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鹤在江浮舟身侧一屁股坐下，对自己的锦鲤体质感到了深深的怀疑。
“小江师兄，你可别睡啊，睡着了不能保证还能醒过来。”
他寻思着时不时动一下对方也许还能让人维持一点意识不彻底昏过去，便抓住了身侧之人的手——没被咬那只。
哪承想伸过去的下一秒就遭了推。
他也没防备，当即就摔了个屁股墩。
江浮舟往后缩了缩，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色，漠然冰冷，更像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球。
干净的空地就那么点，许兰鹤往后一摔，手就摁到了毒蝎的尸体上，掌心被尾针扎得泛起尖锐刺痛。
“江浮舟，你搞什么？”
江浮舟的脸色还因为蛇毒差劲的很，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许兰鹤，“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许兰鹤还以为自己听错，露出怀疑的眼神，“什么？”
小小年纪就已经踏入无情道的江浮舟当真是个冷心肝的，伤人之语说起来都不会迟疑。
他因蛇毒气虚乏力，声音低但十分清晰，“你太吵了，你一直都聒噪又吵闹，离我远一点。”
许兰鹤气笑了，合着自己给这家伙共患难清理毒蛇伤口的交情抵不过平日里那点纠缠带去的烦恼，刚帮完就翻脸。
行吧，行啊，就这么着。
“我知道你是被蛇毒给毒到了脑子，但我也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真嫌我吵，可以，我道歉。”
他在地上蹭了蹭掌心，把脏东西蹭掉，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两双眼睛对视着，经常弯着的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半点笑意。
“对不起，我给你造成困扰了，等我们脱困回到宗门，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江浮舟那双眼眸还是灰蒙蒙的，也许要等蛇毒解完才能恢复墨一般的深黑。
他看着许兰鹤，没有说出一个字。
许兰鹤无法确认他到底还有多少神志，但至少还是有一点的，那要自己离远点就是真话。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生气的，但转念一想，江浮舟于他而言本来就是个书中的人物，是他看书时的观察对象而已，他因好奇来到玉清派，也时常忍不住逗对方。
然而他有一点没记牢，江浮舟这个人物冷心冷情，他的情绪注定只会为了一个人而牵动，他只需要顺利长大，然后等到跟陆乘云的相遇。
其他的，不论是师徒、同门、朋友，他统统都不需要不在意。
无情道者本没有心肝，而江浮舟只会在将来为陆乘云生情丝种情树。
左右是个承载好奇心的对象罢了，人家嫌弃他，他就算再厚脸皮也不能真的做个麻烦精。
行吧，就这么着，他不靠近，就慢慢等着江浮舟为陆乘云动情碎道好了，照样还能看到热闹，何必非要近距离接触。
许兰鹤的世界多大，他的心多广，一个说他吵闹的江浮舟扔了也就扔了，这个陌路了也还会有下一个。
他松开手，往旁边退了退，再坐下时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泾渭分明。
“我不说话了，但我们还得等人来救，希望你暂时忍耐忍耐，出去了我自然不会再碍你的眼碍你的耳朵。”
没有等太久，玉清派的人就找来了这里。
江浮舟已经昏迷，许兰鹤自己的状态也不怎么样，简单解释了几句就累得想闭眼。
闭上眼睛前，他看着被玉衡君抱走的江浮舟，心道：小雪人，再见。
再见，他在这个世上最感兴趣的人。
—
余毒没有对江浮舟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只不过小舟小鹤两个倒霉蛋都休养了一段时间。
再在课堂上的时候就算不想听神游天外了许兰鹤也不再看江浮舟，下了学他会跟其他师兄师姐一起出去。
师兄师姐们还特别纳闷。
“小七，你怎么都不跟江师弟一起走了？”
江浮舟今日走的比往常快，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在后面不远处，清楚地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许兰鹤一脸惭愧，“江师兄专注于修炼，我想了想，一直凑过去说话也太不懂事了，还是少给他招点烦恼吧。”
大家纷纷松口气表示赞同。
“的确如此，有些人本就不爱跟人打交道。”
“师兄何不说明白点，江师弟这个人你就算再热络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总显得他高人一等，我就看不惯。”
“同门之间说这些，快闭嘴吧你。”
许兰鹤一手勾一个一手挽一个，笑嘻嘻地提议：“要不我们今晚摸鱼去？饭堂的吃食没滋没味，吃得我都快立地飞升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点头说好。
江浮舟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勾肩搭背亲密非常地走远。
他什么也没说，照常走回北定峰去修炼，往常那一段有人叽叽喳喳陪着走的路安静非常。
那个热闹之源一走，他的世界重新恢复了宁静。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会想，为何许兰鹤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那年的三月，掌门又收了一个徒弟，那位阮师弟很得许兰鹤的照顾，走哪儿都带着。
再过了一年，玉衡君觉得通识课对江浮舟这个努力的天才来说已经不再需要，于是就让他提前考核，通过了之后就专心在北定峰由他亲自教导。
北定峰离学堂很远，离掌门居住的主峰也很远，他不去学堂以后跟许兰鹤的交集越来越少。
他经常听见许兰鹤的名字，听玉清派的弟子们说跟着许七多好玩。
听学堂授课老师们向掌门哭诉许七屡次触犯门规还不知悔改简直无法无天。
听刑罚堂的长老们头疼地商量要不然干脆给许七专门空出一间禁闭室来，反正他三天两头就得进去一趟。
偶尔也会撞见许兰鹤跟同门下山偷酒回来，被他拉下水的经常出现生面孔，可见他祸害了多少人。
偶尔也会看见许兰鹤背着小他两岁的师弟爬高高的台阶，还说是锻炼。
偶尔也会看见许兰鹤在广场上御风飞奔，那是他又犯错了被刑罚堂的长老追捕。
从孩童到少年，一直一直都听着许兰鹤的名字，听着他的故事。
听他像风、像雨、像桃花、像流水、像飞鸟。
像任何一个代表自由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