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之前被刘彧很是瞧不上的傻子弟弟刘休范,造反了。
刘休范为啥造反?
这事儿,还得从刘彧死后留下的权力格局说起。在刘彧钦定的几个顾命大臣中,核心人物是尚书令袁粲[]和中书令褚[chǔ]渊,他们位居中央,发号施令;第二层儿,是像蔡兴宗、沈攸之这些人,刘彧让他们出镇一方,跟中央遥相呼应。由于之前摸过底,萧道成演技到位,骗过了刘彧,因此在新的常委班子里,萧道成也挂了一号,主要负责卫戍shù区的工作。
但是,等刘彧一死,他留下的班子就出现了裂痕——
表面上,刘宋的权力掌握在袁粲[]和褚[chǔ]渊等托孤大臣手里,但是实际上,实权都在刘彧的心腹辅国将军阮佃[diàn]夫、右军将军王道隆的手里。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说穿了也不难理解,刘彧信不过士族出身的袁粲[]、褚[chǔ]渊。而袁粲[]、褚[chǔ]渊这二位,虽然做上了辅政大臣,但没几天他俩也发现自己上当了。
袁粲[]和褚[chǔ]渊新官上任,很想放几把火,改一改朝廷的积弊,振奋一家伙;没想到阮佃[diàn]夫和王道隆成心和他们拧着干,前者的施政纲领根本没人甩。
当然,阮、王二人欺负手无寸铁的袁粲[]和褚[chǔ]渊可以,这俩没兵,不用担心;但对于出镇在外的地方实力派,阮、王二人还是很怵的,比如即将出任荆州刺史蔡兴宗。
在京师处理完刘彧丧事之后,钦命荆州刺史的老蔡同志便要离京赴任去鸟;但是,就在这个端口儿,一件意外的小事儿,打破了刘彧生前苦心设计的政治格局;同时也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灾难性的后果——
事情是这样的,老蔡同志要走了,王道隆便打算去送送,可是等他到了蔡兴宗家,他发现,自己的热face贴到了人家冷臀部上。
蔡兴宗此人士族出身,这伙计紧跟当时的社会潮流,历来瞧不起出身寒门的人;而且在当时有个挺狗血的潜规则,寒门人士在高门士族面前,未经许可是不能坐下的。
王道隆来到蔡家,蹑手蹑脚地走到蔡兴宗跟前儿,却一直没有听到主人热情的寒暄[xuān]、叫座;老王同志就这样在蔡兴宗面前尴尬地站立了半天,一直不敢坐到凳子上,而蔡兴宗也始终没拿正眼儿瞧咱老王同志一眼。
这可给王道隆气坏了。
多说一句,刘宋一朝,体现士族和寒门之间等级悬殊的事儿具有代表性的一共出了3件,一是在元嘉时期,中书舍人秋当(也有的书上叫狄当)去拜访太子詹事王昙首,在王昙首跟前一直不敢坐下。第二件,也是元嘉时期,深得刘义隆宠信的中书舍人王弘奉命去拜访大士族王球,走之前也是怕尴尬,刘义隆跟王弘说,你就说你是奉旨去的,让他给你看座儿;等王弘到了王球家,如此这般对王球说了,谁知王球同志只是淡淡的将扇子一举,说了句,你想多了吧?到了(liao)也没让王弘坐下。王弘臊眉耷眼的回去给刘义隆汇报,刘义隆也无奈了,说,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了。第三件,就是这次王道隆在蔡兴宗跟前儿遭遇的尴尬。
这事儿看着不大,但是王道隆认为这可是奇耻大辱;他回去就打着刘昱的旗号,免去了蔡兴宗荆州刺史的职务,让其回京任中书监,实际上就是明升暗降,解除了实权。
而空出来的荆州刺史一职,由咱们之前聊到的沈攸之出任。
朝廷上这么五马换六羊的捯饬,可把一个人给气坏了。
谁啊?
这就是咱们下面要说到的,桂阳王、江州刺史刘休范。
那位说了,这大傻子几个意思?
说白了其实也没啥,别看这货智商不高,野心可不小。
刘彧死的时候,刘休范是他们那一辈儿硕果仅存的亲王;本来眼瞧着刘彧无常追命,油尽灯干,刘休范就琢磨着,老十一死了,我这身份怎么着也能混个辅政大臣。没曾想,别说辅政大臣了,刘彧的治丧委员会的名单里都没他,刘彧还没咽气儿,就把他给踹出京城,让他到地方任职去了。
到了江州,刘休范越想越窝囊;再加上手下有几个不识好歹的狗腿子跟边儿上煽阴风,拱邪火儿;刘休范坐不住了。
公元474年5月,刘休范在浔阳(江西九江)扯旗造反,以“清君侧”的名义向建康杀来。
消息传到建康,满朝文武先是震惊,继而哈哈大笑;刘休范这种蠢东西也敢造反?世道真是变了啊!
当然,笑归笑,你还真不能拿刘休范那几万人当空气;一帮大臣开始讨论如何平叛。
按职责划分,此时建康的安全归卫戍shù司令萧道成管;萧道成也不含糊,站起来跟其他大臣们说,以前从上游来的叛军,基本上都是稳扎稳打,看这次刘休范的做派,轻兵急行,其意是要速战速决;我们只要扼守进京的几条要道,顶住对方头几轮攻势,待其粮尽退兵时,一个反击呼过去,可一战而殄之。
众人无话,便开始分头准备;当天京师建康开始戒严,然后征北将军张永率军守白下(南京白下区),领军将军刘勔[miǎn]、前兖州刺史沈怀明据石头(南京清凉山外),袁粲[]、褚[chǔ]渊、尚书左仆射刘秉在宫中护驾;萧道成则亲率中央军主力驻扎新亭垒(南京菊花台),等待刘休范叛军到来。
还别说,这次刘休范表现的很是惊艳;萧道成这头儿刚布置好,有探马来报,叛军主力已杀到建康城南的新林浦。
萧道成哈哈一笑,来的好,要说这伙计后来能篡[]宋立齐,那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别的不说,这心理素质杠杠的!
一句再探打发走侦察兵之后,人这老哥儿铠甲一脱,就在大帐中解衣高卧,呼呼大睡;底下的将士们一看,主帅如此镇定,看来这仗好打,军心士气为之一振。
当然,大敌当前,秀一下是为了激励士气;如果把戏演过了,那可是要吃亏的。因此,看手下的弟兄们一个个儿在战略上藐视敌人,萧道成干正事了,率领全军开始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扎扎实实的做好战前准备。
未几,叛军主力抵达,开始猛攻萧道成的新亭垒阵地。
东风吹、战鼓擂,这年头儿,谁怕谁?迎着如潮的叛军,萧道成也不示弱,意气从容带着弟兄们跟叛军展开肉搏,几个回合下来,叛军的攻势生生被遏制住了。
看看在萧道成这儿没突破,本来坐在船上指挥的刘休范急了,弃舟上岸,接过了指挥权;同时分出一路,由麾下大将丁文豪率领,打枪的不要,悄悄儿的进村,去偷袭京师。
战场上还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老一套;不过,在这里边儿,可是有那鸡贼的主儿。
怎么呢?
为了鼓舞士气,刘休范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死的很难看的优良作风,带着几十名骑兵蹲在一线指挥作战。
这么一来,叛军士气旺盛;可是这也有个问题,就是做为全军统帅,刘休范的位置暴露了。
萧道成麾下有两个将领,一个是屯骑校尉黄回,另一个是越骑校尉张敬儿;这二位血拼之余,突然发现刘休范居然就在城外在不远处。
张敬儿脑子转的快,趁着叛军暂时退去的当口儿拽着黄回就来找萧道成了;如此这般一说,萧道成大喜,得,就这么办吧!你小子要是能干成此事,我专折给你记功,定让你衣锦还乡嘚瑟嘚瑟。
得令之后,张敬儿跟黄回回到自己的阵地,突然就把城门打开了,然后带着几个亲随,撒丫子就往叛军这边儿跑。
两军此时隔着也没多远,一眨眼,张敬儿和黄回就跑进叛军营垒,来了之后,被抹肩头拢二背给捆起来,押往刘休范面前。
张敬儿很会来事儿,一见刘休范,不用人踹,当即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刘休范挺好奇,这儿打仗呢,你们来干嘛?
