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81年2月初四,随王杨坚加九锡礼,建随国百官。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明白,杨坚,离最后一步也就是抬抬脚的距离了。
果然,10天之后,也就是公元581年情人节那天(2月14日),在杨坚以前的同事们撒泼打滚儿的墙裂要求下,宇文阐[]将帝位“禅让”给自己名义上的姥爷杨坚;后者在长安城临光殿登基称帝;改元开皇;杨坚即为隋文帝。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隋帝国,横空出世。
关于“隋”这个国号;多说一句,杨坚之前不管是随国公,还是随王,都是“随”字;不过杨坚坚持认为,哥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所以去了随字右半边的“走之”旁;于是,有了隋。
既然已经改朝换代了,前朝的遗老遗少还留着干嘛呢?
杨坚下令,所有宇文宗室全部杀掉;名单太长,跟这儿就不多写了。
最后一个被杀的,是杨坚的“外孙子”、年仅9岁的逊帝宇文阐[];公元581年5月23日,宇文阐[]“薨”;谥静皇帝。
如果搞一个中国历代被低估的帝王排行榜的话;隋文帝杨坚如果说自己排第三,估计没哪个皇帝好意思说自己排第二(第一是秦始皇)。
简单的说,在政治上,中国长达400年的大分裂大动荡时代,是在杨坚手里以很低的代价结束的;在制度上,杨坚搞的三省六部制、科举制,在中国实行了1千多年,前者的衍生在今天的日本还发挥着作用,而后者则逐渐变成了今天本朝的高考+公务员考试。
在经济上,杨坚的“开皇之治”要远胜于后来李世民搞的“贞观之治”;那会儿不流行统计GDP;但是,如果以人口数量和粮食储备做为衡量标准,杨坚创造的经济奇迹,直到100多年后唐明皇李隆基的“开元盛世”才回到这个高度。换句话说,武则天的俩老公,加上她本人,三个人绑到一块儿撸着袖子干,都没干过这姓杨的。
在军事上,杨坚能拿的出手的成绩单有两样儿,一是,在杨坚的筹划下,隋军大举北伐,完成了当年宇文邕[yōng]想干但没来的及干的事儿,对漠北突厥造成重创;最终直接导致雄踞蒙古高原的突厥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第二个成果,就是上文说的,隋军南下统一全国;结束了中国绵延几百年的战乱。
当然,杨坚最后之所以能以很低的代价统一全国;也得说老天爷成全;因为当时坐在南陈皇位上的后主陈叔宝,非常“配合”——
杨坚是公元581年当的皇帝;转过年儿,也就是公元582年,江东的南陈也换皇帝了;陈宣宗陈顼[xū]病逝了;皇位由他的长子陈叔宝接手。
陈叔宝,怎么说呢;这是个挺没心没肺的人。
咱前面介绍陈顼[xū]的时候提到过,此人早年比较传奇的经历,当过两次人质。
咱前面没说过,其实陈顼[xū]当人质的时候,陈叔宝也跟着他爹当人质呢。
陈叔宝是公元553年生人,那一年是平定候景之乱的第二年;陈顼[xū]先是在江陵当人质,之后,江陵被宇文泰端了,陈家这爷俩就又被带到长安;后来直到公元563年,这爷俩才经过外交斡旋从西魏回到了南方。
打记事起陈叔宝的童年都是以俘虏的身份渡过的,虽然西魏因为政治需要对他和他爹还算客气,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毕竟是被人捏在手心里,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回到南方以后他大爷陈蒨[qiàn]已经做了皇帝,他摇身一变又成了皇亲国戚,在青年时期又过起了众星捧月、锦衣玉食的顶层王公贵族的生活。而且很快,他爹又拉下了他大爷的儿子陈伯宗自立为帝,他一个华丽转身又变成了皇太子。
从囚徒到皇族再到太子,这种巨大的生活变迁对陈叔宝的性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过,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动,只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陈叔宝什么也没有做。
陈叔宝的“囚徒困境”跟他没关系,他的宗室身份来的也是易如反掌;他的太子位,呃~好像跟他本人也没啥关系。
这就给陈叔宝造成一个印象,我什么都不用做,别人会给我安排好一切!老实说,他最后亡国之君的命运,跟他这个理念绝逼有着莫大的关系。
陈叔宝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不会明白的是,无数人愿意用鲜血和生命去换取的权力,绝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一次教他这个道理的人,是他的亲弟弟陈叔陵。
陈叔陵排行老二,幼年的经历跟陈叔宝一样,也去过西魏,回来之后也过上了幸福的皇亲国戚的生活。
简单的说,这位二爷的为人,就是俩字:忒特么能作了——
陈叔陵自幼也很得其父陈顼[xū]的欢心;有一件事儿很能说明这一点,公元572年,陈叔陵就被他爹任命为平南将军,驻节长沙;总督湘、衡、桂、武四州军事;权力非常大。而此时的陈叔陵还不满20岁。
可是,陈叔陵到了长沙之后,简直无法无天;不仅生活糜烂腐败,而且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更可恶的是,陈叔陵不但折腾活人,连死人都不放过。这货有个很另类的业余爱好——挖坟刨墓;而且特别喜欢挖名人的墓。比如,淝水之战时,东晋总指挥谢安的墓后来就被这货给刨了。种种恶性可以说罄竹难书;可是,这厮是皇子,除了他爹谁也管不了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特么都是忽悠人的!
可是即便如此,陈叔陵仍不满意,因为他是老二;不管他爹多宠他,这货是没机会当太子的,从现在到未来,他永远只能是个王爷。
陈叔陵觉得,这世道对他太不公平了!从小到大陈叔宝和他的命运都一样,做人质的时候俩人一起做人质,当王爷的时候俩人一起当王爷;凭什么到最后这个死胖子(陈叔宝很胖)啥贡献都没有地位就比自己高了一大截儿?
