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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独霸奉天:谁人不识张大帅(1 / 1)


奉天在清末民初一直都是极为敏感的地方,奉天府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沈阳市,清朝皇帝皇太极改称沈阳为盛京,汉文意为“天眷盛京”。清军入关之后,遂迁都北京,以盛京作为陪都。1657年,顺治帝以“奉天承运”之意在盛京设立奉天府,所以盛京又被称为奉天,待清朝覆灭,民国建立,人们已经称沈阳为奉天,而不再称其为盛京。奉天既是清朝的“龙兴之地”,亦是东北重镇,北可退守蒙境,南可叩关入京,一心称帝的袁世凯自然比谁都看重这块地方。

1915年7月25日,驻防奉天第二十七师师长张作霖抵达北京,随后即由军警处处长雷震春陪同到居仁堂觐见袁世凯。对于土匪出身的张作霖来说,这是他头一次进皇宫,在以前,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觉得什么东西都惊奇,尤其是陈列在清宫中的古瓷与字画,看得张作霖啧啧称奇、惊叹不已。待见到袁世凯,张作霖依然按照清朝的规矩行跪拜大礼,这一下算是正中袁世凯下怀。此时袁世凯正好掏出怀表看时间,张作霖看到袁世凯的怀表,却不知道是什么珍奇玩意儿,袁世凯随即把怀表送给了张作霖,张作霖忙不迭地连声道谢。

接着便渐入正题,诉及东北局势,袁世凯对张作霖说:“东三省形势危险,全仗军威镇慑,赖以有今日之安宁。嗣后仍当振刷精神,为东三省人民谋幸福。本总统有厚望焉。”这段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袁世凯就是告诉张作霖:跟着我,有肉吃。只要张作霖跟着袁世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必然是享用不尽,而张作霖也坚决表示,只要袁世凯吩咐的事情,他肯定毫无条件地照办。

袁世凯对看起来颇憨的张作霖印象极好,而张作霖也在袁世凯面前尽显其憨傻之气,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很久,一团和气。整个谈话的过程中,袁世凯都不时开怀大笑,据说张作霖对袁氏的印象亦颇为深刻。待到会面结束,张作霖自居仁堂回到自己的行馆,看到之前在清宫内看到的那些古瓷和字画都已经由专人送来,来人告诉他,是大总统看到他很喜欢这些东西,所以特地送来。袁世凯做的这些事,让张作霖非常感动,也实实在在地给初出茅庐的张作霖上了一课,后来张作霖驾驭部下时,亦多使用袁氏的手法笼络人心。

有了袁世凯的这次接见,等于给张作霖的政治资本加上了重重的一笔。待张作霖拿着袁氏亲赐的古瓷和字画回到奉天,各界人士更是对张作霖另眼相待。据说,张作霖自北京回到奉天以后,他的宅邸“成为全省政治中心,每日宾客如云,文武官员都有。无论与张有无关系的事情,都与他相商或征求他的意见,事先必使他与闻”,曾在东三省任总督的赵尔巽想给亲信王永江谋个奉天民政司的差事,都要派人去询问张作霖,结果张作霖听罢即流露出“不悦之色”,赵尔巽就不敢再提了。

曾经提拔过张作霖的赵尔巽尚且遭受冷遇,就更不要说身在其位的张锡銮。但张锡銮虽然贵为奉天都督,但手里并没有实权,张作霖尽管不过是一个师长,但奉天内外的部队几乎都听凭他的调遣,张锡銮空有都督之职,却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得。而张作霖除了调动部队,也开始插手奉天地方官员的任免,政府的官员虽然都是张锡銮的下属,但却不得不听从张作霖的命令,连张锡銮尚且不能指示张作霖,更何况是下面的官员?但成为奉天“太上皇”的张作霖并不满足,他并不想一直在张锡銮的后面,而是想成为真正的奉天都督,掌握奉天的军政大权。

初次入京的张作霖,多少还有些摸不着门路,凡事都需要雷震春指点。雷震春早年曾在奉天任职,管辖张作霖的部队,张作霖入京后多有赖于他的帮助,但雷震春也不欲张作霖在北京接触的关系过多,所以初次入京的张作霖只是走马观花。张作霖毕竟是精明的人,看起来傻,并不代表真的傻,跟在雷震春的身后早就瞧明白了门道,所以第二次张作霖再入京,便已经轻车熟路。

据当时奉天发行的《盛京时报》报道,张作霖两次入京其实是“秘密接纳政府要人,试图运动继任奉天将军的职务”,可见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这种事情居然可以见诸报上,显见张作霖并未阻止,甚至还可能通过某些关系悄悄授意。张作霖之所以胆敢这么公然地想要奉天都督一职,就是要给张锡銮压力,逼迫他主动让出都督的位子。张作霖其时大权在握,出任奉天都督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差别。