张敬儿、黄回按事先编好的词儿,嗨,误会、误会;是这么档子事儿,我们家萧将军托我给您带个话儿,您要是打发俩儿子进城当人质,我们萧将军立刻倒戈归顺。
刘休范挺含糊,真的假的?黄回说,您放心,我们哥俩儿就呆您身边儿,您要是发现有诈,先拿我们哥俩儿开刀。
刘休范一琢磨,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哈;成,那就这么办!他把俩儿子(刘德宣和刘德嗣)派进去了。一进城,挺好的俩娃就给萧道成砍了脑袋。
当然,萧道成不会让刘休范知道儿子被杀的消息,不然张敬儿那边儿不就露馅儿了?
张敬儿和黄回都长了一张抹了蜜的嘴,三言两语就骗取了刘休范的信任,后者将其放在身边。
张敬儿对刘休范果然是“忠心耿耿”,趁刘休范没留神,上前拽过刘休范腰间的刀,一刀,刘休范人头落地;周围人见刘休范被杀,都傻眼了,张敬儿和黄回趁乱拿块儿破布把刘休范的脑袋一包,拎着就溜回了新亭大营。
正在攻城的叛军主力此时可还不知道刘休范已经挂了,继续猛攻新亭垒;萧道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带着部下跟叛军厮杀。这一打,可就打了一天一夜,最终叛军也没能攻破新亭垒阵地。
这会儿刘休范死的信儿可就传开了,叛军人心浮动;刘休范手下有员大将,名叫杜黑蠡[lí],此人勇武过人,得知主帅已死,竭尽全力稳住部队,随后拼命反击,总算没让叛军出现崩溃。
稳住阵脚之后,杜黑蠡[lí]又虚攻了几下,让萧道成产生了错觉,随后这伙计虚晃一枪,舍弃了新亭垒,掉头奔大航(南京朱雀桥)扑来,会合丁文豪所部,强攻建康城。
这一下,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都没想到,叛军元凶授首之后,还能直插京师;因此一时间手忙脚乱仓促应战;领军将军刘勔[miǎn]以及上文说到的那位被鄙视的王道隆先后战死;白下的张永、石头的沈怀明,也都被打的节节败退,不得已退入建康城中;最后甚至谣言四起,传说萧道成也战死了。
这么一整,健康城内是人心惶惶,谣言传到宫里,把个太后吓得,抱着小皇帝刘昱哇哇大哭,咱娘俩儿小命儿算是到头儿了!
叛军这么回光返照的一玩儿命,中央军里有那心理素质不好的扛不住了;褚[chǔ]渊的弟弟、抚军长史褚[chǔ]澄,中书舍人孙千龄纷纷打开城门,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把叛军放进了城。
叛军入城烧杀抢掠自不必说;再说新亭垒的萧道成。
得知建康居然被自己的手下败将给打破的消息,萧道成差点儿没疯了;守在京城这帮货都是吃干饭的吗?
不过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发飙了,赶紧回援吧,晚了,小皇帝让人家抓了,那可麻烦大了。萧道成急命羽林监陈显达、越骑校尉张敬儿、辅师将军任农夫、冗[rǒng]从仆射周盘龙等率新亭垒的主力渡过秦淮河,抄近道往回疯跑。
险之又险啊,等陈显达他们跑回建康,城里尽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但宫城尚在中央军手里;这得感谢尚书令袁粲[],别看袁粲[]是个书生出身,但甚有血性,叛军来攻,这位爷身先士卒带队与之搏杀,御林军感其忠义,皆舍命相随,叛军攻了几次硬是没攻动。
正这么个当口儿,萧道成派的援军回来了;陈显达、张越儿带着部队二话不说就开砍,一顿王八拳抡下来,丁文豪和杜黑蠡[lí]被杀,判军大部被歼。
公元474年5月26日,这场仅持续了很短时间的叛乱就这么无厘头的开始,又这么无厘头的结束了。
等萧道成得知丁文豪和杜黑蠡[lí]被杀的消息后,也带兵回了建康;消息传出,建康的百姓纷纷聚道围观,大声高呼,保全社稷[jì]者,皆萧公之力也!
这是正史《南齐书》中的记载;当然,在这儿要说一句的是,写《南齐书》的人唤作萧子显,是萧道成的孙子。
叛军被平定后,不管真的假的吧,追责肯定是必走的流程;朝中几位大佬如袁粲[]、褚[chǔ]渊、刘秉、萧道成等人均写了检查,并附上辞职信一封;然后朝廷不许。
不仅不许辞职,事平之后,朝廷鉴于这几位大佬在平叛期间的表现,分别授予高位,如袁粲[]授予中书监,以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以扬州刺史府邸为卫将军府,褚[chǔ]渊加尚书令、侍中,给班剑二十人;尚书左仆射刘秉另加散骑常侍、丹阳尹[yǐn];萧道成为散骑常侍、中领军、都督南兖徐兖青冀五州军事、镇军将军、南兖州刺史,进爵为公,增邑二千户。
四人轮流入朝值班,处理政务,时人称之为“四贵”。
简单交代几句此时刘宋朝廷的权力格局吧,因为在不久之后,由这个格局还会衍生出一系列的巨变——
截止公元475年,刘休范谋反被平定后,刘宋朝廷上的话事人分别是袁粲[],褚[chǔ]渊,刘秉,吏部尚书王僧虔,侍中刘韫[yùn](兼右卫将军)、刘颢[hào](兼左卫将军)、何戢[jí](原山阴公主丈夫),中领军萧道成(兼南兖州刺史)。
地方上主要的实力派有扬州刺史刘准、荆州刺史沈攸之,南徐州刺史刘景素,南豫州刺史段佛荣,江州刺史邵陵王刘友(刘彧第七子,年仅五岁),湘州刺史王蕴,郢州刺史刘燮[xiè],徐州(治所钟离)刺史垣[yuán]闳[yuán][hóng],兖州(治所淮阴)刺史吕安国,青冀二州(治所郁州)刺史刘善明,豫州刺史刘怀珍,司州刺史姚道和,雍州刺史张敬儿,梁州南秦州刺史王玄载,益州刺史张岱,宁州刺史刘延祖,广州刺史陈显达,交州刺史陈绍伯。
做为宗室在朝中的代表主要是三个人,刘秉和他的俩堂弟刘韫[yùn]、刘颢[hào]。
多说一句吧,这仨人儿,都可以归入准废物一类。
刘彧生前做出的人事布局,其主导思想是以宗室+寒门的模式制约、限制士族的势力;最理想的当然是三方达成平衡,这样最有利于坐在皇位上的刘昱。
但是,刘彧没想到的是,在他死后,平时看着傻了吧唧的刘休范敢起兵造反;直接导致辅政大臣中的两位重量级人物王道隆、刘勔[miǎn]战死;再加上之前病死的蔡兴宗,刘彧留下的班子,一半儿人,没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王道隆、刘勔[miǎn]、蔡兴宗留下的位置总得有人填补;于是在各方的角力下,袁粲[]、褚[chǔ]渊举荐了三刘入阁。
要先说清楚的是,这里边儿,袁、褚[chǔ]二人各自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而其各自私心的指向,不约而同的指向了刚当上执政大臣的萧道成。
袁粲[]比较正派,他的私心说起来也算是公心,那就是联合宗室,压制风头正劲的武将萧道成。
而褚[chǔ]渊则不然。
褚[chǔ]渊这人挺有意思,史书记载,此人有几个特点,其一,长的帅,超帅,属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那种帅;其二,相当会来事儿。史籍中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很能说明问题,褚[chǔ]渊的妈是他爸的小老婆,因此他的身份,是个庶子;但就这么个庶子,居然巧舌如簧,忽悠的他爹的大老婆(正室)舍弃亲生儿子而立他为嫡子,由此即可看出这伙计绝逼不是一般人。
那位说了,褚[chǔ]渊的私心是啥?
