅使,王承斌兼任直隶督军,彭寿莘帮办直隶军务,萧耀南升任两湖巡阅使。曹锟贿选时,首先表示反对的便是吴佩孚,而齐燮元则是持支持态度而倒向“保定派”。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已难以避免,吴佩孚为了瓦解皖、奉和国民党之间的三角同盟,派张之杰、何雯之携亲笔信到上海会晤卢永祥,更招致齐燮元不满。但就在此时,福建政府忽然发生动荡,皖系徐树铮悄然南下,联手许崇智和王永泉驱逐福建督军李厚基,吴佩孚急令鄂军孙传芳部南下援闽。孙传芳,字馨远,是山东历城(今济南)人,自幼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其母遂带他们姐弟四人到济南谋生。1899年,义和团在山东兴起,武卫右军执法营务处王英楷娶孙传芳三姐为妾,孙传芳遂陪读于王家。1901年,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孙传芳随王家迁往保定。随后孙传芳被送入北洋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后被保送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回国后在北洋军第二镇任职,后以战功升任第六师团长。1917年1月,升任第二师第三旅旅长,同年10月升任第二十一混成旅旅长。1921年8月升任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

孙传芳和周荫人携手进入福建,先是驱逐了王永泉,随后周荫人又将驻扎在闽南的臧致平和杨化昭驱逐,臧致平和杨化昭所部离开福建之后,即假道江西进入浙江,被浙江督军卢永祥收留。这样一来,卢永祥的势力增强,对齐燮元构成了巨大威胁,苏浙之战便无法避免了。8月15日,齐燮元电召徐州镇守使陈调元、海州镇守使白宝山到南京,随后在军署召开秘密军事会议,江苏方面所有的重要将领均到会。

会议结束之后,齐燮元自任总司令,在苏州设立总司令部,将所部编为八个支队,以吴恒瓒统率先锋队,宫邦铎、卢原书、李殿臣、黄振魁、朱熙、杨春普、白宝山、马玉仁为各路支队司令。陈调元在南京做各路接应,吴鸿昌为徐属守备司令兼代徐海镇守使,齐宝善为扬属守备司令,王健飞代理江宁镇守使,王桂林为卫戍司令,维持省城治安,席荣为总执法处长,刘玉珂为总参谋长。总兵站司令部设于南京下关澄平码头,刘同春为总兵站司令。

苏浙战事一触即发,卢永祥乃派其子卢小嘉北上奉天联络张作霖,希望张作霖挥师入关。9月3日,苏浙两军前哨在黄渡安亭间遭遇,苏浙战争正式爆发。7日,张作霖邀宴各国驻奉天的领事,宣布由于直军在山海关增兵逼近关外,决定举兵入关,请各国领事通知各国侨民离开秦皇岛。15日,奉军向朝阳方面进逼。曹锟获悉奉军入关的消息之后,急忙向洛阳方面连发电报,催促吴佩孚即刻前来北京点将迎敌。但此时的吴佩孚身在洛阳,确实有点儿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早在曹锟贿选之前,直系就已经四分五裂,分为了“保定派”“洛阳派”和“天津派”,吴佩孚待在洛阳,其实也有他的难言之隐。吴佩孚是读书人出身,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在直奉战争取胜之后,便得罪了不少人,如曹锐、王承斌、冯玉祥等直系将领都对他颇有微词。加之吴佩孚这个人,虽然指挥作战有一套,但是搞政治实在是差得很,不懂得如何笼络人心,只是当用时便用,等到事情过去便对这人起疑心,所以直系分裂,固然有直系将领忌恨吴氏,但也有吴氏自身的原因。

此时情况与直皖战争、第一次直奉战争时已经全然不同,当时的直系处于皖系、奉系压迫之下,众志成城,在接连击败皖系和奉系之后,直系掌握北京政权,便自以为天下之势尽在掌握,直系诸将早已是各自为政。吴佩孚此番入京,心知直系诸将万难如从前那般受他调用,旧将难遣,新兵则羽翼尚未丰满,而奉系大军压境,后勤又没有保障,吴佩孚对于眼前这一战实在没有取胜的把握。

