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鹤深觉愧疚,可他也没办法,“大哥,你听我说,你跟我不一样,许家还需要你,折了我一个就够了,不能再加上你。”
“那你有想过我没有?”许松风情绪忽然爆发,“百年前百年后,你都要我看着你死而无法挽回吗?你知不知道我也会疯?”
“大哥……”
“小七,我不能再承受一次。”
本命火愈烧愈烈,许兰鹤看着不顾一切挣扎靠近的哥哥内心焦急,这样下去他大哥会被烧死,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飞快地稳住自己的心神,“对不起,但你必须活下去。”
隐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许松风骤然一怒,“许兰鹤!你敢!”
“哥,替我跟家里人道个歉,小七又一次让他们伤心了。”
丹缨鸟奋力扇了一下翅膀,突如其来的风卷着许松风飞出去老远。
许兰鹤疼得神志不清,压抑的痛吟跟血一起从嘴里溢出。
能把万物都烧成灰的烈火裹着他跟阮望,后者却惨白着脸露出满足的笑。
“师兄,这样的结局也很好呢,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爱我,可也跟我一起死了,我很欢喜。”
许兰鹤锋利的爪子破开他的胸膛,他呸了一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骂道:“神经病,欢喜你祖宗啊。反正死了以后你投畜生道,我来世照旧当人,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是一对。”
阮望边哭边笑,“没关系,来生不可奢求,至少今世我们同葬一处。”
丹缨火炙烤着他的神魂,他在极度的痛苦里病态般祈望着眼前的巨鸟,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在尽头处看见了春夜里从墙那侧探出头的小师兄。
原来,一眼万年。
“师兄,对不起,我真的爱你。”
阮望压下了求生的本能,完完全全没有反抗,欢喜地奔赴死亡。
能与心爱的师兄一同赴死,怎能不算某种意义上的得偿所愿。
下一瞬,他浑身一僵。
霜凛剑无情洞穿他的丹田,从前往后穿过,又飞速折返从后往前刺破了他的心脏。
阮望猝然低头,江浮舟那张可恶的脸上依然是不可一世的冷漠,只听他毫无感情地说道:“你不配。”
紧接着,万剑穿身,把他当场戳成了一个筛子。
许兰鹤人都迷糊了,好像知道阮狗已经被解决,他心下一松,浑身脱力当空摔落。
下坠的时候他松了爪子,阮望破破烂烂的身躯砸在另一边的地面,扬起一地尘土。
他脖颈扭曲,眼睛死死地盯着许兰鹤的方向,因为太过不甘,至死也不肯合眼。
许兰鹤狼狈地倒在地上,歪着脖子有气无力地问:“雪人师兄,你怎么还没走啊?”
江浮舟顶着燃烧的火焰一步步艰难走近,丹缨鸟本体巨大,他人类之躯相比而言太小,他跪在地上,温柔地注视着他。
“我不走,”他说,“百年之前我刻意隔绝你的消息,在你死时不曾救下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欺骗自己的心。”
“江浮舟……”
冷面雪人融化了浑身冰霜,江浮舟伸出手臂,颤抖着抱住烈火缠身的丹缨鸟的脖颈。
他跪于巨鸟身前,俯身探去,轻轻在沾了血不复蓬松漂亮的羽毛上落下一吻。
许兰鹤突然垂死般挣扎,“你要干什么?你停下!”
江浮舟的脸贴在他的颈侧,双手温柔却坚定地禁锢着他。
“你属火,我灵力属水,我们相克。别怕,我会救你。”
“谁要你拿命救了?你滚开,别碰我,你听到没有?”
江浮舟却不回答他了。
周围开始降温,天空有雪花飘落,漫天飞舞的霜白被烈火融化蒸发,却又执拗地继续落下。
方圆十里,大雪纷飞,在十一月的天里迎来了一场凛冽的寒冬。
江浮舟愿散尽全身修为压制丹缨鸟的本命之火,他愿以己身换许兰鹤新生。
“许兰鹤,丹缨火本就是你的东西,你可以掌控它。”
许兰鹤哪里还有心思去驯服这不听话的火,哑着嗓子叫喊:“我叫你停下,你听到没有?”
江浮舟搂着他的脖子,烈火灼烧他的经脉,气海翻涌,六腑炽痛,他紧紧地抱着许兰鹤,呕出的血接连染脏衣衫,他却置之不顾。
许兰鹤身处冰火两重天,依然提不起一点力气,连扑腾一下翅膀都做不到,他只能扭动脖子拼命劝阻,“江浮舟,你会死的,算我求你,停下来。”
焦土一点点被雪花覆盖,一地尸骨,满目疮痍,周围仅剩他们两个活物。
浑身是伤的人修抱着巨大的丹缨鸟,在漫天霜雪的极寒天里一点点失去生机。
许兰鹤几乎要哭出来,“你停下来,我求你了江浮舟。”
说嵇离疯,说阮望疯,江浮舟又何尝不疯呢?修行百年,一朝破道,毕生修为也甘愿散尽。
他们每一个都是凡夫俗子,一脚踩进名为许兰鹤的陷阱里,至死也不愿挣脱。
“别担心,我不怕疼,也不惧死。”
察觉到他逐渐冰凉的身躯,许兰鹤含在眼眶里的泪成串砸下,他拼命扭动挣扎,只是全都徒劳无功。
他只能一遍遍乞求。
“求求你了,停下来,我不能欠你这么多。”
“雪人师兄,你不能死,你真的不能死。”
“停下来,不要管我。”
“江浮舟,求你……”
许兰鹤加起来活了三辈子,第一世死的突然,但也没有什么遗憾。
死后魂穿异世,投了个绝佳的好胎,自小顺风顺水恣意张扬,后来弱冠之年卒于垝垣,不甘虽有,可也觉得自己活的勉强还算够本。
百年后诈尸复生,他心烦于第二世留下的烂账情债,却也对还能再来一次心怀感激,不想陷于负面情绪,仍旧保持本心立志逍遥长生。
他三世潇洒,喜怒哀乐都是转眼就过,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何曾料到自己也有如此绝望的一天。
是他招了江浮舟,是他害人破了道,亦是他不想被束缚而屡次拒绝,可江浮舟却在生死关头宁肯豁出一切换他一命。
他怎么敢亏欠这么多?他余生怎么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