答:这有点儿复杂——
老早以前,他就很看好萧道成;而就在这次举荐候补委员过程中,有人提议将地方实力派、荆州刺史沈攸之调回京城出任常委,这是褚[chǔ]渊很不愿意看到的。再加上战后追责,有人把褚[chǔ]渊的弟弟、抚军长史褚[chǔ]澄在刘休范叛乱中打开城门放叛军入城的事儿叨登出来了;关键时刻是萧道成拉了褚[chǔ]渊一把,后者把抚军典签茅恬[tián]踢出来当了替罪羊,救了褚[chǔ]澄一命。
这几个因素一叠加,褚[chǔ]渊也力主三个准废物入阁——
有这几个人把坑儿占住,实力派沈攸之想入阁暂时是没戏了;其次,这三头货不管对褚[chǔ]渊还是对萧道成而言,限于能力,都构不成威胁。第三,给刘姓宗室留下个好印象。
看似,皆大欢喜,朝野又恢复了平衡。
其实,暗流涌动,有人很不平衡。
Who?
托孤大臣、荆州刺史,沈攸之。
说这话儿,还得往前捯饬几句。
沈攸之,老熟人儿了;刘彧死前,命其出镇荆州。
刘休范发动叛乱时,沈攸之不错,号召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刘景素,郢州刺史、晋熙王刘燮[xiè],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张兴世一起举兵响应朝廷,并派麾下孙同、沈怀奥二将率师东下攻击浔阳;抄了刘休范的后路,刘休范有俩儿子刘青牛、刘智藏(智藏,智障,这名儿取的,哈哈哈!)因此被杀。
等刘休范叛乱被平息,叙功,朝廷晋升沈攸之为征西大将军、宰相级的开府仪同三司。这会儿要论地位,沈攸之相当于荣誉国务院总理兼帝国西部战区总司令;手握重兵,位高权重。
这么一来,朝廷上的“四贵”可就有点儿不踏实了,于是朝廷先是派人去荆州以嘉奖之名刺探沈攸之的态度,继而试探看看能不能把沈攸之调往他处。
这会儿沈攸之心里还盼着,朝廷给出更高的赏格儿呢;因此来人一说,大人您一直在外镇守,非常劳累,看愿不愿意回到朝廷休息休息?沈攸之一挥手,不用,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一切都听朝廷安排。
来人于是回京复命;也不知道这话儿是怎么传的,反正等这位回朝之后,关于沈攸之的事儿就黑不提,白不提了;朝廷既没做出进一步的赏赐,也没有再说把沈攸之调回京或者调往他处的计划。
而对于沈攸之来说,“搬砖”说其实就是客气客气的意思,朝廷上路,就该继续来点儿实惠的;可是等来等去,也没见朝廷有进一步的表示。于是,沈攸之也挺胸闷。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条消息传到了江陵,让本来就不爽的沈攸之更不爽了。
什么事儿呢?
朝廷鉴于萧道成在平叛战役中的卓越贡献,给其加了一大串儿荣誉头衔;而且在政治局中的排名,萧道成排在了沈攸之前面。
从从业经历角度看,沈攸之的资历无疑要比萧道成老;在军中的地位,萧道成也一直比沈攸之低。
现在曾经的战士当了上将,班长却成了中将;这让沈攸之心里不是太好受。
不过此时双方还不会翻脸;这里边儿一来沈攸之原先跟萧道成同为禁军军官时,俩人关系不错,萧道成还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沈攸之家的老三;二人是儿女亲家;再一个,萧道成这会儿骤登高位,羽翼未丰,对曾经的前辈,也是执礼有加,不敢造次。
当然,这不是说萧道成“温良恭俭[jiǎn]让”;他也有自己的另一手儿,比如加封平叛功臣、自己的部下张敬儿为雍州刺史,在沈攸之身后埋下了一颗钉子。
都是练家子,谁也别蒙谁。沈攸之一听萧道成把张敬儿派到了雍州,立刻明白这是啥套路了。
不过这个张敬儿倒是挺给力,到雍州后,跟沈攸之做起了朋友,隔三差五的送送东西,发发微信;反正互动的挺勤的。沈攸之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抬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贴上来了你给堵回去不合适,因此也是虚与委蛇,当然,他也有两手准备,史书所载,“阴为之备”。
沈攸之这边儿有一搭没一调的跟张敬儿扯淡,同时密切注视建康的动向。
这一注视,建康那边儿果然出事儿了,而且这事儿还不小——
头一件,又有刘姓宗室反了。
这一次是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刘景素。
刘景素是刘义隆的孙子,建平宣简王刘宏的儿子,说起来标准的根红苗正红三代。
要说一句的是,做为同是刘宋的三代,刘景素和刘子业完全不是一类人,刘子业是典型的混蛋加败家子,专干不着调的事儿;而刘景素则是朝野公认的贤王,为人低调,待人有礼有节(不过有学者称,这些溢美之词都是包装出来的)。
这么个人,为啥会反呢?
这话说起来,跟小皇帝刘昱有很大的关系。
刘昱刚刚继位,就出现了叔父刘休范的叛乱,在朝廷平叛过程中,这位刘三代虽说也整顿兵马,做出了一副随时奔赴前线的样子,但事实上这伙计的打算是首鼠两端,谁是胜利者,他就投靠谁;当然以在下小人之心琢磨,这位大佬恐怕也不排除趁机兴风作浪的可能。
因此当叛乱平息之后,朝廷方面给刘景素加军号为镇北将军,同时把刘景素手里含金量最高的一个职务:都督南徐南兗兗徐青冀六州诸军事,给免了。
这意思很明显,摆明就是信不过你。
老实说,刘景素心里尽管不舒服,但没太大反应;看看史料,这人其实权力欲望并不很强,人家更喜欢每天跟清流士大夫们打打交道,喝喝酒,画画画。
但是,刘景素越是低调,在有些比较操蛋的人看来,越是有大图谋;比如刘昱的舅舅家陈氏,包括:陈妙登的伯父陈照宗(中书通事舍人)、叔父陈佛念(步兵校尉)、哥哥陈敬元(通直郎、南鲁郡太守);以及一些有野心的中层干部,如阮佃[diàn]夫和杨运长。这些人觉着刘景素是潜在的威胁,必须除去。
公元475年,是为元徽三年,发生了一档子事儿,刘景素的防阁将军王季符不知咋着,得罪了刘景素,这货怕被穿小鞋,于是自己个儿从京口逃回建康,回来就向有关部门检举揭发,说刘景素将要谋反。
消息报到朝廷,袁粲[]、萧道成等人都认为这不可能,而阮佃[diàn]夫和杨运长则主张先发制人,灭了再说。
这么一耽搁,刘景素派的人也到了;从这人选上就看出刘景素压根儿没造反的意思,他把自己的世子刘延龄打发回来了。
刘延龄一番无罪辩护之后,把事儿说开了;王季符纯属诬告,流放梁州。
但是,坏就坏在,杨运长、阮佃[diàn]夫这些小肚鸡肠的人身上,这俩货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为名,把刘景素的镇北将军一职给免了。
这就不由得刘景素不心生怨念;也就是打这儿起,刘景素开始密谋自保。
这个过程就不细说了,无非就是秘密招兵买马,拉拢在朝中比较失意的文臣武将。
反正他干的还成,最后慢慢儿真形成了一党;这个党“巅峰”时候,甚至已经做好政变计划,打算趁刘昱出去疯的时候,乃伊做特;然后控制京城,迎立刘景素为帝。
不过纸里包不住火;刘景素这头儿紧锣密鼓,京城的杨运长和阮佃[diàn]夫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为了获取准确的情报,他们两人派遣一个叫周天赐的武士假装投靠刘景素,劝其速速举兵,谁知刘景素也不是吃素的,他觉察出来者不善,当即将其斩首,派司马孙谦将人头送回京师。
双方你来我往,各自心怀鬼胎的僵持了大半年;一直到公元476年7月,一件突发事件让双方撕去伪装,直接兵戎相见。
什么事儿呢;羽林监垣[yuán]祗[zhī]祖带着数百禁卫军从建康叛逃到了京口;给刘景素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京师已经人心四散,乱作一团,请求刘景素迅速发兵,收拾局面!