但此时大战在即,曹锟又连番致电,纵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炉灶了。1924年9月17日,吴佩孚乘专车入京,方其入京之日,沿途以隆重的礼节欢迎,自车站到总统府亦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直系大将冯玉祥、王承斌、王怀庆等亲自列队恭候大驾。曹锟见到吴佩孚,内心便稳当了很多,直系诸将更是对吴佩孚毕恭毕敬。后来有史学家认为,正是因为这一派“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的和谐氛围,让吴佩孚误以为大战当前直系军阀会空前团结,随后才会掉以轻心。其实从吴佩孚随后冒险起用根本就不够成熟的海军来看,吴大帅不仅没有被这个场面唬住,反而是更加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在那个战争依靠步兵决定胜负的年代,起用水兵显然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吴佩孚不熟悉的海军,还是他非常不了解的海军主帅,若非是碰到了实难解决的难题,秀才出身的吴佩孚万不可能选择铤而走险。

所以,在吴佩孚入京之后,人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文思泉涌、行军谨慎的吴大帅了,四照堂点兵透露出的并非是他的目空一切,而是心不在焉。当吴佩孚入京之后,曹锟即下令讨伐张作霖,并特任吴佩孚为讨逆军总司令,王承斌为副总司令,以四照堂为总司令部。17日,吴佩孚就在四照堂点兵,并且亲笔点兵。因为在奉军入关的翌日顾维钧便辞职,因此代理国务总理颜惠庆到场督理。当时,吴佩孚和总部政务处处长白坚武各自在长案一端,自下午2时开始点将。

以第二十三师师长彭寿莘为第一军总司令兼第一路军司令,以冯玉荣为第一路军副司令,以王维城为第一军副司令兼第二路军司令,以葛树屏为第二路军副司令,以第九师师长董政国为第一军副司令兼第三路军司令,在山海关方面抗击奉军第三军张学良部,这是直军的主力;以第十三师师长王怀庆为第二军总司令,以米振标为军副司令,以刘富有为前敌总指挥,以龚汉治为副总指挥,以热河为根据地,抵抗朝阳方面的奉军第二军李景林部;以第十一师师长冯玉祥为第三军总司令,以张之江为第一路军司令,以李鸣钟为第二路军司令,由古北口出承德、赤峰,对付奉军吴俊升、许兰洲部。

后援军总司令为张福来,曹锳、胡景翼、张席珍、杨清臣、靳云鹗、阎治堂、张治功、李治云、潘鸿钧、谭庆林分任十路援军司令,曹士杰、林起鹏、田维勤、马灿林、吴长植、张金标分任第二路、第四路、第五路、第八路、第九路、第十路援军副司令。另派定各省后方筹备总司令:河南李济臣、李炳之,山东熊炳琦,京兆刘梦庚等。

海军总司令杜锡珪,副司令温树德,总指挥迟云鹏。海军由杜锡珪之长江舰队和温树德之渤海舰队组成,当时上海独立舰队因归降杜锡珪而势力消失,因此直军决定倾其全力向辽东湾进发,以大沽口为根据地,秦皇岛为战区,葫芦岛为前线。还准备利用海军征集商船、运输陆战队及其他援军进驻安东、营口,由南满铁路直抵沈阳。空军以敖景文为航空司令,将储存于南苑、洛阳、保定、清河及京戴、京津航空线的飞机编为四队:第一队驻北戴河,第二队驻滦县,第三队驻朝阳,第四队驻航空处。