没有人天生喜欢当老二,尤其是像陈叔陵这样儿能作的二世祖。
既然老爹不给机会,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公元582年年初,陈顼[xū]病重;陈叔陵也被从封地叫回到建康侍疾。
跟陈霸先、陈蒨[qiàn]一样;陈顼[xū]得的病跟泰森的拳头一样,又快又重;从发病到去世,中间隔了不到半个月。
这下,陈叔陵从侍疾就变成守丧了。
老爹去世,这棚白事儿肯定是要办的;而在陈叔陵看来,这可就是他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就在他哥陈叔宝专心致志在灵堂前为他们的老爹痛哭流涕的时候,陈叔陵偷偷的绕到了陈叔宝的背后;冷不丁的抽出了准备好的刀,一刀就冲着陈叔宝的脖子就砍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陈叔陵纵欲过度,掏空了身子;还是那把刀太钝;反正这一刀下去,陈叔宝流了点儿血后屁事儿没有。
当时给大行皇帝守灵的可是老大的一群人;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爷挨了一刀,大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赶紧过去拦。
眼看对方队友一个儿接一个儿的扑上来,陈叔陵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补刀了;这家伙掉头就往宫外跑;而事出突然,陈叔宝这边儿啥准备也没有,居然还真就让陈叔陵逃出去了。
陈叔陵跑回家,还想纠集一帮无赖武装反抗一下;可是清醒过来的大臣们行动很快,大将军萧摩诃[hē]出马,轻而易举的就把陈叔陵这些乌合之众摆平了;陈叔陵的家眷、亲信最后也都跟着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王爷掉了脑袋。
按说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陈叔宝应该长点儿记性;但这家伙就是这么喜剧,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正式登基之后继续过起了没心没肺的日子——
陈叔陵的刺杀虽说没有要了陈叔宝的命,但那一刀下去,还是把他砍伤了;有伤就得养,陈叔宝选择的疗伤地点叫做承香殿。这是一个光听名字就很香艳的地方。
实际上这里确实很香艳,陈叔宝在承香殿里钦点了一位贵妃侍疾,这位贵妃就是后来跟着陈叔宝一起被从井里拽出来的大美女张丽华。
张丽华出身低贱;她爹靠着编草席混饭吃,日子是很紧吧。后来家里实在太穷了,在张丽华10岁那年,老张同志就把她送进了宫里。
之后的故事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职场小白华丽转身的段子;张丽华从一个小侍女被陈叔宝一眼相中做了小妾,最后等陈叔宝登基坐殿后又变成了贵妃。
能得到陈叔宝的垂青,张丽华自然是天生丽质,不仅容貌出众,一头乌黑亮丽长发也给她加分不少;尤其重要的是,张丽华还挺有文采,记性非常好,陈叔宝很多懒的管的事儿她都可以代劳。
对这么一个秀色可餐,并且还能兼职当秘书的宝贝儿,陈叔宝自是牢牢的抱在怀里。在承香殿养好了伤之后,陈叔宝就把张丽华当成了办公桌,外朝送来的奏折,陈叔宝干脆就躺在张丽华的大腿上批阅。
不过,批着批着,陈叔宝觉得烦了;啥叫多事之秋,那意思就是国家事儿不是一般的多。一个张丽华显然不够用。想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政事,陈叔宝就打算找几个帮手。
做为南北朝有名儿的昏君,据说陈叔宝的文采还不错;作为一个“才子型”的皇帝,他挑来帮忙的人当然也都是“才子型”的大臣。
这些大臣里的代表人物有江总、姚察、孔范、施文庆和沈客卿。这些人的共同特点,除了会拽几句酸文之外,屁本事没有。
不过,人陈叔宝可不这么想;这套常委班子组建之后,陈叔宝天天让他们到皇宫报到;这些人来了之后,陈叔宝盛情款待,美酒佳肴、歌儿舞女,应有尽有。
光舞女还不过瘾,陈叔宝颇有现代“想要生活过的去,头上多少带点绿”的奉献精神;又把几位皇妃也拉进了这个“海天盛筵”中;陈叔宝最宠爱的女人除了张丽华外还有一位孔贵嫔;孔范一看这美人跟自己一个姓儿;立时来了兴趣,他跟这位孔贵嫔攀起了亲戚,两人以兄妹相称;这“哥哥妹妹”的见天儿在皇宫里私会聊骚,只是瞒着陈叔宝一人。
这些大臣把皇宫当成了夜总会,国家能有好儿那才叫见鬼了。
可是,南陈这条破船居然撑了八年。
究其原因,还是陈叔宝赶对了时候;陈叔宝上台的时候,长安的杨坚正一门心思的琢磨要跟漠北的突厥死磕;没工夫搭理他。
至于内部,陈叔宝也不怕。
这得归功于一个人,这便是前文提到的,大将军萧摩诃[hē]。
公元578年北周取得彭城大捷,陈军连吴明彻在内3万人被抓了俘虏;但此役只有萧摩诃[hē]带着2千骑兵强行突围,回到了江南。逃回江南后,当时的皇帝陈顼[xū]不仅没有责备他,反而升他做了右卫大将军。
陈叔宝虽然是一个99%的脑残,但他也清楚萧摩诃[hē]的价值;因此在陈叔陵被杀后,陈叔宝便把萧摩诃[hē]提起来干了国务院副总理(侍中);还让自己的儿子、未来的太子陈胤[yìn]娶了萧摩诃[hē]的女儿。
有这种猛人坐镇,陈叔宝可以很放心的花天酒地。
陈叔宝在建康享受着他的幸福人生;他可不知道,在遥远的长安,有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
这个人,就是杨坚。
杨坚即位的时候,北方的突厥闹的正欢;跟这儿插一句,这次的原因挺有趣儿;咱前面说过,宇文赟[yūn]还活着的时候,曾跟突厥有过协议,将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千金公主嫁过去。
后来这妹子还真的嫁到了突厥;不过她嫁过去不久,突厥可汗换人了。那位骚人库头去世,新任可汗唤作沙伯略。
沙伯略可汗不仅继承了库头的部众,还把千金公主给笑纳了。
这会儿北周已经变成了隋,而千金公主的粑粑宇文招也成了杨坚的刀下鬼;这可是把千金公主气坏了;她便成天在沙伯略耳朵边儿闹,一定要让新老公给自己娘家报仇。
就这么着,突厥骑兵跟赶集似的一波一波儿的南下,闹的杨坚心头火气,咬牙切齿要收拾突厥。
既然要对北方用兵;杨坚那段时间对陈叔宝很客气;姿态摆的很低。说话办事儿非常上路。
而杨坚这么一“上路”,给了陈叔宝一个天大的错觉;他认为这是一个比他还怂的软蛋,于是就更加努力的花天酒地去了。
公元583年、584年,杨坚把突厥问题基本解决了,这时候杨坚再看陈叔宝,眼神儿流露出的意思,那不是一个人,那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讨平江南的计划被提上大隋朝堂的议程。
帝国的二号人物高颎[jiǒng]首先提出了一个方案——
由于南北两边的粮食收获季节不同,在南方收粮、种粮的农时,专门散播隋朝大军要南下的谣言,让南方屯兵,如此往返必然要耗费农时。同时派特种兵去南方,烧了他们的房屋和储粮仓库消耗陈朝的储备资源,长此以往可使陈朝财政枯竭(“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
这是一个需要多部门配合、厚积薄发的方案,要做很多的幕后工作;杨坚想了想,批准了。而这计划开始执行了没多久,效果就出来了;“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当然,作为杨坚手下的第一人,高颎[jiǒng]的水平绝不仅限于此,他的重要贡献是给杨坚推荐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韩擒虎;此人在杨坚当丞相的时候,任职和州刺史;算是北周的中层干部。可是,别看韩擒虎虎干的是文官;人最牛逼的地方却是在战场上。
和州位于北周和南陈的交界之处,左挟长江,右控昭关;属于南北军事冲突频繁爆发的地方;经常跑这儿骚扰的陈朝将领不仅有甄庆、任忠(后面会提到此人)这种一般人;还有猛人萧摩诃[hē]。
韩擒虎坐镇此处,打的萧摩诃[hē]等人毫无脾气。
关于韩擒虎还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他是正史之中少有被提及封为神明的人物。
《隋书》原文中这样一段话——
“无何,其邻母见擒门下仪卫甚盛,有同王者,母异而问之。其中人曰:“我来迎王。”忽然不见。又有人疾笃,忽惊走至擒家曰:“我欲谒王。”左右问曰:“何王也?”答曰:“阎罗王。”擒子弟欲挞[tà]之,擒止之曰:“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斯亦足矣。”因寝疾,数日竟卒,时年五十五。”
翻译过来大致的意思是——
有一天,韩擒虎邻居的母亲看到韩擒虎门前有很盛大的仪仗队,就像君王的仪仗一样。很惊奇地询问(原因),其中有个人说:“我来迎接我们的大王!”;说完仪仗队就不见了。又有一个人病的很严重,突然惊慌地跑到韩擒虎家门前说:“我要拜见大王。”守门的人问:“什么大王?”回答说:“阎罗王。”韩擒虎的家人要鞭打他,韩擒虎阻止他们说:“我活着作上柱国,死后作阎罗王,这也足够了。”于是得了重病疾,过了几天就死了,去世时五十五岁。
看明白了吧,阎罗王的原型,就是韩擒虎。
当然,这种怪力乱神可以一笑了之;不过,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韩擒虎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现在高颎[jiǒng]将其推荐给杨坚;随后韩擒虎被任命为庐州总管(今安徽合肥),委以平陈重任。
第二个人,唤作贺若弼。
贺若弼武将世家出身,其父贺若敦,当年也是北周军中勇将;不过后来死的挺窝囊,因对宇文护口出怨言,而被逼着自裁了。
据说贺若敦临死前留下遗言,嘱咐了贺若弼两件事儿,一是要牢记祸从口出,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二是替他完成平定江南的遗愿。
遗言这事儿,难说真假,因为贺若敦死的时候北齐还在呢;怎么着也还轮不到说平定江南。
但是贺若弼谨言慎行却是在当时的朝廷是有目共睹的。
还记得当年宇文赟[yūn]为啥杀王轨不?