听到垣[yuán]祗[zhī]祖带来的消息,刘景素当即决定誓师出兵。
而建康方面,朝廷得知垣[yuán]祗[zhī]祖率众叛逃以及刘景素起兵叛乱的消息后,反应迅速,立即派出平叛部队前往镇压。
开始的时候,刘景素闻听朝廷发兵,便准备出兵在竹里(今江苏句容下蜀镇附近)迎击中央军;没想到垣[yuán]祗[zhī]祖却说咱让中央军先跑5分钟,等他们到了京口,咱依托城池以逸待劳一举灭之。
刘景素听听吧,好像有道理,于是便按兵不动,坐等官军到来。
打这儿看,垣[yuán]祗[zhī]祖极有可能阮佃[diàn]夫和杨运长玩儿的无间道,有意给刘景素下套;让刘景素先造反,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灭掉刘景素。
由于刘景素消极抗战,中央军顺风顺水的杀到了京口,二话不说,把城一围;京口顿时乱作一团。
刘景素平素混的都是文人圈儿,要说军事,恐怕连发烧友的水平都不到;因此招架了几天,京口便被攻破;刘景素本人连他两个儿子被杀;叛乱被平息。
建康城出的第二件事,这可就大了——刘昱被杀了!
刘昱是公元463年3月生人,到这会儿(公元476年),13、4岁的样子。古人早熟,没有青春期一说;过了少年,直接就成年了。
因此元徽二年,也就是公元474年11月,刘昱11岁时,举行了成人礼,加成年服装,这就算成人了。第二年1月,刘昱亲自主持祭祀[sì]仪式;这一切的一切,那意思就是大人了,可以亲政了。
但是,让谁都没想到的是,这货简直就是个渣男;甚至比刘子业还渣的渣男。
刘昱刚继位的时候,老实说朝野对他还是抱着比较大的期望,希望他长大后能成为一代明君。可是,慢慢儿的弟兄们就傻眼了,后悔的死的心都有;这哪是什么明君的胚子啊,这简直就是刘子业的2.0版啊,因为刘昱有些方面较之刘子业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史书记载,这货喜怒无常、暴虐成性;得罪他的人,这货轻则亲手暴打,重了,您就往什么斩首、分尸、点天灯方向想去吧;一句话,根本不拿人当人!
有这么个事儿,就很能说明问题;据《南史·齐高帝纪》记载,休范之乱被平定以后,刘昱就盯上刚红起来的萧道成了;那段时间刘昱经常带着几十个侍卫雄赳赳、气昂昂的闯进萧道成家。
来了干嘛呢,一不喝茶,二不聊天;刘昱让萧道成光个膀子站在院儿里,然后命人在萧道成肚子上画箭靶;然后,弯弓搭箭就准备射。
这给萧道成吓的,口中连声高喊老臣无罪。
刘昱身边儿有个随从,唤作王天恩,这人还不错;看这是要杀人的节奏,赶紧对刘昱说,皇上您看,萧大人肚子大,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箭靶;您百发百中,这一箭射去,萧大人可就挂了;以后想再找这样的好箭靶可就难了。要不咱这样,您换个箭头儿,拿个钝头儿射他。
刘昱听完,有道理,于是就让人给自己个儿的箭头换成钝头儿;一箭射去,正中萧道成肚脐。刘昱非常高兴,哈哈大笑;怎么样,我这手艺如何?
您想,萧道成对刘昱会是啥想法?
而随着刘昱年纪越来越大,残暴的程度也是与日俱增。
除了拿萧道成开涮外,最倒霉的还是他身边儿的人,丁点儿屁事儿,刘昱就会上纲上线施以酷刑;别的皇帝,每天捯饬的皮儿pia的,穿上职业装,看看折子,处理处理国事;可这位后废帝每天的主业就是手边儿准备着数十根大棒子,还有各种型号的锛、凿、斧、锯;一旦来了兴致,不管是身边儿伺候的人,还是朝中大臣,击脑袋、锤阴部、挖心掏肺;然后,他看着满地鲜血哈哈大笑。
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刘昱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出去玩儿,到处疯去;史载,这货是“无日不出”;光出去玩儿其实也到还好,毕竟年轻人,好动不好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刘昱兹要出门儿,路上的一切生物可就倒了霉了。盖因这货出门儿,连他带身边儿侍卫人手一支长矛,在路上只要见着活物儿,不管是人还是牲口,见啥扎啥;可给街面儿上祸害够呛。(“自京城克定,意志转骄,于是无日不出。与左右人解僧智、张五儿恒相驰逐,夜出,开承明门,夕去晨反,晨出暮归。从者并执钅延矛,行人男女,及犬马牛驴,值无免者。民间扰惧,昼日不敢开门,道上行人殆绝。”)
守着这么个变态过日子,大臣们都担心自己哪天就非正常死亡了。于是,天长日久,一场阴谋开始酝酿。
这场阴谋的主角儿,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刘昱的亲信、南豫州刺史阮佃[diàn]夫。
估计也是被刘昱的残暴给吓着了,照他这般喜怒无常,自己不知道哪天就得去见阎王。阮佃[diàn]夫联络了直阁将军申伯宗、步兵校尉朱幼、于天宝等人,准备趁刘昱外出的时候,关闭宫城,然后捕杀刘昱,另立比较正常的安成王刘准为帝。
遗憾的是,这场政变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
阮佃[diàn]夫遇人不淑,他的亲信于天宝把他给卖了;刘昱抢先动手,不仅杀了领头儿的阮佃[diàn]夫、申伯宗等人;而且在朝廷里大肆清洗了一番;但凡平时跟阮佃[diàn]夫粘包儿的大臣,基本上都被宰了。
这么一来,朝里边儿让刘昱觉得比较扎眼的,可就只剩下“好靶子”萧道成了。
那这会儿萧道成忙啥呢?
答:忙着纠结。
刘昱每天胡作非为,萧道成看在眼里也觉得不是事儿,之前阮佃[diàn]夫搞叛乱;虽说他没插一杠子,但也没反对。
等阮佃[diàn]夫事件尘埃落定,刘昱还是一如既往;萧道成坐不住了,就去找袁粲[]和褚[chǔ]渊商量,要不,咱换个领导吧;每天守着这么个疯子过日子,忒痛苦了。
袁粲[]这段时间正跟家里给他妈守孝呢;而且老头儿年纪也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劝萧道成,皇上年纪小,不懂事儿;等他大了,明事理就好了。伊尹[yǐn]和霍光干的事儿,咱可不能干。褚[chǔ]渊则不表态,但一个劲儿给萧道成递眼色,那意思,我支持你,干了。
袁粲[]不同意,萧道成有点儿郁闷;可是没等他想出办法再次说服老袁头儿时,一条情报摆上了他的案头(可见老萧同志情报工作不白给)——
宫里的内线传出话儿来,说了这么件事儿,刘昱亲自动手磨刀,边磨嘴里边嘟囔,明儿我就去宰了萧道成!太后陈妙登就跟边儿上骂,萧道成对国家有功,你杀了他,看以后谁还替你卖命!刘昱这才悻悻作罢。
这事儿一出,萧道成反倒定下心了;看来这小崽子不废不成啊。
萧道成下了废帝决心,但如何废,这时机却非常棘手。
萧道成把手下心腹召集起来研究,最后得出三种方案——
其一,萧道成找个借口离开建康,返回自己南兖州刺史的治所广陵,从广陵起兵,打回建康;其二,由部下东中郎将司马、行会稽郡事李安民撺掇在会稽的江夏王刘跻[jī]发动叛乱,然后朝中由萧道成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寻机干掉刘昱;第三种方案,哪儿都不去,就在建康伺机发动政变,刺杀刘昱。
最初,萧道成比较倾向于第一种方案。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南兖州尤其是以北的淮阴地区那是自己的老窝子,跟那儿首先一条就是保险;而建康则是刘昱的地盘儿,想在人家家里把人办了,这难度太大了。
为了能让刘昱放自己回广陵,萧道成还设计了一出儿戏,让自己的老部下、东海太守垣[yuán]崇[g]祖带人骚扰北魏,挑逗的魏军出来,然后他就可以以备战为由,离开建康返回广陵。
不过萧道成把算盘一说,有那嘴快的部下表示反对,万一刘昱不上当怎么办?他来个御驾亲征,让您随军,到时候在军中随便挑您个毛病行军法就能宰了您;这不就弄巧成拙了。
一句话,说的萧道成一脑门子的黑线。
议来议去吧,最后萧道成放弃了北逃广陵、举兵打回京师的计划;也没采纳李安民撺掇刘跻发动叛乱的方案;而是决定隐忍待机,找机会来他个斩首行动。
萧道成这边儿紧锣密鼓的商议对策,其实宫里的刘昱也没闲着;《南史》记载,刘昱甚至想亲自带人冲进萧道成他们家,将其干掉;或者趁萧道成上班,在路上埋伏将其诛杀。不过由于那段时间萧道成警惕性很高,这俩计划都没实现。
双方就这么一直僵持着,都在等合适的机会做了对方。
等着等着,刘昱挂了!
