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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黎明时分(1 / 1)


死而后生

袁盎和刘通分别以朝廷正、副使身份来到吴楚联军军营。

刘通是刘濞的弟弟德哀侯刘广之子,出发前被任命为宗正。

袁盎与刘濞是旧识,刘通与刘濞是叔侄,景帝希望利用个人情义与血缘亲情打动刘濞,劝他就此罢兵。

听说袁盎来了,刘濞就猜到他此行目的了,干脆避而不见,让袁盎吃了闭门羹。

但刘通究竟是自家亲侄儿,刘濞还是出面接见了。

刘通比较尽职尽责,叔侄见面后,让刘濞跪下拜接皇帝谕旨。刘濞感到非常滑稽可笑,行了,都是明白人,现在都兵刃相见了,还用得着演戏吗?便大笑道:“我现在已称帝,自立为东帝,还用得着跪拜他人吗?”

说完,就把大侄子晾在一边,不再理睬。

不过对于袁盎,刘濞还是有些赏识,想策反他留在吴军做将军。如果此事成了,不只多了一位人才,对朝廷士气也是重重一击,实在是一举两得。

可惜,袁盎让刘濞失望了,任凭他派去劝降之人费尽口舌,袁盎兀自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既然不为我所用,那么,就杀了吧。

为防止袁盎逃走,刘濞命一名都尉带领五百人先把袁盎的住处包围起来,待天明,就结果他的性命。

时值隆冬,天气异常寒冷,吴国的士卒们多来自南方,哪里禁得住北国的寒风?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有位司马(武职官员)很体贴地带来两担酒:弟兄们,天这么冷,哥儿几个还在遭这罪,要不喝点酒暖暖身子?

士卒们接过酒瓢,尝了一口,香醇扑鼻,劲道足!

还是司马懂得体恤咱们,众人你一口我一口,饮了起来。谁知一个个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司马看了一圈,众人犹如稻草捆一般,横七竖八倒得遍地都是,任凭如何唤叫,都兀自不动,没人应声。

他感到满意,这酒买得值!为了买到它,可是花光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呢。时间紧迫,不能停留太久,他一头扎进袁盎营帐,拉起他就往外走。

由于太突然,袁盎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顿时蒙了,大脑中的第一反应是,刘濞又在耍花招,便坐在那里不动。

司马无奈,只得跟他说起一桩往事来。

多年前,袁盎还在吴国国相任上,这位司马当时是国相府上的一位从史(汉朝高官临聘的属官,类似于现在政府机关没有编制的工作人员)。

由于工作关系,他经常出入袁盎府上,一来二去就跟周围人混熟了。就在这期间,结识了袁盎的一个婢女,两人都正值青春年少,情愫懵懂之际,很快互生爱慕之情,私订终身。

这一切都被袁盎看在眼里,不过,他故意装糊涂,视而不见,没有点破。

可惜好景不长,有人察觉了,私下悄悄告诉从史,别以为国相眼瞎,对你们那点小秘密,他早已知晓,趁着他还没下手,抓紧时间逃命去吧。

从史一听,吓得魂飞魄散,那还等什么?赶紧溜吧。

从史不见了,袁盎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驾车去追。

从史两条腿自然跑不过马车,没走多远,就被袁盎撵上,强行带了回来。

从史心想,这下彻底完了。

万万没想到,袁盎非但没治罪,反而成人之美,将婢女赐给他,让他们成婚,正大光明地成为合法夫妇。而且还跟以前一样,继续让他做他的从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朝堂上,袁盎跟皇帝一再强调等级秩序和名分级别(比如慎夫人席子事件),但他绝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腐儒,对于年轻人追求爱情,能大度包容成全,实在难得。

与人私通,非但没被追究,反而拥得美人归,工作也保住了,这位从史可谓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从史经历了与爱人离别又重聚,职位失而复得之后,对袁盎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他暗自发誓,从此以后,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报答袁盎的恩德。

只是,袁盎后来回了长安,自此音信杳然,两人再无交集。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从史在职场上一步一个脚印,直到坐上司马的位子。岁月流逝,但恩人的情义他从未忘记。不过,对于袁盎来说,这不过是一桩陈年旧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故人重逢,旧事重提,别有一番感慨。

司马当下催促道:“吴王明天定会杀您,请速速动身离开!”

袁盎本想马上就走,但转念一想,又停住了脚步,他说:“你家中有父母妻儿,我一走了之容易,但岂不是拖累了你一家?算了,我还是留在这里,听天由命吧!”