王轨拉上宇文孝伯向宇文邕[yōng]告状,其实当时王轨还征求了贺若弼的意见;贺若弼说过太子不足为帝的话。受到贺若弼的“鼓励”,王轨找宇文邕[yōng]去打小报告了;而且打报告的过程中还把贺若弼拉出来给他做背书。
当时宇文邕[yōng]还把贺若弼叫来,问过这事儿;可是面对宇文邕[yōng]和王轨同时在场的时候,贺若弼一口咬定,绝无此事,这话是我说的吗?可能吗?
王轨和贺若弼说话的时候,手边儿既没有录音机,也没有手机,因此不可能有文字记录。贺若弼这么一来,搞了王轨一个烧鸡大窝脖。
事后王轨指责贺若弼不地道,贺若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很有型的话,“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说完,拂袖而去。
能出此言说明此时的贺若弼深谙[ān]政治厚黑学,最起码比王轨强很多,所以在宇文赟[yūn]上台之后王轨脑袋搬了家,而贺若弼得以身免。
但贺若弼也有他非常尴尬的地方,那就是他跟杨坚有点过节,在尉迟迥举兵反叛的时候,杨坚怕贺若弼也跟着造反,所以派相对亲近一点的长孙平取代了贺若弼的位置。
身为臣子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是件非常要命的事,贺若弼也不能上赶着为自己辩护,所以很郁闷纠结。
好在有高颎[jiǒng]为他出头,在杨坚询问平陈人选时,高颎[jiǒng]说“朝臣之内,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这是一句非常高的评价,何况还是出自高颎[jiǒng]之口更是加足了这句话的分量。杨坚深以为然,不计前嫌委任贺若弼以吴州总管(今扬州一带),镇江北要冲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
高颎[jiǒng]的看人的眼光是非常准的,这两人将在随后的平陈之战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除了高颎[jiǒng],在当时的大隋高层,内部讨论平陈方案几乎是一种时尚;大家争先恐后拿着自己的计划找杨坚审批(“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
这里边儿,比较有意思的是杨素。
之前在杨坚和尉迟迥的会战中,杨素曾露过一小脸儿。
不过内事儿之后,杨素就被杨坚另有重用了;自杨坚上位后,杨素就被安排负责编纂《大隋律》。
制定法律对于一个政权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事;干这活儿不光要求文化素质还很考验官场阅历,施政经验。制定的法律首先得皇帝认可,其次还得能得到广大官民的认同;最重要的,法律得能雅俗共赏,适于推广。所以能被委以编纂法律的工作,可见杨素本人的素质确实很高。
到了公元584年,杨素因编订法律的功劳,被杨坚授予御史大夫一职。
可是,就在杨素以为自己驶上了人生快车道的时候,突然被一件很狗血的事,弄了个四丫八叉——
事儿是这样的;杨素的老婆郑氏,用现在的话说,是个标准的悍妇+怨妇。
也不知道杨素当年看上这娘们儿哪儿了,把这么个货娶进门儿来;有一次,杨素跟他这老婆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干起来了;吵架过程中,可能杨素是被骂狠了,他突然蹦出来一句话“哪天我要当上了皇帝,皇后一定没你的份!”。
考虑现实表现,以及当时的语境,杨素这就是句气话,类似于今天两口子吵架,男的说,“你等着,我要是中了500万,一分钱也不分给你!”一样儿。
可是,杨素这个缺心眼儿的媳妇儿,居然把这话上奏给了杨坚!
在当年那种万恶的封建社会,敢意淫自己当皇帝的臣子,不仅自己脑袋要搬家,被诛九族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可想而知杨素在得知他这句话被眼前这个脑子进开水的娘们儿捅出去,而且还捅给皇帝的消息时,杨素会是什么心情。
万般无奈,杨素臊眉耷眼的进宫请罪去了。
好在,杨坚当时身上还有个兼职,这就是大隋怕老婆协会主席,看着可怜巴巴的杨素;杨坚来了句,啥也鳖说了,理解万岁吧!就把杨素给放了。
不过,碍于物议,杨素的官被免了;被勒令回家反省(“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其妻郑氏性悍,素忿之曰:“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郑氏奏之,由是坐免。”)。
这件事对杨素的影响非常大;大到当高颎[jiǒng]推荐了韩擒虎和贺若弼时,提都没提杨素。要知道,这二人私交不错,那部《大隋律》可是二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当然,也有其他人参与)。
说这话儿,时间可就到了公元587年;杨素还跟家里反省呢;此时,朝堂上讨论灭陈方案已然是公开的秘密了。
杨素明白,这可能是他翻身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因为跟老婆吵一架,吵到了“彪炳史册”的高度;这两年杨素几乎成为满朝上下的笑柄(杨坚身份特殊,没人敢笑话他怕老婆)。杨素深以为耻。
大耻就要用大功来洗刷;没有人推荐不要紧,在杨坚广泛征求平陈意见的时候,杨素态度积极,一下子推出了一揽子解决方案。这些方案可行性非常高,很快得到了杨坚的注意和认可。
而对于杨坚来说,平陈的人选有了,战略有了,物质准备到位了,国际环境允许了;那么,就差最后一项了——理由!
想打人,找个理由还是很轻松的,杨坚找的这个理由是后梁。
想当年萧绎[yì]跟他侄子萧詧(chá,通察)闹掰了,萧詧(chá,通察)率部投靠了西魏,并靠着这位大哥给他打下了江陵,并在那里安了家建立了后梁,并向西魏称臣纳贡。
从此不管西魏变成了北周还是大隋,后梁一直都是最忠实的马仔。出于恶心南陈的政治目的,西魏、北周还有大隋一直在善加利用这个小政权,时不时的做点儿文章。
现在杨坚既然已经准备跟陈叔宝摊牌了,那这个马仔存在的意义也消失了。
杨坚下诏,招后梁国主萧琮[g]入朝。
老大的吩咐萧琮[g]自然不敢怠慢,带着手下一众官员就跑到了杨坚新建的大兴城。到了大兴,杨坚当然要热情款待一番;酒足饭饱,杨坚跟萧琮[g]说,这次来,你就甭回去了;就跟大兴安家吧,说完,杨坚嘴一努,喏,独栋别墅给你准备好了。
杨坚办事,向来不拖泥带水,他这头儿招萧琮[g]进京,那头儿已经派出手下将领崔弘度前去江陵接防。
得知这个消息后让后梁剩下的人大惊失色,他们不知道杨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但本能告诉他们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意”。
老大哥看来靠不住了,这帮人合计了一下准备找个新大哥,南陈。
江陵小朝廷尽管是个傀儡,但位置重要,而且多少还有十几万人,平白有这么一块大馅饼从天而降,陈叔宝自是乐呵呵的张嘴接了。
陈叔宝并没有考虑到,他接收后梁正是杨坚的计策。
很久以前杨坚就曾至书给陈叔宝,说他愿意跟南陈和平相处并坚决不招降纳叛,同时还送还了逃到北方的陈朝将领数人,以示友好的决心,陈叔宝也答应了他这边也不会接收隋朝的叛逃人员,双方口头上签署了睦邻友好协定。
现在好家伙,一下收了我手下十几万个小弟,这可是赤裸裸的撕毁协定,背信弃义啊!
感觉受到了欺负和欺骗的杨坚“愤怒”的指责了陈叔宝不负责任的行为,并昭布天下要去南陈讨回公道,于后所发生的所有后果将由陈叔宝负责!