动手的不是萧道成,而是一小撮儿小人物——
话说公元477年七夕,情人节这天,刘昱又带着几个亲随跑到城外去疯去了,疯了一天,刘昱玩儿累了,就找了个地儿歇了。他的这几个亲随里有个叫杨玉夫的,平时这货挺得刘昱宠的;这天不知道什么事儿,把刘昱给惹毛了;后者咬牙切齿说,你小子等着,明天我就宰了你,拿你的心肝肺下酒!
骂完不解恨,刘昱又跟杨玉夫说,你今天别睡觉了;就跟院儿里等着,看见织女渡河,就马上报告我,看不见,我就杀了你!
说完,刘昱进屋儿喝酒去了。
织女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儿,杨玉夫连怕带恨;恐惧到极致就是愤怒,最后杨玉夫怒了;左右是个死,与其让你杀了,还不如我先做了你!
就在当晚,杨玉夫瞅了个空儿,一刀就把正在呼呼大睡的刘昱给切了;然后派人拎着刘昱的脑袋,假传圣旨骗开城门,给萧道成送去了。
等萧道成看清楚送来的脑袋真的刘昱的,他还挺二呼;自己个儿处心积虑没办成的事儿,居然柳暗花明了;现在不仅自己性命无虞,进一步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稳住神儿之后,萧道成第一时间就带人进了宫。
进宫之后,萧道成二话不说,派人把刘昱他妈陈妙登这边儿唯一掌兵的人、步兵校尉陈佛念抓来,安了个大通货贿,侵乱朝政的罪名给咔嚓了;然后以皇太后王贞风的名义召尚书令袁粲[]、中书监褚[chǔ]渊、中书令刘秉进宫开会。
不一会儿,三位重臣都陆续到了。
萧道成这边儿已经做好准备,他的亲兵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袁、褚[chǔ]、刘三人一到便被萧道成的亲兵围住了。
萧道成跟这三位说,老几位,说说吧,接下来这事儿咋整。
周围全是明晃晃的刀子,袁、褚[chǔ]、刘三人哆嗦成一个儿了;谁也不说话。
萧道成说,你们不说话不成,赶紧表个态。
三人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脚丫子。
场面尴尬了。
正这么个肎节儿,萧道成有个心腹,唤作王敬则,这伙计一手拎着刀,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顶皇帝即位专用的白色纱帽冲出来了。
把帽子往萧道成脑袋上一扣,王敬则转头对那三位说,今天就是今天了,请萧大人登基坐殿;然后一晃手里的刀,谁不服,冲我这口刀说话。
袁粲[]一看,不说不行了,他刚张嘴想说点儿啥,就被但王敬则一句闭嘴给堵回去了;褚[chǔ]渊滑头,嗨,多大点儿事儿,今日之事除了萧大人还能有谁善后?那边儿刘秉则只剩下哆嗦。
萧道成看看,既然没人负责,那我负责;转头儿对王敬则说,准备仪仗,咱们去接安成王刘准。
四天后,也就是公元477年7月11;11岁的刘准正式登基继位,这就是刘宋最后一位皇帝,宋顺帝。
一朝天子,自然有一朝臣;调整人事布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当然,这会儿调整肯定轮不着刘准当家做主,一切都按着萧道成的授意来。
第一件事儿,萧道成一脚把原先的政治局常委司徒、中书监袁粲[]踢出朝廷,命其镇守石头城。
在之前刘彧指定的辅政大臣中,袁粲[]无论是排名,还是资历、威望,那都是第一;跟袁粲[]一比,萧道成无疑就是个小字辈儿。因此不把袁粲[]挤兑出朝廷,萧道成显然过不踏实。可是,又不能把袁粲[]踹的太远,像前两年平西王似的,一脚蹬渝州去了;指不定他就给你来个啥“唱粉打褐”啥的,忒闹心。
因此思来想去,萧道成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让袁粲[]离开朝廷,免得碍手碍脚;又让其在建康周边,便于控制,袁粲[]真有点儿啥活思想,大军出建康,一顿饭的功夫就到。
此时大局已定,袁粲[]一届文人,手底下也没兵,有心掰扯,萧道成用的又是皇上的名义;因此尽管内心鬼火,还是遵命去了石头城。
朝中的大佬,很顺利搞定;接下来,萧道成开始解决地方上的实力派,那些不太听话的,尤其是不太听他的话的,就准备着挪挪地方。
这里边儿,首当其冲的,就是荆州刺史沈攸之。
从这事儿上就能看的出来,萧道成最后能当上南齐的太祖,那手腕儿也不白给。
尽管沈攸之是萧道成目前最具实力的对手,后者恰恰没去碰他,而是做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部署——
南豫州刺史全景文,调任征虏将军;所遗空缺由萧道成的长史刘澄之接任。
徐州刺史曹欣之,调任散骑常侍;所遗空缺由骁骑将军王广之接任。
兖州刺史吕安国,调回京中另有任用;所遗空缺由李灵谦接任。
前面的,是沈攸之的朋友;后面的,都是萧道成的心腹。
这一招,唤作剪除羽翼。
朝中发生了变天大事,远在荆州的常委沈攸之干嘛呢?
其实当刘昱被杀的消息传到荆州,沈攸之的手下宗俨[yǎn]之、功曹臧寅[yín]就劝其起兵,咱进京“清君侧”去;沈攸之没同意。
没同意归没同意,这会儿沈攸之心里挺不舒服;原因咱前面说过,萧道成的地位素来比沈攸之要低很多;可是自从他离开建康之后,萧道成的地位越来越高,现在顺帝继位,萧道成更是成了第一权臣,他还在原地踏步。二人虽说是亲家,但权力面前,父子都能反目,更别说一个过气儿的亲家了(萧道成的大女儿嫁给沈攸之的老三,生下俩女儿之后就去世了。)。
让沈攸之犹豫的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大儿子沈元琰[yǎn](时任司徒左长史)此时还在建康;他这边儿要是有点儿啥动作,小沈童鞋恐怕就会凶多吉少了。
说来也巧,这天沈攸之正犹豫呢,门房儿来报,大少爷回来了。
怎么呢?
敢情这会儿萧道成也不想跟沈攸之立即翻脸,他派沈元琰[yǎn]带着刘昱活着的时候手边儿那些杀人的工具回荆州拿给沈攸之看;那意思是你看见没,前领导人忒混蛋了;兄弟这么干着实也是迫不得已。
听儿子说完,沈攸之想了想,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小皇帝刘准,恭喜啊!另一封给萧道成,您这么干,没毛病!
但是,暗地里,沈攸之开始备战了。
不过这会儿沈攸之还有一点,比较含糊,那就是借口;用啥借口出兵。
那位说了,用“清君侧”啊,现成儿的。
这一点,还真不行!
萧道成不傻,自从刘昱被杀到这会儿,别看这伙计专权,但是所有的官方文件,他要么用皇太后的名义明发,要么用顺帝刘准的名义下诏;他本人则躲在幕后;尽管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你还就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不过,这层纸最后还是被捅破了,伸指头的人,是皇太后王贞风。
王太后派出使者,打着慰问的旗号面见沈攸之,赏给后者10根蜡烛。
沈攸之一头雾水,这几个意思?这会儿离清明还早着呢。琢磨来琢磨去,沈攸之最后琢磨明白了,他把蜡烛掰断,在里面发现了王太后的手谕,八个大字“国家之事,一以委公。”
沈攸之一拍大腿,得嘞,有了这个,起兵就有了合法性了。
公元477年12月,沈攸之正式发出讨逆檄文,下令集结部队,准备出兵建康。
出发前,沈攸之给萧道成写了封信,洋洋洒洒老长一篇,义正辞严的把后者臭骂一顿。
骂完,出兵。
不过沈攸之这次起兵,打一开始,兆头就不老好!