在民初的官场上,这种事情其实很多,一方逼迫另一方下台,却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逼得对方走投无路,自己才好趁机上位。段祺瑞对付黎元洪、冯国璋,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张作霖对付张锡銮用的也是这个办法,张锡銮本来就年迈体衰,加上处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于是就向袁世凯提出辞呈。8月,张锡銮终于离开了奉天这个是非之地。张作霖排挤走了张锡銮,便觉得奉天都督的位置必然非自己莫属了,但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袁世凯硬是摆了张作霖一道。

段芝贵是皖系军阀,在袁世凯当上临时大总统之后逐渐得到宠信,成为当时最受袁氏器重的北洋将领。在北洋系中,最早得到袁氏信赖的将领当然是“北洋三杰”,王士珍以谋略见长,冯国璋是实干派,段祺瑞则如同一个纵横家,而北洋系的新宠段芝贵,和这三位前辈相比就相形见绌了,但他也有特长,那就是攀附权贵。如果以袁世凯的盛衰来说,他走向权力巅峰是有赖于“北洋三杰”,王士珍算是“参将”,冯国璋算是“主将”,段祺瑞就是“重将”,到了段芝贵这里,他就成了实实在在的“宠将”,除了邀宠,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领。

段芝贵得宠的手段就是美人计。袁世凯这个人到了晚年,尤其是当上临时大总统之后,家里三妻四妾,还有无数的侍宠婢女环绕身边,俨然有了皇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感觉。据说袁世凯晚年独享高位之后因为很少运动,加上年事渐高,为了应付愈加频繁的房事,经常服用一些大补大热的药品。段芝贵恰好投其所好,除了进献名妓美女给袁世凯,还以美色讨好“储君”袁克定。段芝贵督军湖北的时候,袁克定经过湖北时被坤伶王克琴的美色所动,段芝贵就想方设法对王克琴威逼利诱,结果这件事被湖北报人胡石庵在《大汉报》上曝光了出来,在坊间一时传为笑谈。

民国建立之后,段芝贵正是靠着这些“众所不齿”的手段取信于袁世凯,另外,段芝贵亦是将领中拥护洪宪帝制的急先锋。当时袁世凯召北洋各将领入京,哪怕是对心腹将领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亦是含糊其辞,直接参与到帝制复辟核心行动的将领首推段芝贵,当时袁克定一心组建的心腹武装拱卫军,就是由段芝贵训练指挥。

所以当张锡銮离开东北时,袁世凯首先想到的就是将自己的宠将安插到大后方去,于是授予段芝贵镇武上将军,节制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军务,兼奉天巡按使,又晋升为一等公。而此时的段芝贵才刚刚46岁,在北洋军阀中风光一时。但是袁世凯选择段芝贵,也不仅仅是因为段氏在老袁那里得宠,关键在于段芝贵清末曾担任东三省军务总办,当初张作霖被招抚时,段芝贵的父亲还曾在各方之间为张作霖奔走。从这个方面来说,段芝贵还是有恩于张作霖的。再者,段芝贵年富力强,正值壮年,比古稀之年的张锡銮要强出很多,派段芝贵去东北,可以说是对张作霖恩威并施,借此打压张作霖的气焰。

要说袁世凯的晚年,昏招迭出,段芝贵对张作霖的那点儿所谓恩德尚且不论,就段芝贵这个人,其实外强中干,和土匪出身、手段毒辣的张作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张锡銮这样的老政客对他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段芝贵这个没有实权的空头司令?段芝贵对张作霖的震慑,完全来自于他背后的袁世凯,是“狐假虎威”。袁世凯要段芝贵去东北,是希望他统辖后方,以防南方有变好增兵驰援,但若是南方有变,则袁氏的权力便可能会处在危险关头,此时的段芝贵也就难以震慑住张作霖。袁世凯的前半生,提拔重用的都是一时的风云角色;而他的后半生,提拔重用的多都是沽名钓誉之徒。

接到了袁世凯的指令,段芝贵自然就准备走马上任,这位历来追求背靠权势耀武扬威的北洋将领,带着卫队自京畿滦东一带北上。抵达奉天之后,就在张作霖的第二十七师司令部下榻,段芝贵这么做,也是表现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态度,证明自己对张作霖的信任。但张作霖心里老大不愿意,他挤走张锡銮就是为了督军奉天,如今走了个老迈的张锡銮,来了个段芝贵,他的锦囊妙计完全落空,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但是他也知道,段芝贵有袁世凯撑腰,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袁世凯作对,于是只好韬光养晦,对段芝贵表面极尽逢迎,甚至“不时搜购珍贵古玩,馈送段父,以买其欢心”。