然后、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杨坚嚷嚷的挺凶,可是喊完,杨坚就沉默了。
杨坚当然不是只想过过嘴瘾;可是一想真要踏平江南,杨坚眼前有个影子一直在晃悠。
这就是当年北方的霸主,跟他一个名儿的前秦天王苻坚。
两百年以前,苻坚带领的前秦政权也是蒸蒸日上,其人除了对慕容宗室很宽仁外,那也是励精图治;在一统了混乱的北方之后;前秦国力充盈,武备强盛;在此基础上,苻坚率师伐国,百万大军气势汹汹的南下(参战的只有30万)。
可是,淝水一战,庞大的前秦军很快灰飞烟灭,还留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笑柄;每当想到这些,杨坚都会怀疑,三百年的混乱,真的会在自己手中结束吗?
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对陈开战的时机其实早在三年前东突厥称臣的那一刻就已经成熟了;当时隋军经过跟彪悍的突厥骑兵轮番战斗,士气和战斗力都达到了巅峰,国内的政治、经济,以及其他资源也都整合完毕,而南陈已经休战多年,虽然萧摩诃[hē]还在,但军队的战斗力迅速下滑;如果趁胜南下,其实机会非常好。
可是那时的杨坚生生遏制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
然而,到了公元588年;杨坚决定,不能再纠结了;这一年三月,杨坚下诏——
“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zì]溪壑[hè]之欲,劫夺闾[lǘ]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chǐ],俾[bǐ]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qǐ]而呼警跸[bì];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tiǎn];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杨坚正式对外宣布,朕将扫平江南;天下书同文、车同轨!
当年10月,杨坚在寿春(今安徽寿县)设淮南行台省,以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书令,主管灭陈诸事。
随后,隋军开始了大规模的兵力集结——
灭陈大军兵分三路,分别由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其中杨广出兵六合(今江苏南京北)、杨俊出兵襄阳(今湖北襄阳)、杨素出兵永安(今四川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qí]州刺史王世积出蓟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燕荣出东海,以左仆射高颎[jiǒng]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
此次隋朝的灭陈大军出动总管九十位,总兵马五十一万八千,战线从长江三峡一直堆到了长江入海口。
这是隋朝自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动员,下定决心的杨坚这次是铁了心要跟陈叔宝动真格的了!
在这九十位总管中,最兴奋、最有战斗激情的要数杨素了。
能被委任为三大元帅之一和两位王子地位几乎平行,可以看出杨素的能力是非常得杨坚得认可得。但杨素的目的并不止于得到认可,他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可以洗刷掉四年前自己的耻辱,重新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
在开战之前,杨素早已在永安摩拳擦掌,积极备战。在那里针对北方较南方并不擅长于水战的特点,他特地建造了“五牙”大船。
这种大船有五层楼,高余百尺,左右前后放置了六把高五十尺的拍杆。拍杆相当于那个时代的船载大炮,名称非常形象攻击起来是靠拍的,被这么大的一条揍一下应该会很疼,同时这种大船还能容纳八百名士兵,是非常具有威慑力的战略武器。在造船过程中杨素还特地将造船的废料沿江抛下,威慑陈朝的士兵,生怕他们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玩意儿。
现在终于到了这个大家伙的用武之地了。
公元588年12月,秦王杨俊带着十万大军集结于汉口与武昌隔江相望做出一副随时准备渡江作战的样子。陈朝的军队立即采取了紧急的应对措施,从沿江的其他防线抽调士兵进驻武昌。
士兵和能量一样都是守恒的,武昌的防御力量增强,其他的地方就会变得薄弱,这些变得薄弱的地区也包括三峡。
趁着陈朝守备空虚,杨素从三峡沿江而下顺利的来到了位于宜昌附近的虎头滩。
到了虎头滩,出情况了。陈朝派了将领戚昕[xīn]带了几千号人几百条战船,守在了虎头滩前面的狼尾滩。
擅长水战的陈军选的这个狼尾滩位置很毒辣,此处水流湍急、地形复杂杨素的五牙大船在这样险峻的水流环境下无法发挥自身的优势。而狼尾滩还处于江心地带易守难攻,戚昕[xīn]这几千人硬打不够看,但仗着水军和地形的优势,在这里截个道还是有富余的。
作为隋军的三大元帅之一,杨素手下的兵力比戚昕[xīn]多十倍有余,但他仍然没有轻视敌人。杨素在认真考察了地形之后,得出了让人泄气的结论,如果直接硬冲即便能渡过狼尾滩也会损失惨重。好在泄气的只是这个结论的前半段,后半段是既然强攻不成那就智取。
智取是非常考验智商和水平的,杨素的“智取”方案其实也非常简单,在夜晚对方守备松懈的时候兵分三路水陆共进,说白了就是仗着自己人多欺负戚昕[xīn]人少。
是夜,杨素亲帅黄龙战船(小于五牙战船的常规型号)数千艘沿江而下,同时派手下王长袭偷袭戚昕[xīn]南岸驻地,刘仁恩帅部偷袭北岸。
事实证明,简单的方法往往非常有效,仗着自己占有地形优势的戚昕[xīn]守备果然非常松懈,这一仗只从拂晓打到天亮就结束了。一觉醒来的戚昕[xīn]眼见大势已去,还没来得及刷牙洗脸就跑路了。
仗打完了,还是事没办完,那就是战场上还留下了几千名陈朝的俘虏。
面对刚败在自己手下几千名被绑成粽子的陈朝普通士兵,杨素大手一挥,全放了。不但放了还是好吃好喝的送这些俘虏出去,态度还非常诚恳亲切,就差跟他们说下次再来了。同时杨素还严令部队对沿路的陈朝普通百姓不得有任何侵犯,违者将受到严厉处罚!