咱前面说过,萧道成主政之后,一边儿安抚沈攸之,一边儿就着手撤换跟沈攸之有暧昧[mè关系的地方实力派;把几个跟沈攸之走的近的刺史全换成了自己人。这就等于折了沈攸之的外援。在这事儿上,别看沈攸之挂名儿常委,还真就只能干瞪眼,没任何办法。
而等决定起兵之后,沈攸之分别向雍州刺史张敬儿、豫州刺史刘怀珍、梁州刺史范伯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内史王文和等人派出使者,邀请他们同时起兵。
后面这几位爷的表现搞笑了——
张敬儿、刘怀珍、姚道和这三位不谋而合,干脆把沈攸之派去的人宰了;王文和没胆子杀人,弃城逃往夏口;梁州刺史范柏年、湘州行事庾佩玉这二位是哼哼哈哈,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老实说,这开局,换谁恐怕都会掂量掂量,这反还造不造,该怎么造;别的不说,荆州军倾巢而出,身后的张敬儿这态度,如果他趁机偷袭该怎么办?
沈攸之显然没想。
再一个,沈攸之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客观的说,沈攸之本人以前带过兵、打过仗,跟鲜卑人拼过刺刀;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而且自打他到了荆州,秣兵厉马,养精蓄锐,这会儿能集结起来的东进的部队人数高达十万;这都不假。但是,萧道成有一样优势是他缺少的,那就是人老萧可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全国敌一隅,在政治上要比他高的多。
或许,出兵之时,沈攸之脑子里掠过的是孝武帝刘骏和被他用被子捂死的叔叔、沈庆之的影子,他们也是从荆州出发,把刘劭从皇帝给打成了逆贼,最后一刀砍了了事。
不管怎么说吧,沈攸之是出兵了。
听闻荆州军又东进了,建康城里可热闹了。
怎么呢?
朝廷上下心态各异。
不过虽说各异,但仔细梳理一下,大体上也能分的清楚;简单说,分为三类。第一类,抗战派;不用说,这是以萧道成为首的一派;第二类,骑墙派,朝中绝大多数官员是这一派成员。刘宋帝国从刘义隆时代开始,多少次了,荆州军顺江东下杀向自己的首都(对了刘义隆也是打荆州过来的),已经把这帮大臣都刺激出免疫力了;这些人要做的就是看好自家的大门,坐等战争结束。第三类,权且管他们叫保皇派吧,比如被踹出朝廷的前首辅大臣袁粲[],以及宗室代表刘秉、湘州刺史王蕴、辅国将军任侯伯、越州刺史孙昙瓘[guàn]等人。这些人概括起来一句话,都是萧道成的政敌。
得知沈攸之十万大军开往京师,萧道成立刻带兵把皇宫包围了,当然话要说的冠冕堂皇,“护卫朝廷”;随后,萧道成让次子萧嶷[yí]坐镇东府代行骠骑大将军之权,三子萧映出镇京口,跟建康成掎角之势;最后,萧道成命长子萧赜[zé],火速前往湓[pén]口(现在江西九江)驻防,在建康以西拉出防线。稳住基本盘之后,萧道成命右卫将军黄回兼郢州刺史,率部西进平叛。
这一切做完,萧道成干了一件挺好玩儿的事儿——
这伙计轻车简从,跑去石头城拜访袁粲[]去了。
萧道成要干嘛?
答:他要摸摸袁粲[]的屁股,看看这位老领导怀里揣着啥。
没想到,到了袁粲[]家门口儿,门房儿传出话儿来,袁大人病重,概不会客。
非常时期,见是不见,不见是见!萧道成哈哈一笑,老领导,您的意思咱领会了,从此以后咱们分道扬镳呗;得嘞,家走。
可没等萧道成到家,有人就来找他了。
谁啊?
褚[chǔ]渊。
咱上面说了,袁粲[]拉起一个“保皇党”;这个党的使命,就一条,诛杀萧道成。
袁粲[]的计划是假传王太后的懿旨,由领军将军刘韫[yùn]、直阁将军卜伯兴率领禁军围攻萧道成居住的东府,一举将其格杀。
但是,计划的挺好,袁粲[]千不该万不该,把这计划告诉了一个最不该告诉的人,褚[chǔ]渊。
当然,按袁粲[]的思维方式,你褚[chǔ]渊好歹是先帝遗命的托孤大臣,对老刘家总得念点儿香火情吧;现在萧道成大逆不道,你好坐视不管?
这真的只能说,袁老先生忒书呆子气了;香火情分,在权力、地位面前,那就是个屁。他这头把计划跟褚[chǔ]渊交代了个底儿掉;后者转身就找萧道成去了;二人一见面,褚[chǔ]渊巴拉巴拉巴拉,竹筒倒豆子,干净利落的就把袁粲[]卖了。
萧道成听完,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您袁大人无情,那就休怪下官无义了;辅国将军薛渊、宁朔将军苏烈,命你二人前往石头城监视袁粲[],如果他有异动,立刻拿下。
二将领命而去。
老实说,到现在,由于褚[chǔ]渊泄密,袁粲[]的计划已然是单向透明了;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而另一个人的突然到来,彻底让袁粲[]崩溃了。
此人便是袁粲[]的盟友,尚书令刘秉。
跟褚[chǔ]渊一样,刘秉知晓袁粲[]的一切计划。
跟褚[chǔ]渊不一样,刘秉没跑去告密,而是事到临头放了鸽子,带着一家老小好几百人,突然就跑到石头城了。
原来,咱这个尚书令刘秉刘大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怂货。平时说起诛杀逆贼,他可以慷慨激昂,催人尿下;可真到了约定的日子,刘秉那颗玻璃心受不了了;据说当天吃饭的时候,由于紧张过度,刘秉竟然把一碗稀饭全扣自己身上了。
唉,就这心理素质,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人家搞政变。
扣完稀饭,刘秉拾掇拾掇,带着一家老小就出城了;去特N的吧,政变谁爱干谁干,反正老子是不干了。
等刘秉跑到石头城,袁粲[]见之,先是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怎么跑来了?继而,面如死灰抖搂着双手,完了,全完了!而咱这位刘大人回答的简直驴唇不对马嘴,今天能见袁公一面,虽万死而无恨。
交友不慎啊,袁老爷子;您下辈子再交朋友,一定要定眼儿看仔细咯!这种坑爹的朋友,还是少交为好。
果然如袁粲[]所料,建康城里的“保皇党”随着刘秉出逃,基本上都被拿下了。
本来袁粲[]的计划萧道成这边儿就已经了如指掌;刘秉拖家带口的一跑,傻子也知道这里肯定有事儿。
萧道成得报,叫来了冠军将军王敬则和积射将军戴僧静,掷下严令,前者立刻进宫,捉拿叛贼刘韫[yùn],卜伯兴;后者率部传令给薛、苏二将,改监视为抓捕,将袁粲[]一门拿下。
二将得令,分头行动——
王敬则离得近,没几步就带人冲进了中书省,刘韫[yùn]和卜伯兴这头儿还按计划准备起事呢,一见来了一大帮子人,领头的是凶神恶煞的隔壁老王,这两位也不知道王敬则的来意,心里直打鼓,刘韫[yùn]强作欢颜,站起来打招呼,老王这大半夜的,兴师动众为哪般?
王敬则二话不说,直接前勾后直给他干躺下了,随后抽出刀来,就你丫挺的,还敢造反?一刀下去,刘韫[yùn]被斩为两段。之后,王敬则放翻了卜伯兴,也没多余的话,众军上前乱刃加身。
宫里的事儿很顺利的了结了,石头城方面却出了点儿小岔子;戴僧静找到薛渊和苏烈,把命令一传达,三人合兵一处开始猛攻石头城;而里边儿,袁粲[]则据城死守;双方暂时打成了胶着。
袁党中有位将领,唤作孙昙瓘[guàn],非常骁勇,中央军一时也奈何不了他。情急之下,薛、苏、戴一商议,不打了,放火。一把大火,把石头城西门点着了;中央军随即冲入城内。
此时袁粲[]、刘秉都在石头城东城门指挥作战,一见西门起火,知道西门要出事;二人几乎同时抢步下楼。但是,目的地也截然相反。
袁粲[]抓过马要往城西赶;而刘秉,则再次显示出囊膪本色,带着两个儿子一溜烟儿出城了。
袁粲[]看着刘秉屁滚尿流的逃命,气的破口大骂,这什么物件,这可是你们家的事儿?