直到晚上12时,吴佩孚才点将结束。在点将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有违常理的事情。据说吴佩孚遗漏了诸多重要细节,其间要经过部下提醒才能记起来。以吴佩孚的性格,连这样的缺漏都能发生,首先体现出他此时心绪之乱,其次便可见他匆忙入京,而此时京畿内各官员的调动早已与他离京时大相径庭,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点将结束,最后便点到总司令吴佩孚。偏在此时,总统府的电灯突然熄灭,本来是例行的每晚12时换电,却给吴佩孚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似乎是为了辅证吴佩孚“轻敌”,当吴佩孚点兵三路之后,便有人说吴佩孚留在四照堂后“从容不迫,饮酒赋诗”,颇有些淝水之战中名士谢安的风范。其实仔细分析一下吴佩孚的战术,便能看出他此战多么露怯。在吴佩孚发出的三军里,冯玉荣所率的第一军直面少帅张学良,被认为是主力,所用的也是吴氏的嫡系部队,这也是吴佩孚此战胜利的希望所在。至于第二军的王承斌和第三军的冯玉祥,开战之后举步维艰,而吴佩孚似乎也并没有叫嚣着“军法处置”,就足以看出吴佩孚对这次直奉之战的心情。

彼时吴佩孚心中其实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军如果能拖住张学良部,海军则可偷袭沈阳。但是这一招并不是要真正消灭奉军,其实是后院放火,让奉军回援,从而解除眼下的危机,等于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不过是缓兵之计。至于用海军这一招“奇谋”,亦被拉出来作为吴佩孚轻敌的证据,其实也是大错特错。吴佩孚一生征战,惯常使用的都是陆军,而且民初使用海军和空军的也不多,只有袁世凯镇压“二次革命”的时候用过一次海军,但真正解决战争的还是陆军。吴佩孚使用海军,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着险棋,至于有多险,前方战事胶着,吴佩孚却始终不肯离开北京就足以看出了。

可以肯定的是,吴佩孚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海军,从南下入湘、孤军北上,到与皖系、奉系鏖战,乃至在河南练兵,他统率的都是陆军。海军的将领杜锡珪、温树德、迟云鹏等,和吴氏的关系也不见得多亲密,吴佩孚以海军作为奇兵,显然只是赌上一赌。成功了,就可以暂且退去奉军的来犯;不成功,则尚可以据守北京。换言之,在未战之前,吴佩孚已经打定了“据守北京”的主意,看看吴氏留下的“后援军”,张福来、胡景翼、靳云鹗、阎治堂、张治功、李治云、潘鸿钧、谭庆林这些名字是不是很熟悉?几乎是清一色的吴氏嫡系部队。

事情的发展几乎都没有逃过吴佩孚的估计,直奉刚一交火,第二军总司令“马桶将军”王怀庆就先败下阵来,丢掉了朝阳。吴佩孚乃撤换掉第二路军前敌总指挥刘富有和副总指挥龚汉治,以陶经武为前敌总指挥,张林为副总指挥,同时撤换掉刘富有的独立旅旅长,改委派崔维藩继任。而奉军攻下朝阳后就不再急于进攻,因为此时冯玉祥已经与奉军取得了联系,冯玉祥所部由古北口出承德、赤峰的行军速度极为缓慢,而冯玉祥对面的奉军也不急于前进,双方以慢动作等待着时机。

而海军方面,果然行动迟缓,指望海军运送奇兵的计划就此落空。当然,吴佩孚对这个计划最早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否则不至于将主力保存,而是通过海军运往沈阳,海军大概也明白吴佩孚的计划,名为偷袭沈阳,其实倒像是送去做炮灰,所以海军将士不卖力也就不足为奇。这个时候吴佩孚才真的是束手无策,只好调王承斌率后路援军驰抵古北口,代行总司令职权,以对抗来攻的奉军李景林部。但是吴佩孚并不知道,这位素来以直系“三当家”自称的王承斌,早就已经和张作霖私下达成了协议。

吴佩孚据守北京,乃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曹锟却看不出来,他哪里知道部下早就各怀鬼胎,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吴佩孚只要坐镇前沿,奉军必然立刻土崩瓦解,于是忙不迭地劝吴佩孚出京北上。此时前线战事不利,吴佩孚本意是节节布防,固守北京,但此时有两件事又逼得他不得不北上,一是曹锟及直系官员不停地催促,二是冯玉荣的倒戈。冯玉荣是第一军的第一路军副总司令,进驻九门口后就不战而退,内忧外患逼得吴佩孚不得不北上亲自督战。曹锟以为吴佩孚北上督战便能胜券在握,殊不知这是放走了保驾的人,吴佩孚一走,老曹才真的是陷入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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