熟悉杨素生平的人都知道,这人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相反他的心很黑手也很毒,为了目的他会不择手段,这一次也不例外。
杨素肯厚待这些俘虏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想洗刷名声的耻辱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更好的名声把之前不堪回首的东西覆盖过去,同时他还要用这些俘虏来传播自己的好名声,给自己赚足政治资本。
雪耻有很多方式,杨素选择的无疑是最明智的。
这是隋陈宣战之后的第一战,旗开得胜非常有战略意义,杨素这边的关注度瞬间拔高。随后杨素善待俘虏、军纪严明对敌国百姓秋毫无犯的名声也在没有什么高端传播手段的陈朝民间迅速传开了。而杨素这些作为也成为此战中隋朝众将士的纷纷效仿的基本对敌方略。
尽管杨素“仁慈”的美名在江南传扬一时,还是有人不买账,其中就包括南康内史吕忠肃。
此时江南政治虽然糜烂,但不乏忠义之臣,吕忠肃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为了保家卫国吕忠肃把自己的全部家产都捐了出来。其手下看老板这么卖命也是拼了,部队士气高昂战斗力很强。
这位吕忠肃就是杨素南下的第二个对手。
吕忠肃并没有受到先前戚昕[xīn]战败的影响,稳稳当当的屯兵在岐亭。岐亭位于现今长江西陵峡口,是杨素渡过三峡的最后一站。很显然吕忠肃并不准备让杨素的船划的太顺当,他下令在两岸的石崖上凿孔,用三条铁链横截江面,这就是传说中“铁索横江”的大手笔。
果然杨素来到岐[qí]亭对吕忠肃的铁链非常头疼,辛苦修了半天的战船再次没能发挥作用让杨素很憋屈。
解决的方法还是老办法,杨素分出一部分兵力与刘仁恩相配合,一起进攻吕忠肃岸上的营地。这一次并没有像之前那么顺利,双方激战四十余回合,隋朝部队损失惨重,伤亡五千余人。
吕忠肃的部队战斗力确实非常强,但是有一件事他做的很不地道,双方交战兵士杀就杀了,他们还把死者的鼻子给割下来准备邀功请赏。相反杨素这边非常沉得住气,抓来的陈朝俘虏依然按照惯例,给放了出去。
被人逼到这份上还能做到这一步,可见杨素是有非常可怕的心理素质的,单论这份心理素质吕忠肃就远逊于杨素。
进行“仁义之战”的杨素很快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在他的猛烈冲击下,吕忠肃再也扛不住了连夜逃走。之后就好说了,杨素拆了那三天铁链子继续沿江自驾游。
逃出生天的吕忠肃并不甘心,又纠集部队跑到下游荆门的延州继续拦截杨素。但这一次吕忠肃没有了横江的铁索,而杨素可是还有一直没机会出手的杀手锏“五牙船”的。
杨素费了大力气修造的“五牙船”,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他只出动了四艘就用拍杆拍沉了吕忠肃十条军舰,顺带还俘虏了两千余人,无可奈何的吕忠肃再次奔逃。
打戚昕[xīn]是打出了士气,打吕忠肃是打出了威风。在得知吕忠肃接连惨败之后,沿路的陈朝诸将都吓破了胆,巴陵以东居然无人敢守,杨素顺顺当当的沿江东下,准备与在驻军汉口的秦王杨俊会师。
国事再紧张,杨坚也没忘了自己的家事。之前跟突厥打仗就派了自己的大儿子杨勇上前线拉练,这一次伐陈又换上了老二和老三。
对自己的亲儿子杨坚自然舍得下本,老三杨俊手下握着三十个总管,水陆军马共十几万。
自杨俊在汉口驻军之后,陈朝也派了大将周罗睺、荀[xún]法尚带兵数万驻扎在汉阳的鹦鹉洲和杨俊对峙。
前文提到过,杨俊来到汉口之后便按兵不动,吸引了陈朝广泛的注意力,纷纷带队来到武昌紧张的关注着杨俊的动向。
杨俊不动其实并不是为了吸引陈朝主力,为杨素西下制造空挡,完全是因为他不想动。而他不想动,也不是他胸有成竹,只是因为……他不会打仗。
说他不会打仗不如说他根本就不想打仗。杨俊性格非常柔和,而且很信佛,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虽然手下兵将如云,但杨俊根本提不起半点去打架的兴趣。
杨俊不想打不代表底下的将军们不想打。随行的将军崔弘度看着天天优哉游哉的杨俊也是干着急,上面杨素的捷报一封封的发,都快成日报了,自己在这里还天天钓鱼呢。
崔弘度实在是忍不住了就上来劝杨俊快点制定作战计划,你不想打下面可按捺不住要立功的啊,在这里吊着算什么事啊。
杨俊是怎么回答的?打仗就要流血、会有人受伤、还会有人死,这多不好,先按兵不动,这样就不会有人受伤了……
得到这个回答的崔弘度有种要吐血的冲动,以他的性格要不是因为杨俊王子的身份,估计他都要把杨俊的皮都拔下来晾干了。但杨俊不但是王子还是部队的统帅,再不满意崔弘度也得把这口血咽回肚子里。
相反对面的周罗睺和荀[xún]法尚等人看着杨俊按兵不动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在一起合计了一下,既然敌不动那咱们就动动吧。于是乎囤积在鹦鹉洲的数万陈军呼啦啦的冲着汉口的隋朝军队奔将过来。
崔弘度看着不争气的杨俊,心想完了吧,敌人都打上来了看你怎办!
看着对面的敌军一股脑的都冲过来了,搞得杨俊也很紧张,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其实杨俊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周罗睺和荀[xún]法尚过来不是掐架的,他们是来投降的……
隋朝众将跌了一地的眼镜(如果有的话),纷纷无语加腹诽:这TM也可以?
有道是傻人有傻福,杨俊气定神闲、稳如泰山、兵不血刃,汉口无战事。
这仗才刚开始打,虽然上游杨素获得一些胜利,但具体到夏口战场两军实力总的来说不是相差悬殊,完全没有缴械投降的必要。
既然没这个必要,那周罗睺[hóu]和荀[xún]法尚为什么还投降呢?
究其原因杨俊还得感谢陈叔宝。
后梁萧家虽说现在混的不咋地,但祖上毕竟是他们老陈家的主子,现在陈叔宝这块地皮还是靠他叔爷和大伯从人家手里抢来的,可说两家是渊源甚深。现在后梁拖家带口的投靠了陈叔宝让他觉得自己倍儿长脸,小眼儿笑都埋进肉里了,分别让后梁宗室萧岩出任扬州刺史、萧献出任吴州刺史。
这两个地方都是富得流油的好地方,看来陈叔宝也是下足了血本的。同时陈叔宝也想当着这些后梁宗室的面,摆一摆他的架子。
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陈叔宝下令长江中下游所有战船军舰和绝大部分防御军队都集结于首都建康。这些庞大的军队集结到建康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那就是陈叔宝要在当年元会之时当着后梁降臣的面显摆显摆自己的牛逼。
这可真是一个有魄力的理由,只是为了装逼,沿江几千里的防线内连一条属于陈朝舢板都没有了。
还在打仗呢好不,真当对岸几十万人是棒槌不成?陈叔宝这厮皮真厚,别说火烧屁股,就是烤熟了都不带着急的。
皇帝脑袋进水了,大臣也不全是糊涂蛋。眼见形势越来越危机,一帮文武大臣就在一起合计对策。
护军将军樊毅认为京口和采石都是拱卫建康的要冲,应该各派五千精兵严加防守,并出动金翅级战舰两百艘沿江巡视以备不测。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建议,顾命大臣右仆射袁宪和军方大佬骠骑大将军萧摩诃[hē]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准备按照樊毅的建议进行部署。
但是施文庆不同意。
陈叔宝常年不爱搭理朝政,朝中大臣有事想要联系他主要是靠这位施文庆递话。
之前施文庆奉命接替晋熙王陈书文就任湘州刺史,施文庆出身不好负责递话也不算实际差事,现在能接替一位王爷到地方赴任自是满心欢喜。但一听说袁宪和萧摩诃[hē]居然不经过他就准备进行军事调动让他老不爽,因为他去湘州还被调了两千兵马做随从,要是真的按樊毅的计划部署下去,这两千人基本就被拉到防线上没工夫陪他去湘州了。
同时准备接替他位置的沈客卿又是巴不得他赶紧走,两人虽然有不同的目的却有共同的目标,所以他们商量一起把这个计划搅黄。
有陈叔宝在,这种军事计划不用搅和都会黄的。袁宪等人的书面请求算是用肉包子打狗了,一点回信都没有。
隋朝的军队已经开拔到了长江边上,袁宪急火攻心,继续包包子(奏折)打狗,就算陈叔宝不打嗝放个屁也是好的。
施文庆唯恐自己势单力薄,用重金贿赂尚书令江总一起帮自己游说陈叔宝,编了各种理由就是不想让京口和采石增兵。
在施文庆的不懈努力下,这个计划终于被搁浅了。
人家大隋可是马上要打过来啦,既然这个计划不同意,那也得有一个计划撒。
计划还是有的。陈叔宝非常淡定的跟身边的近臣们吹牛,咱这地盘那是王气所在,北齐来了三趟、北周也来了两趟都是吃了败仗滚回去的,这次又能咋地?一旁的孔范也跟着吹,我就怕他们不来,来了我也好带兵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捞点军功。
眼见大军压境还有闲心在这里吹牛败火,这粗大的精神线,实在是……令在下佩服。
如果只是吹吹牛也就罢了,但在即将国破家亡这么关键的时刻陈叔宝不光掉链子,还掉裤子。
隋朝出兵不久,陈叔宝非要把太子陈胤[yìn]给撤了。这陈胤[yìn]的老丈人可是陈朝的栋梁萧摩诃[hē],是陈叔宝绑住萧摩诃[hē]的重要纽带,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换了陈胤[yìn]就是跟萧摩诃[hē]说你这唱了八年的准国丈没戏了。
国丈嘛,没了就没了,好歹陈叔宝跟萧摩诃[hē]还是个亲家,但陈叔宝最不地道的是开战之前还给萧摩诃[hē]带了顶绿帽子把人家的老婆给睡了……
也不知道陈叔宝的脑子是咋长的;在战时给军方大佬扣绿帽子那是开玩笑的事吗?