嗨,骂吧;反正老子也听不见,保命要紧。
这句台词,是在下替刘秉说的。
反正刘秉也没多长时间好活了,跟这儿就交代了吧;跑出城去没多远(额檐湖,现南京西北)就被抓住了,他跟他俩儿子又被押回建康,处斩!这事儿闹的。
接着说袁粲[],老爷子骂完刘秉,扳鞍认镫上马奔西门而来。
已然晚了;他还在路上,那边儿中央军已经破门而入,领头儿的,就是戴僧静。
双方迎头相撞,都是一惊。袁粲[]没想到中央军这么快就打进来了,而戴僧静则是诧异,跟这儿就碰上了本主儿。
拿下袁粲[]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戴僧静拎着刀就冲过来了,举刀就要砍;袁粲[]身边儿立着他儿子袁最,一看老爹要糟,小伙子挺身而出,想替老爹挡刀,可惜了这份儿孝心;最后父子双双毙命。
而随着袁粲[]身首异处,京城的保皇党算是彻底歇菜了;党员们树倒猢狲散,活着的要么脱离组织向萧道成宣誓效忠,要么趁乱逃出京城,后不知所踪。萧道成倒也还不错,没有扩大打击面,除了几个骨干分子一定要斩草除根外,对下面这些打酱油的,萧道成一概赦免,以收其心。
搞定了反对派,萧道成趁热打铁,把朝廷上他认为是不稳定的因素全部撤换,各个要害部门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等把这一切忙完,建康俨[yǎn]然是萧道成的建康了。
之后,萧道成开始集中精力,增派援兵西进平叛。
京城里打的热火朝天,这会儿沈攸之干嘛呢?
这伙计乐子大了;准确的说,他正跟一大坨翔制气。
话说沈攸之出兵,10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招展;那阵势,老吓人了;看着部下这么提气,沈攸之也挺爽。
爽着爽着,这伙计可就走到夏口了。
夏口,也称郢城;地儿不大,但地形险要;此时驻守在郢城里的将领唤作柳世隆,跟沈攸之算是熟人儿。于是沈攸之便打发了个人进城,算是跟柳世隆打个招呼,太后叫我回京,跟你这儿路过,咱井水不犯河水。
柳世隆也回了信,大概意思是,荆州军东下多少次了,啥意思大家就甭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我这儿城小人少,不碍你的事儿。
要说一句的是,此次沈攸之出兵,开始的时候他的计划是沿途不做纠缠直扑京城,就跟上次刘休范造反一样。
但是,这封信一回,沈攸之倒没咋的,他手下荆州主簿宗俨[yǎn]之不爽了;你个弹丸之地的小城,在我大军面前还敢嘚瑟;这货也是楞,就去劝沈攸之,柳世隆不识抬举,打丫的。不过,沈攸之另一个心腹臧寅[yín]不同意,他说,别看郢城地儿不大,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咱这么多人,打下来肯定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要花多少时间?那就不如咱们弃郢城,奔建康,等咱们拿下建康,一个小小的郢城还是话吗?
时间,这俩字儿打动了沈攸之;这伙计下令,原定决心不变,留一小部分兵力监视郢城,主力继续东进。
但是,这会儿沈攸之想走,可走不了了。
原来柳世隆表面上跟沈攸之扯淡,暗地里派出了屯骑校尉焦度登上了长江中的鹦鹉洲构筑工事,拦住了沈攸之的去路。
鹦鹉洲,长江中的一个小岛,过去独立于江心,现在已经跟汉阳连成一片。崔颢[hào]有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说的就是这儿。
这个焦度是个妙人;这伙计妙就妙在忒混不吝了。
沈攸之的舰队走到鹦鹉洲,您猜这位焦度干了件什么事儿?
史书记载,这伙计大搞行为艺术,他本人脱个精光,吊个锤子站在城楼上污言秽语破口大骂(“度于城楼上肆言骂辱攸之,至自发露形体秽辱之。”)。
估计焦度的用词也很犀利,一顿臭骂外加若干侮辱性的Poss下来,直接把沈攸之激的怒火万丈;他当即决定,建康先不急着去,务必拿下夏口,生擒这个敢在10万大军面前裸奔的家伙。
而随着他一声令下,荆州军弃舟登岸猛攻夏口。
柳世隆敢这么玩儿沈攸之,那肯定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因此,荆州军攻的急切,柳世隆守的沉稳。双方第一仗,平分秋色。
第二天,沈攸之再次督军猛攻;可是让他和全体荆州军没想到的是,等他们攻到鹦鹉洲守军阵地前,迎接他们的不是密集的箭雨,而是守军备好的厚礼——一桶桶从天而降的屎和尿(“度令投以秽器”)。前沿瞬间变的跟茅坑一样臭。
这可把荆州军士兵坑苦了;攻城本来就是体力活儿,正需要大口喘气儿补充氧气的肎节;到了城下,扑面而来的却是热热乎乎的翔,哈哈,画面太美,您自己个儿脑补吧。
不管怎么说吧,荆州军踩着遍地黄金猛攻,城上的守军随机应变拼死抵抗;双方打成了胶着。
看看攻不下来,沈攸之遂下令,部队稍稍后撤,构筑长围,做持久战的打算。而随着沈攸之顿军于坚城之下,萧道成这边儿可就获得了难得的宝贵战机。
萧道成连下两道命令,其一,命西征军黄回所部加速前进,赶往战区;其二命之前已在湓[pén]口布防的萧赜[zé],分兵西进,做为黄回的预备队。
该进攻的进攻,该抵抗的抵抗,该跑路的跑路;反正几方各忙各的;时间说这话儿,可就已经到了公元478年元月,距离沈攸之出兵,过去小一个月了。
看看眼前的夏口始终无法形成突破,沈攸之决定换个套路;暂时搁置对夏口的攻击,分兵四出,先把周边儿扫一遍再说。
荆州军将领皇甫仲贤分到了武昌(湖北省鄂州市),中兵参军公孙方平负责进攻西阳(湖北省黄冈东)。
还别说,这招儿出其不意开始的时候还挺奏效,荆州军先后拿下武昌和西阳,武昌太守臧涣投降,西阳太守逃往湓[pén]口。
可是还没等荆州军继续扩大战果,砸场子的来了;豫州刺史刘怀珍派遣建宁太守张谟[mó]、游击将军裴仲穆率领一万多人的一个蛮汉混成军团悄悄儿的抵达了战区,首战西阳,一举击败了公孙方平所部;后者指挥的数千人或被斩或被俘。那头儿皇甫仲贤听说公孙方平败了,连打都没敢打,抱头鼠窜的向沈攸之靠拢了。
沈攸之忙了一趟,毛儿都没捞到;反倒损失了不少人。而随着时间推移,战局已经开始向沈攸之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沈攸之被柳世隆死死的拖在了夏口,时间一长,除了拼后勤外,就是拼人品了;拼这个,沈攸之显然不是个儿。
史载,沈攸之此人人性不咋地;对部下刻薄的很。曾经跟着沈攸之打仗的猛将周山图就曾跟现在的领导萧赜[zé]研判战局时说过这样的话,我跟沈攸之是邻乡,又多次一起出征,这货为人刻薄严厉,笼络不住部下的心。如果他一帆风顺,倒也罢了;假如他一直顿兵坚城之下,他那点子人,迟早会崩溃(“攸之见与邻乡,亟同征伐,悉其为人。性度险刻,无以结固士心。如顿兵坚城之下,适所以为离散之渐耳。”)。
果然,随着沈攸之跟夏口城下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手下的荆州军人心浮动,开始出现逃兵了;开始还是个把人跑,跑着跑着就是成连成排的跑;再后来,就连他派出去的宪兵都跑了。
一开始沈攸之也做做姿态,对手下的将领们封官许愿,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这种空头支票现在也不管用了;该跑的依旧撒丫子。
沈攸之一看来软的不成,那就来硬的,他把众将召集来,宣布连坐,谁的部下出现逃兵,就杀带队的将领。
他不这么吓唬还好,连坐法一出台,首先冠军将军刘攘[rǎng]兵就不干了,当天夜里,这货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军营,带着剩下的部队就投了对面儿的柳世隆。这个头儿一起,荆州军其他部队有学有样,抛甲弃戈,一哄而散。
等沈攸之手忙脚乱的稳住局面,一清点,出门儿时的10万大军,抛去战死的不算,就剩下2万人了。
这点儿人够干嘛的;沈攸之无奈之下,只得臊眉耷眼的收拢残部,先行撤回荆州再作打算。
但是,沈攸之回不去了。
关键时刻,一把刀子狠狠的攮进了沈攸之的后背。
谁啊?