段芝贵抵达奉天之后,张作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只好极力讨好袁世凯和段芝贵。段芝贵是拥护帝制的急先锋,张作霖自然不能落后,凡事尽量追随上级的脚步,于是在袁世凯称帝的关键活动中,都能够看到张作霖异常活跃的身影。在奉天举行国民代表大会,就国体问题进行投票的时候,张作霖亲率大队人马荷枪实弹地到现场监票,结果在张作霖的恐吓下,全部投票都赞成君主制。而在段芝贵联合广东督军龙济光等24名将军密呈袁世凯“速登大位”的时候,张作霖也密电袁世凯,并且表态“如帝制不成,死不再生”。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自称皇帝,并改元为洪宪元年,当即遭到全国上下一致反对。当月底,蔡锷自北京潜回云南,随即组织护国军,率先反袁反帝。此后,各省相继宣布独立,护国军声势日甚一日。袁世凯急于调派部队南下镇压,但他与自己的主将冯国璋和重将段祺瑞早已离心离德,两个人面对袁世凯的调令装聋作哑,甚至还在暗地里反对他。四面楚歌的袁世凯想到了“死不再生”的张作霖,于是要求张作霖出兵湖南,并且向张作霖允诺日后会封公封侯。到这个时候,袁世凯把张作霖当成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而张作霖的回应也非常干脆:给粮饷,就出发。

为了能够筹措资金称帝,袁世凯几乎把国库的钱都挪空了,各地的军队拖欠粮饷的事情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如果地方军阀自己不能做到生财有道,那缺粮少饷的部队发生几次哗变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袁世凯让张作霖去打仗,张作霖先行催饷,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等到袁世凯把粮饷发给张作霖,张作霖的态度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以“奉人治奉”为由,坚决不离开奉天。

到这个时候,张作霖开始思考:是不是要继续靠着袁世凯这棵大树。这棵大树看起来枝繁叶茂,其实骨子里早已经腐朽不堪,各地的北洋军阀对老头子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张作霖敏锐地感觉到,袁世凯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驾驭北洋军阀这台机器了。当时全国上下一致反帝,北洋系新生代的当权派段祺瑞与袁氏之间的裂痕难以弥合,于是张作霖也就站在公然反对袁世凯的阵营里。而随着袁世凯的失势,段芝贵在张作霖面前的威信也就荡然无存,张作霖驱逐这个眼中钉的机会也就到了。

于是,在袁世凯宣布废弃帝制以后没有多久,张作霖就叫来驻防在奉天内外的几个把兄弟,商量着怎么驱逐段芝贵。此时张作霖的几个兄弟里,唯一和张作霖实力相近的只有第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他们二人自然成了驱逐段芝贵计划的主要力量。冯德麟认为,“段芝贵是清末官吏败类,秽史劣迹人所共知,今为东三省帝制祸首,仍然居奉天人士之上,我辈绝不甘心,应该驱逐他”;而驱逐走段芝贵,张作霖要的是权位,他要的是军火和钱财,所以由他来与段芝贵做正面交锋,而以张作霖来进行威逼恐吓。

此时正值张作霖与冯德麟的“蜜月期”,冯德麟的长子冯庸和张学良同年,冯庸和张学良曾结拜为兄弟,张作霖虽然在奉天说一不二,但是对冯德麟却非常尊敬,平素以“三哥”称呼。冯德麟提出的办法,正中张作霖下怀,两个人一拍即合。张作霖遂布置军队趁夜开枪,然后假意跑到段芝贵那里去禀告,说是冯德麟要率领第二十八师进入奉天,惩办帝制祸首段芝贵,并且表示自己的第二十七师无法制止对方。段芝贵这个人,阿谀逢迎有一套,指挥打仗就完全不济了,听到枪响就乱了神,更何况冯德麟要来惩办自己,赶紧一边让人收拾细软,一边就致电袁世凯要出逃。

虽然事出突然,段芝贵逃跑的时候也非常仓促,但他还是攫取了大量的官款和军火,乘坐一列专车由奉天逃往天津。张作霖假意讨好段芝贵,还特地委派了所部第五十四旅的一名孙姓旅长率领一个营的士兵护送段芝贵南下。

就在段芝贵的专车开离奉天的同时,张作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冯德麟,冯德麟即派所部的汲金纯旅的一个团在沟帮子车站将段芝贵的专车拦截下来。团长邱恩荣上车以后,以奉天军民的名义递上两封电报,内称“卸任上将军段芝贵为帝制祸首,奉天人民正拟处以应得刑罚,竟敢手携省官款二百万之巨并军火大宗,闻风畏罪潜逃,沈阳人民无不发指痛恨,电请汲旅长派兵就近截留押赴沈阳,依法处理”。

沟帮子车站已经被重兵包围,段芝贵只好求助于身边的孙旅长,这位孙旅长气愤不已,遂嚷嚷着要下车到票房去和邱恩荣理论。哪知道孙旅长一去就不见回来,段芝贵心悸不安,赶紧命令把携带的官款和军火悉数卸到站台上,此时孙旅长才终于现身。

孙旅长告诉段芝贵,“沈阳各界人情汹汹,一定要截留专车押回沈阳,经张代督婉商多时,才答应不扣专车,但官款和军火务须点清留下,并电请中央查办”,意思就是让段芝贵“破财免灾”,段芝贵忙不迭点头认可,邱恩荣随即放段芝贵离开,孙旅长则一直将段芝贵护送到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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