萧摩诃[hē]本是陈朝中坚挺的主战派,但在得知自己被扣了绿帽子之后,大脑基本就气短路了。此时的萧摩诃[hē]满脑子想不再是对敌之策而是让他内牛满面的三级画面,在这些画面前,萧摩诃[hē]丧失掉了支撑他一生的信念和斗志。
眼看对面都要拱卒过河了,陈叔宝自己就把车马炮全部丢了,皇帝当到这份上,也是够奇葩了。
萧摩诃[hē]怎么想,陈叔宝管不了,老实说他也不想管;此时这货的心思完全放在了筹备当年的春晚上。
公元589年正月初一,陈叔宝终于办完了他朝思暮想的元旦朝会。这一天并不是一个好天,因为此时江雾弥漫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大雾,准备轰轰烈烈炫耀一番的陈叔宝被这场大雾搞得意兴阑珊,早早的就睡过去了。
而在另一边的隋军,负责经略建康的此次伐陈大军的主帅晋王杨广却非常兴奋,他想充分利用这次大雾搞文章。
作为此次作战最精锐的主力部队,杨广手里的军事资源和人才储备也是最多最好的,身边不但有顶级军事参谋高颎[jiǒng],还有猛将韩擒虎虎和贺若弼。
此时的杨广还只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但已显现出他老成持重的性格特点。面对南下巨大的功勋诱惑杨广并没自乱阵脚,他趁着这次大雾带来的难得时机先是派遣韩擒虎和贺若弼作为先头部队分别从东西两路夹击建康,即将军队铺展开又可以试试陈朝的深浅,为自己带着主力大军南下创造积极的战略条件,一举多得。
可惜杨广还是低估此二人的能量,其实平定江南,有这两人就足够了。
自贺若弼到了广陵之后就一直在向南朝释放烟雾弹,一会卖马一会买船,又频繁撤换江防,经常声势浩大的带军出去却并不是进攻而是打猎。
开始南陈守军对贺若弼的一举一动都紧绷着神经线,但时间一长就是不见贺若弼出手,慢慢的这些守军也就放松的警惕。所以在贺若弼真的带兵渡江的时候,并没有遇到激烈抵抗就过了这道长江天堑。
广陵的对岸就是京口。由于之前没有增兵备战,京口很好打,贺若弼很快占据了京口,生擒了南徐州刺史黄恪。
贺若弼顺另一边的韩擒虎比贺若弼还顺。
这位猛人提着五百手下就渡江进攻采石,此时的采石守军都还沉浸在朝会的轻松欢快的氛围之中,个个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韩擒虎到了采石都不用打,直接用绑的就把采石拿下了。
采石和京口是拱卫建康的东西两大门户,居然如此顺当就拿下了,搞得这两位将军觉得此行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来江南旅游的。
拒绝了樊毅合理建议的陈叔宝算是双手把采石和京口送给了韩擒虎虎和贺若弼。
之后事情的发展只能说,没有最顺只有更顺。到了京口的贺若弼继续西进,一路上别说陈朝的主力部队,连个民兵都没见着。
对于侵略战争,正常来说民间的反抗情绪是很深的。因为到地方驻防的正规军可能只是来混吃混喝混军饷的外地人,打不过侵略者大不了换个吃饭的地方,而当地民众却可能要付出自己全部的财产和身家性命为代价。
大家都知道,赚点钱娶个老婆有多不容易,要是有人想抢你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儿,还想睡你老婆你会咋样?没说的,肯定命都豁出去跟他拼了!
所以在古今中外的历史里随处可见,当正规军抵抗不给力的情况下,地方民兵的抵抗情绪和战斗力往往是最强的。
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正规军基本是负抵抗能力,但民间自发的反侵略队伍也没能组织起来。而且当地人不但不抵触这些“侵略者”,相反对这些“侵略者”还非常欢迎。
这一切还得归功于隋朝的战争宣传策略,自杨素开始隋朝对南陈战败的俘虏都实行宽大处理,不但抓了就放还给盘缠(路费)回家,态度之友好不像来打架倒像是来省亲的。
与此同时隋朝诸位将军还下令对务必对沿路百姓秋毫无犯。这道命令甚至还有严重的洁癖,对南朝百姓别说“犯”连碰都不行,贺若弼手下一个小兵喝了当地人一口酒,贺若弼居然就把这小兵脑袋给砍了。
如此严明的纪律让江南的百姓自己都不好意思,别说抵抗了,恨不得把这些人的画像挂家里供着。像对面的韩擒虎,此时最头痛的不是怎么打仗,而是应酬络绎[yì]不绝、慕名而来的江南粉丝团……
治下的百姓最仰慕的居然是敌国的将领,仗打到这份上,只能说作为一个失败的皇帝,陈叔宝实在是太成功了。
在采石被韩擒虎攻破的第二天,也就是陈祯明三年正月初二,侥幸从采石逃回戍shù主徐子健带着告急文书飞驰建康报告隋军已经渡江的消息。
陈叔宝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大吃一惊,随后就回去睡觉了。等到第二天初三,陈叔宝睡醒了,立即把朝中文武重臣叫到跟前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
就是以陈叔宝的脑子都知道,现在想凭“王气”和“天堑”抵挡隋军都是不靠谱的,下面的大臣更是乱成shi了。
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大臣们就算不卫国为了保家也都脑洞大开,合理不合理的建议说了一堆,朝堂成了菜市口热闹的很。
面对众多复杂的建议和信息,陈叔宝的脑袋一时接不过来,所以他最终决定,第二天再说。
再一个第二天之后,已经到了大年初四了。这一天陈叔宝终于发表了已经迟了两天的战斗动员诏书。
这篇诏书文笔之大气,口吻之硬气,实在是陈叔宝一生所罕有,让人读后精神都为之一震,特将原文抄录如下:
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chà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kuò]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
本文翻译:隋朝那帮小毛贼居然胆敢侵犯我国都近郊,虽然不足为虑但就像一只小蜜蜂蛰一下也挺疼,所以大家先把家门守好别被蜇了,朕要御驾亲征统帅六军把这帮羊狗一般的家伙清出去!
此诏书读起来朗朗上口,气势恢宏,魄力十足,能出此诏书说明陈叔宝还算懂规矩,知道吹牛也得打个草稿。
御驾亲征?别闹了,陈叔宝打炮行,让他打仗那不是开玩笑嘛!
牛吹完了办事的是下面的大臣,随后陈叔宝下令骠骑将军萧摩诃[hē]、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总管对抗隋朝保卫建康的所有军事行动,并在治下广泛征兵,不但征和尚连尼姑都没有放过。
如果命令只到这就完了,没准陈叔宝还能多抗一段时间,偏偏他还要化蛇添足给三位将军加了俩监军,分别是施文庆和老戏骨司马消难。
韩擒虎和贺若弼能够拿下采石和京口施文庆功不可没,而司马消难更是一个难得的怂货,靠这俩人监军自己不乱就不错了,指望他们能维护军纪就是个冷笑话。
不过好歹战争动员令已经下达了,那就准备打吧。
贺若弼攻下京口,萧摩诃[hē]请命出征,陈叔宝不许,贺若弼拿下钟山,萧摩诃[hē]再次请命带兵灭了根基尚不牢固的贺若弼,陈叔宝还是不许。
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连出兵都这么费劲。一边的任忠实在是憋坏了,他主动请缨要求出战并非常客观的分析了目前战争局势。
现在隋军看似凶猛,但建康城防坚固、储备充足,隋军必不会轻易攻下建康。而对方轻敌冒进跟大部队脱节,我们可以利用水军的优势封锁水路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同时我亲带一万兵马袭击杨广的本阵。在信息不明朗的情况下杨广很可能会以为韩擒虎和贺若弼已经被我们干掉了,然后再放出谣言说我要攻占隋朝的退路徐州,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必然军心大乱,到时候上游的友军也可以沿江而下支援,这个危局就会迎刃而解!
