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空旷，那具尸体已经被拖走，血迹也已经被清理干净，地砖又洁净如新。
其他人都已经退下，里面只剩下一上一下两人。
虽是下位，对方还是如今的他绝对不够与之一战的妖帝，江浮舟也并未怯场。
申屠磬把人留下，一时半会却又没开口。
一个合体期的小辈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何况还不是我族后辈，更不愿关照。
高出两个大境界的威压沉沉砸下，江浮舟立在原地，冷淡的面色丝毫看不出惧意，要不是呼吸频率改变身体也微抖，更是几乎看不出他在承受如此强的压迫。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申屠磬意外地挑了下眉，停止了这次的威慑。
“说吧，你跟那小子究竟什么关系？”
江浮舟反问道：“那妖帝觉得是什么？”
对于起了两分兴趣的人申屠磬的容忍度会适当提高，被反过来问也没让他人头即刻落地。
“道侣？我可不信。这说法也就糊弄了我一时，多半天都不行。”申屠磬犀利给出判断依据：“你看他和他看你天壤之别，他对你并无同样情意。”
妖帝是什么样的狠角色，糊弄不住本就在江浮舟意料之中，如今被戳破也不惊讶。
冷冰冰的剑修抬头直视申屠磬，“我是喜欢他。”
“敢在我面前承认，算你勇气可嘉。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留你在他身侧？他的半妖身份一经宣扬你们人族修真界必不容他，正好让他乖乖回来安心当他的妖族少主。”
“凭他少主之尊再加一张本就讨喜的脸，必有无数人上赶着自荐枕席，只要他看上了，这妖族之内不论是谁我都能做主送给他，哪轮得到你这个人修？”
短暂一顿，申屠磬的面上似笑非笑，“还是你觉得自己有哪一处比旁人更有一争之力？”
江浮舟并不顺着他的话走，“许兰鹤会接受妖族身份，你要他当少主少跟人修往来他会只听一半糊弄着不跟你翻脸，但你若是连他的私人感情也要插手安排，他会收回那一声舅舅。”
“妖帝，许兰鹤从来就不会真的服从管教，你以为你是他舅舅便能替他决定一切？”
申屠磬站起身，“放肆。”
突然的一击让江浮舟后退两步。
他稳住身形，依然不惧，“你不了解他，他十斤骨头有九斤都是反骨，没有人能安排他的人生，不论是何种名义。”
正如许兰鹤出身许家却选择了感兴趣的玉清派。
正如他在课堂上屡次因那些逆天发言和顶撞师长成为了刑罚堂常客。
正如人人都说丈山河自出世起就是杆有瑕疵的半成品废器，而许兰鹤拒绝掌门赠送的上品灵剑偏要它当本命武器，甚至不惜闯九死关丢了半条命去求符文大师为它改造。
他眼中的许兰鹤向来闹腾、自我，整日嬉皮笑脸看似荒唐没原则，实际最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他顶着妖帝压迫性极强的威势继续说着：“不必加上妖族少主这个身份，单是他这个人就已经有许多人倾慕，你问我的优势在哪里，人人都说我冰冷无趣，我或许在性情上的确不足以相配。”
妖帝那一击和自身因道心不稳产生的不良影响一起冲击着江浮舟。
他挺直脊背，无声地做了一次深呼吸，迎着申屠磬的目光而上，语气如出鞘的剑般锋利铿锵。
“我只知道自己该怎样待他——他爱自由，我便放他去飞，他总是搅进麻烦里，我便随时做好准备去捞他。”
“他只需做许兰鹤，这世上最自由最不羁的许兰鹤。”
“他是自由成熟的个体，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会不会喜欢谁，会和谁在一起，这些都该由他自己决定，即便你是他舅舅也只能提醒而不能凭借自身意志为他做主。”
江浮舟愿为许兰鹤的自由保驾护航，哪怕自己也时常因为小混蛋过于潇洒而察觉难以掌控。
可许兰鹤是许兰鹤，凭什么要被别人掌控？
他想要许兰鹤永远都如那日化丹缨巨鸟那般，只管飞，只管逐风，只管畅快大笑。
因为许兰鹤是自由的许兰鹤，这亦是最初吸引他的闪光的特质。
他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大殿内一片安静。
申屠磬和江浮舟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凝滞的空气才终于开始流动，申屠磬重新回到王座中，手下按着椅子的扶手不知在沉思什么。
他撤去屏蔽，外头的许兰鹤在锲而不舍地拍门，“舅舅，你别动江浮舟，我没开玩笑，他死在你手里我就给他赔命！”
相似的话让妖帝想起了跟自己决裂的小妹，只是如今小妹已经长眠地下，他最后的亲人仅剩外面的许兰鹤。
申屠磬扫了那本来看不上的人族剑修一眼，只留下一句话：“他娘要是还在世说不定会很中意你。”
那门猝不及防就能拍开了，许兰鹤踉跄扑街。
面门朝下摔个狗啃泥的惨剧被江浮舟挽救，他伸手稳稳将人接住。
许兰鹤从他的脸摸到胳膊，“怎么样啊？他没对你动手吧？伤了没？”
他的手还要往下，江浮舟及时截住，“没事，不用担心。”
许兰鹤眼神带着怀疑。
江浮舟的语气很有说服力，“当真。”
“勉强信你。”花鸟扭头往上看，“我舅舅呢？”
“走了。”
—
妖刀化作人形走近，“主人，你心情不好。”
申屠磬沐浴过，只着宽松寝衣披着件外袍站在院中，手里陶埙音色低沉幽深，古朴而悲戚。
这样的曲调和妖帝本人气质南辕北辙，实力说明什么是ooc般的违和感。
曲子吹到一半，他扬手一扔，陶埙在半空化为齑粉。
“断生，我复生以来总是会想起瑟瑟对我说的话——再回身时身侧再无真心人。我本就不求什么真心，唯一在乎的不过是最后血亲，可我待她好，她却觉得我残忍，为了一个人族修士彻底和我闹翻。”
申屠磬高大的身形天然和迷惘脆弱不沾边，但作为他一部分的断生却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他站在妖帝后半步的位置，专注地看着那小半张侧脸，轻声说：“不管其他，至少我永远会在主人身边。”
妖帝低低一笑，意味不明，“你只是一把刀而已。”
断生站在申屠磬的影子里，他缓缓迈了一步与主人并肩，越过了本来的那条线。
“不，我也有心。”断生把手放在自己胸口，定定地看向申屠磬，“这颗心来自于你，那么，这颗心待你就一定是真心。”
后半步是工具，并肩了，那就是同伴。
不论发生什么，断生永远会陪着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