雍州刺史张敬儿!
就在沈攸之收拢残兵撤往江陵的路上,有消息传来,江陵城已经被张敬儿兵不血刃所占;沈攸之留在城中的长子沈元琰[yǎn]逃亡(不久后被杀),五子沈幼和、弟弟沈灵和以及沈攸之的四个孙子,全部被杀。
咱前面说过,萧道成把张敬儿派到雍州,后者本来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来了之后,张敬儿充分发挥可以冲奥的演技,跟沈攸之处的不错;二人的关系一度好到沈攸之起兵之初,甚至派人来联系张敬儿,约其一起举事;只不过使者被张敬儿给咔嚓了。
其实,翻翻史书,有个小问题在下一直没弄明白,沈攸之派出去的使者被张敬儿等人砍了,态度已然很明了了,他为啥还会尽起主力东进;难道真不怕被人把老窝端了吗?还是这伙计没别的,就是自信?
沈攸之率领主力东下,留下看家的,是他的大儿子沈元琰[yǎn],以及长史江乂yì[yì]、别驾傅宣。这三位心理素质简直差的一塌糊涂;张敬儿闻听沈攸之跟夏口吃了败仗,便派兵进攻江陵;但是这兵可没打到江陵城,而是离着江陵还有一段便安营扎寨,静观其变了。
可就这,也把沈、江、傅三人吓够呛,当天夜里,这几位便自顾自的打开城门各自逃命去了。荆州军留守的部队一看领导都跑了,我们还留个什么劲,于是一哄而散;这里边儿只有荆州司马边荣念及沈攸之过去对他不错,坐在城中等死;张敬儿入城之后,将其斩杀。
沈攸之这会儿离着江陵还有一百多里路,得知江陵失陷,自己家的香火被断了,连惊带气,一个跟头从马上摔下来,晕过去了。而手下的败兵一听老巢被抄了,也没心思再跟着沈攸之混了,发一声喊,全散了!
沈攸之醒来,带着三儿子沈文和如丧家之犬,没头没脑的一猛子扎向华容方向,找到了一个曾经在他手下混饭吃的小吏,央求着人家收留了他。这个小吏人品不错,当初沈攸之因为琐事用鞭子狠狠的抽过他,伤疤到现在还在,可他面对可怜兮兮的沈攸之时,不念旧恶,还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收留了沈氏父子。
当然,有义士自然也就有那见钱眼开的,这人之常情;当地人有人听说沈攸之逃到华容来了,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一样,高处吵吵着要拿沈攸之的脑袋去朝廷换赏钱;沈攸之听到风声,知道自己如果被人活捉献给萧道成,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左思右想,罢了,与其活着受辱,不如一死了之;爷俩儿一狠心,找了个僻静之处,双双悬梁自尽。
待发现沈攸之爷俩的遗体;有那手欠的村民,划开了沈攸之的肚子,挖出心脏,发现沈攸之的心脏居然有五窍。
再之后,村民们砍下沈攸之父子的人头送往江陵,张敬儿将沈攸之的尸体放到盾牌之上,在上面覆盖着青布伞盖,抬到街市示众,而后送往建康。
刘宋历史上的攸之之乱,遂平。
公元478年正月二十八,随着沈攸之父子首级送抵建康;朝廷下诏,解除解严,一切恢复平静。
胜利了,该分果果了。
首功自然是萧道成的,当年2月,萧道成加太尉,都督十六州诸军事;送来沈攸之人头的张敬儿,进公爵位;夏口阻敌有功的柳世隆封县侯。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萧道成把自己的几个儿子也提拔起来;萧映出任南兖州刺史,萧赜[zé]任江州刺史,萧嶷[yí]任荆州刺史,四子萧晃任豫州刺史。刘宋帝国的实权彻底落入萧道成手中。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还记得萧道成派出的平叛军总司令黄回吗?
虽说等这货抵达战区,沈攸之已经撤回江陵了;毕竟他也算走了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就凭着这点儿疲劳,黄回大言不惭的伸手要官儿,想让萧道成封他为南兖州刺史;为此这货还干了一件挺二的事儿:在没有得到朝廷批准的情况下,擅自带着亲兵数千人回京;想找萧道成说道说道。
对这路脑子后面长着反骨的货,萧道成也没客气,设了个局,假称有事儿商量,给他框进了太尉府,黄回不疑有他,欣然前往,结果到地方就被萧道成事先安排的宁朔将军桓康等人拿下,宣布其罪后之后,一刀杀之。
好了,现在,萧道成就差那最后一步了。
哪一步?
呵呵,地球人都知道,说好听点儿,叫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说难听点儿,唤作篡[]位。
当然,这种事儿,总不好自己腆个大脸说,我要当皇帝;得有人给抬轿子。
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右长史王俭[jiǎn]。其实这会儿萧道成啥心思,明眼人都清楚,王俭[jiǎn]劝萧道成,“自古功高不赏,一人之下,难免获罪。明公俯居高位,一人之下,势如强矢在弦,公欲引而不发,不怕将来天道有变,反受其咎么?”
那意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您现在这位置,干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吧。不然后面可说不准会出啥事儿。
萧道成点点头,了然,就你吧,去安排吧。
没几天,朝廷果然下诏,进太尉萧道成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傅、领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必要的犊子还是要装一下的,萧道成上表自陈无德无能,不敢受封;朝廷不允。简单说吧,几个来回儿下来,萧道成接受“假黄钺”,其余全都辞掉。
不过老实说萧道成现在的形势,确实如王俭[jiǎn]所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萧道成除了自立外也没其他路好走了。
既然华山一条路,那就往前走吧;好在此时萧道成的亲信也挺给力;一番运作下来,公元479年3月,朝廷下诏,进太傅萧道成为相国,总百揆,以齐郡(江苏仪征)、梁郡(河南商丘),南兰陵郡(江苏武进)、南鲁郡、琅邪郡(江苏南京白下)、南东海郡(江苏镇江)、晋陵郡(江苏常州)、义兴郡(江苏宜兴)、吴郡(江苏苏州)、会稽郡(浙江绍兴)十郡之地建齐国,加九锡;齐国属官全盘照搬朝廷建制。
4月,朝廷再次下诏,进萧道成齐王,诏许齐王可冠十二旒[liú]冕,建天子旌旗,乘金根车、驾六马,复增十郡之地给齐国。同时,进齐公世子萧赜[zé]为齐王太子。
有了这碗酒垫底儿,萧道成篡[]位的速度明显加快。
4月20日,宋顺帝刘准下诏禅[shàn]位;第二天,中领军王敬则率领大队武士,抬着一顶木板小轿,进宫来“请”刘准参加文武百官对他的欢送仪式,但刘准却因害怕躲在佛像后面不肯出来。最后还是皇太后王贞凤强忍悲痛,把小皇帝骗了出来。
临上轿前,刘准哭着问王敬则,齐王是不是要杀掉我们?
王敬则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不要胡思乱想,只不过给你换个地方享福。
刘准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我知命不久矣!别无所愿,只望来世复转人身,不复生在帝王家!
随后,文武百官都出来拜辞旧主,待百官最后一次向刘准施了君臣大礼后,刘准所乘座车出东掖门,往东邸安身。
公元479年4月23日,萧道成在南郊设坛,在文武百官的三呼万岁声中,即皇帝位;60年前刘裕浴血奋战,打拼下来的花花世界、万里江山,从此归于他人。万岁声中,萧道成宣布,国号大齐,改宋昇明三年为齐建元元年,大赦天下;逊帝刘准降封为汝阴王,居于丹杨宫。
一个月后,公元479年5月,刘准被杀,年仅10岁。紧接着,萧道成下诏,以谋逆罪诛杀刘宋宗室,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杀光!
想当年,刘裕继位之初,下令杀掉了晋末帝司马德文;不知刘裕是否想到,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他的后代会落得比司马德文还要凄惨的下场,社稷[jì]沉覆,子孙族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