从战略战术上分析,任忠的这些建议是非常具有可行性的。如果依计而行即便不会像计划中那么顺利,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陈叔宝还是不同意。
第二天,不管任忠的苦苦哀求,陈叔宝下令萧摩诃[hē]带军迎战来犯之敌。
能将所有正确的方针和路线全部否决,这种魄力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这是陈叔宝最后一次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定,自这一刻开始,他的任何决定对于战局都无关紧要了。
韩、贺二将继续高歌猛进,沿途所过之处陈军望风而逃,一路走过来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很快就将兵临建康城下。
现在对于贺若弼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进军的速度太快了。因为此行顺利程度远超想象,他已经跟杨广带领的主力部队完全脱节了。
此时建康城里在陈叔宝玩命的招募下还是凑出了十万士兵防守,而贺若弼手里只有八千兵力。
陈朝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边的兵力相差实在悬殊,如果硬拼很可能会损失惨重,甚至可能把这一路建起了的优势都丢掉。所以贺若弼接到主帅杨广的命令,让他原地待命等后面汇合大军之后再发动总攻。
刚开始贺若弼也是这么想的,但在看清楚陈朝的防御阵势之后,他改主意了。
因为陈朝摆出的防御阵型,实在是太二了。
陈叔宝最后添了一次乱,在10万大军出城迎敌时,他完全找不到防御的重点,索性把10万人一字摆开做了一个绵延20公里的长蛇阵。
这种阵型是应对敌人直线冲击的常规阵型,好处是敌人发动重点攻击的时候,长蛇阵可以弯曲对敌军的侧翼进行包抄,敌人进行多点攻击也便于在全线进行防御。
在冷兵器时代这种阵型属于一种常规阵型,但是陈叔宝这个长蛇阵是个变种长蛇阵,并不全是一字排开,而是每隔一段有一个小谷堆儿兵力,互相之间也没有联系。由于战线实在太长了,根本无法做到首尾兼顾,如果一点被攻击,其他地方还傻愣着不知道啥情况。
贺若弼凭自己的直觉认为这是一个一举攻破陈军的大好机会;让贺若弼下定决心迎战兵力远胜于自己的陈军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一路下来跟他对垒的陈军都是软趴趴的不堪一击,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所以他随便找了一拨陈军当做突破口,下令发起了进攻。
不过,贺若弼忽略了一个简单的概率问题,陈军的基数总量足够大,里面既然有软柿子也会有硬骨头。
很幸运的是贺若弼随便挑的这个队伍里,就有这样一块硬骨头。
这支陈军的老大名叫鲁广达。是当年让陈霸先和王琳都头疼的鲁溪达的弟弟。
跟他哥哥鲁溪达的两面三刀不同,鲁广达是一个性情刚毅直爽的汉子,跟他哥相同的一点就是其战斗实力一样强横。
在几天前,鲁广达的两个儿子投降了韩擒虎。身为高级将领,儿子却率先做了投降派,自感脸上无光无颜再待在军中的鲁广达离开军营到朝中请罪。
在战时有家人投降了敌方的将领是军中的大忌,因为随时可能造成叛变,一般来说鲁广达这个将军应该是没得做了。结果却大出鲁广达所料,“仁厚”的陈叔宝不但宽恕了他,还送了他很多有分量的礼物(黄金)让他回去继续好好作战报效国家。
这是此战中陈叔宝为陈朝发挥的唯一一次积极作用,鲁广达性子直,拿了金子回到军营后他一心想要做点什么来回报陈叔宝。
军人最好的礼物就是报国。
所以鲁广达的战斗欲望是最高涨的。贺若弼遭到了南下以来最强烈的抵抗,部下居然一下子阵亡惨重,人数有零有整合计了273人。
孤军作战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非常宝贵的,遭到痛击的贺若弼赶紧收缩兵力回撤,幸运的是鲁广达并没有乘胜追击,把贺若弼赶走之后,继续回到自己的防线内布防。
这并不是鲁广达不想追,只是后面的监军们为了防止前线将领失控,严禁擅自出击。
逃出去的贺若弼缓了一个口气,这次损失惨重的试探性进攻也让他摸清了敌人的虚实。贺若弼坚信自己的战术是没有问题,只是不巧选了一个鲁广达做突破口,所以他继续寻找新的目标。
这个新目标很好找,另一边就有一个仪仗队一样的军营,傻愣愣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就是他了!
贺若弼发起了第二次进攻,这一次他选的对手,是孔范。
孔范吹吹牛还行,打仗?就一怂货。一看到贺若弼向他冲过来了,孔范大吼一声不好,在他看来跑晚了就真没命了,所以马上就往后转玩命的跑。
仗还没打主帅就跑了,这要要求下面的士兵坚守阵地就有点强人所难了,贺若弼很快从这里打开了一个缺口,陈军四散而逃。
这是面对面的阵地战,不是偷袭,双方的底牌可以说尽收眼底,贺若弼看似勇猛其实后患无穷。因为他的人数并不占优势,陈朝只要站住脚跟就能让局势反转,何况站在孔范旁边的还是南陈第一悍将萧摩诃[hē]。
久经沙场的萧摩诃[hē]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他此刻并没有半点战斗的意志。
此时此刻他眼中的画面并不是贺若弼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而是荒诞不经的陈叔宝刚刚给他扣下的绿帽子里没有马赛克的幻灯片。
多年以来自己坚守的忠诚到底是什么?给这样的主子卖命,值得吗?这场战争即便是胜利了又能如何,让自己的家眷继续成为这个昏君的玩物么?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会更好吧。
萧摩诃[hē]放弃了抵抗,任由贺若弼将自己的防线撕裂。此役陈朝的防线全线崩溃,死者五千余人,降者不计其数。
贺若弼的双手因兴奋而颤抖着,没想到居然成功了!看着手下已经开始清理战场,地上漫山遍野都是陈朝的俘虏和尸体,他难以掩盖激动的心情。只要再拿下建康城里的陈叔宝,他贺若弼的名字就会传遍大江南北甚至超越这个时代。这不但是巨大的荣誉也预示着自己锦绣的前程和荣华富贵。
可惜这些东西目前还只能想想,并没有实现。不管离这个梦想多近,多触手可及,只要还没得到,那他就还不是你的。
贺若弼总是爱忘事,他忘了对面还有跟他一起进兵的韩擒虎。
两人分列建康的东西两位,由于此次渡江作战过程过于顺利,这两个人形成了事实上的竞争关系。
相比较于贺若弼,韩擒虎这边更顺。
因为强势的贺若弼吸引的陈朝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所以从西向东进攻的韩擒虎遇到的抵抗更少的可怜,一场硬仗都没打就来到了建康城下。
韩擒虎是一位非常奇特和传奇的虎将。历史上留下关于他的画像都是目露凶光一脸直须横肉的地府范,不光能吓人还可以吓鬼,挂在门上可以镇宅挂在床上可以避孕,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善茬。
而跟他粗犷的容貌不同,他的内心其实非常细密。
韩擒虎深知此战的关键和终点还是建康的台城里。
想结束这场战争,不需要和陈朝的几十万大军死磕,抓到陈叔宝一个人就行了。
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想攻破有重重城墙抵御守备森严的建康城,甚至是里面的台城,要实现这一战略目的,得用多少兵力?
韩擒虎的答案是5百人。
40年前以8百残兵起事,将江南半壁江山都打残了的大魔头侯景,为了攻破台城还出动了近万人的代价,足足打了小半年才打的台城弹尽粮绝。
如今虽然陈朝式微,但困守在台城里还有为数不少的禁卫军,韩擒虎居然想靠五百人就妄图挑战侯景当年的纪录,可见韩擒虎不光很自信而且还很任性。
韩擒虎敢用5百人打台城,虽任性但绝不是随性,他既然敢做,自然是有底牌的。
在贺若弼在建康城东大杀特杀的时候,一位战败的将领孤身跑进了建康城内,此人是之前苦劝陈叔宝不要开战的任忠。
提着一口气,任忠跑到陈叔宝面前讲之前的战斗结果报告给了陈叔宝。陈叔宝听后大惊失色,可能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已经太晚了。
很快陈叔宝消停了,因为惊慌失措的只有他一个人,对面的任忠非常平静。陈叔宝觉得平静的任忠是能救他命的最后一根稻草,赶紧赏给任忠一些金子让他继续募兵作战。
谁知任忠对这些“恩赐”根本不屑一顾,他向陈叔宝说,现在做这些无谓的抵抗是没有用的,陛下赶紧准备好船只沿江到上游寻求庇护把。
现在是说走就能走的了的么?后面的追兵怎么办?
任忠斩钉截铁的说,末将拼了这条老命也护得陛下周全!
陈叔宝听罢马上让任忠出去安排各项事宜,他决定听从任忠的安排,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而得到陈叔宝的委任后,任忠并没有按照他计划的那样去做。这是他最后一次向陈叔宝进言,和以前的进言有所不同,这一次他说谎了。
任忠曾试过做一位忠臣,但他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现在他明白了,在一位昏君的治下,想做忠臣是有多难,既然如此那就做一位叛臣吧,起码不用跟那个废物主子一起陪葬。
任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想要保全自己投降隋朝,只他一人的分量还是不够的,所以他“投一送一”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包,而这份大礼包就是陈叔宝。
任忠向陈叔宝进言并不是为帮陈叔宝逃跑,而是为了让陈叔宝不要乱跑。
出了台城的任忠只带了数骑蹲在石子岗,他来这里只为了等马上就会攻到这里的韩擒虎。
韩擒虎是任忠老对头了,多年以来两人交手无数次,而且大部分情况是任忠干不过韩擒虎。
最了解一个人的人,往往是他的死对头。正因为深知韩擒虎的秉性,任忠才觉得韩擒虎是可以托付人的。
所以任忠等到韩擒虎到了石子岗便投降过去。
这不能怪任忠不义,他已经将忠诚坚守到了合理的极限。在自己主子如陈叔宝这般昏庸,而对方主子如杨坚一般贤明的情况下,愚忠要比背叛更廉价。
任忠就是韩擒虎手中的底牌!
得了任忠后,韩擒虎带着五百骑兵高歌猛进。守在朱雀桁的守军只是听到韩擒虎的名号就跑了,韩擒虎大摇大摆的进入了朱雀门。
陈朝的士兵也不全是孬种,看到敌人走进来了想反抗的人还是有的。这时任忠提马上前,从朱雀门里一进一出任忠已经完成华丽的转身从大将变为了逆臣,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还不明就里的陈朝士卒们的威慑力。
任忠高呼一声,老夫都尚且投降了,你们还抵抗作甚?
这一声怒吼粉碎了陈朝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帮韩擒虎兵不血刃的控制了台城。
在台城里收拾家当的陈叔宝满怀期待的等着任忠。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正在着急呢,结果却等来了任忠叛变韩擒虎攻进台城的消息。
现在的陈叔宝啥都不会,只会大吃一惊了。
得到这一消息的陈叔宝瘫坐带皇位之上,大脑进入了停滞状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猪脑袋,陈叔宝崩溃了,慌慌张张的要找地方躲一躲。
此时他的座下只有右仆射袁宪一人。
于江总和施文庆之流不同,袁宪是有胆有识的忠义之士,眼看大势已去他神情肃穆跟陈叔宝说,现在想躲已经晚了,你还是学当年的梁武帝萧衍,整理衣冠端坐在正殿上吧,隋军一路过来举的是仁义之旗想必不会对陛下有所侵辱。
这是让能陈叔宝在史书上留下最后一丝尊严的唯一办法,主意出到这份上袁宪也是仁至义尽了。
陈叔宝表扬了袁宪的忠贞,但对于这个建议陈叔宝像往常一样不想听。
现在真是刀都架在脖子上了,端坐殿上?等着尿裤子吗?尊严能比命重要吗?
隋军马上就要杀进来了,不坐着干等,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陈叔宝大吼一声,我自有办法!
高头大马挺进台城的韩擒虎爽歪了。
听说过捡钱的没听说过还有捡“国”的,他身后的五百名骑兵也不是来打仗的,更像是韩擒虎在台城耀武扬威的仪仗队。
策马在这座江南曾经的都城里行进,带着手下在瑟瑟发抖的陈朝人面前耀武扬威,让韩擒虎有种飘然的感觉: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意淫完了,韩擒虎也没忘了办正事。他来这里不是来旅游的,活捉陈叔宝才是最紧要滴。
台城已经被他封锁了,据可靠消息陈叔宝此时就在台城的宫殿之中,只要抓了他就是大功一件!
那就别废话了,找吧。
但是问题来了,韩擒虎把整个前宫后宫都翻遍了,愣是没找着。
当属下把这一情况报告给韩擒虎,韩擒虎也愣了,没想到陈叔宝还是一个躲猫猫的高手。
鸭子都熟了还怕他飞了不成。韩擒虎确信陈叔宝还在后宫之中,紧接着下面人又报告,有一口井里貌似有人。
躲井里了?不可能吧。再蠢也不至于躲这么一个地方。不过到处都找不到人,韩擒虎也不介意去那看看。
井里有人没?
没人回话。
没人可就往里面扔石头了。
这时候井里回话了,别扔!有人!
软骨头,拉上来吧。
隋军士兵放下绳子一拉,呦呵还挺沉的。等把人拉出来一看,周围众人都傻眼了,难怪这么沉,攥着这条绳子上来的有一男二女,分别是陈叔宝、张丽华、孔贵嫔。
看着把他拉上来的众人,狼狈不堪的陈叔宝傻乎乎的挥手打了声招呼,嗨,大家好……
再三确认此人正是陈叔宝无误后,隋朝众军都快笑哭了;与之相对的则是南陈在场众人集体泪奔。堂堂一国之君在国破家亡之时,居然躲在自家后院的一口枯井里。躲在井里又逃不出去,难道还希望隋军在后宫找不着他自动退兵吗?
实在是想不通这陈叔宝是咋想的,此人除了会秀智商下限,简直一无是处。
当然,有骨气的人还是有的,陈叔宝的正宫沈皇后在隋军进来的时候毫不慌张尽显大家风范。更可贵的是陈叔宝和张丽华的儿子,时年仅15岁、刚刚被立为太子的陈深也关上门端坐家中,在隋军推门而入的时候,陈深还有心情跟这些敌军开玩笑慰问慰问。这是陈朝在国家将亡时,皇室成员唯一的加分项。陈叔宝在他的妻儿面前不知有没有自惭形秽。
陈叔宝既然就擒,这意味着战争已经可以宣布结束了;不过,由于那会儿信息传播手段相对落后,很多还在抵抗的陈军官兵并不知道这一重要信息。
不知道没关系,随后进入建康的杨广叫来了陈叔宝,来吧,大哥,动动手,写几封信。
此时陈叔宝的小命儿随时不保,哪儿敢不从;刷刷点点之后;杨广让人带着陈叔宝“停止抵抗”的手书前往各地。
有的将领很识时务,看见手书,当即下令停止抵抗,率众归降;有的将领则拒绝投降;不要紧,此时隋军主力已经渡江,不服?打服为止就得了!
所以到了公元589年5月,陈境宣告解放。
历史长河在杨坚这里转了一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浩荡奔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