不得不佩服袁盎这种气度,到了生死关头,没有只顾自己逃命,仍为他人考虑。

司马非常感动,但既然他敢于冒险救人,定然提前做了周密安排。他说:“您只管走就是了,您走后,我也要逃命去了,我的父母已被安置在安全之处,请您不必为我担忧。”

说完,司马掏出刀,一刀割开营帐帷幕,引导袁盎往外走。

营帐四下,满地都是醉酒的士卒,两人蹑手蹑脚,从士卒们身上小心迈过,悄然离开了吴军大营,分道扬镳,各自逃命。

虽然走得急,但袁盎依然没忘带上符节。

作为使者,符节不离身,犹如战士不弃刀,这是职责使命所在,对于这一点袁盎很清楚。

为尽快赶路,他将符节上的节旄取下来,揣在怀中,以节杖为拐杖,在茫茫夜色中,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赶。

袁盎跌跌撞撞一口气走了七八里路,好在吴军始终没有追上来。

此时天色渐渐发白,袁盎暗自庆幸逃离虎口。正准备要歇一会儿,忽然,远处出现了一队骑兵,袁盎大惊失色,以为遇到了吴兵,待走近一看,才知虚惊一场,原来是巡夜的梁国侦察兵。

袁盎长吐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

抵达梁王大营后,袁盎让人赶紧疾驰去长安,给皇帝禀明实情,让他彻底丢弃和平解决吴楚叛乱的幻想,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再说景帝,自袁盎走后,心中忐忑不安,恰好,在前线军中任校尉谒者仆射的邓公(名不详,汉中城固人)回长安来汇报工作。

景帝很想知道梁国的前线情况,见到邓公后,急切地询问:“卿自军中来,听闻晁错伏诛,吴楚退兵否?”

对于晁错的死,邓公既感到惋惜,又深为他不值,但知道这是皇帝钦定的案子,故而,一直不敢为他抱屈喊冤。如今,皇帝要问,他觉得心中的话不吐不快,便直言道:“吴王久怀不臣之心,蓄谋作乱已有数十载,碰巧赶上朝廷剥夺封地,被彻底惹恼了,诛杀晁错不过是为谋反找的一个借口罢了。他如此大费周章,哪里仅仅是为了一个晁错?晁错对朝廷一片忠心,却遭到杀害,臣担心自此后,天下士人都缄口不言,不敢再为朝廷说真话了。”

邓公的话,让景帝感到有些意外,他若有所思地问:“是吗?”

“诸侯坐大,危及社稷宗庙,天下人皆知,唯独晁错敢于任事,请求削弱诸侯土地,以加强朝廷威望,本是利在万代的好事。可惜,削藩刚推行开来,晁错就遭诛杀,朝廷如此做法,简直是亲痛仇快。对内堵住了忠臣的嘴,往后恐怕无人敢再说真话;对外等于帮助诸侯们除掉了一个对手。臣以为陛下的做法,实在不可取。”邓公没有回避,将积压在心中的话一吐为快。

景帝听后,半晌没有言语,许久之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您说得很对,我现在也很后悔杀了晁错!”

事后,景帝提拔邓公为城阳(今山东省菏泽市东北)中尉,算是对他敢于直言的一种奖励。意在告诉天下人,逆耳忠言朕还是听得进去,是非善恶朕还是能辨得清的。

至于这是景帝迫于形势不得已的表态,还是真的心生悔意,已不重要了,毕竟死者不能复生,世上再无晁错矣!

为保住江山,对于皇帝来说,无人不可牺牲,就算明知你是冤枉的,也无不可,大不了事后再平反昭雪嘛,届时别人还得感念皇恩浩荡。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是和是战,讨价还价,那是政客们的事,作为将军,必须为赢得战争做准备。景帝派袁盎出使吴国时,周亚夫已行至霸上,准备东出函谷关,迎战吴楚叛军。

历史往往充满偶然,有些不知名的小人物在关键时机冒出来,三言两语,往往就会改变历史进程。在霸上,周亚夫就遇到了这样一个小人物,他叫赵涉。

只知道,他是位读书人,至于是哪里人,以前干过什么,统统不知。

“将军此去救梁国,是打算走函谷关吗?”赵涉问道。

周亚夫点点头,从关中东出,函谷关是必经之道,这还用问吗?

赵涉劝道:“将军切不可走函谷关,这条道路天下人皆知,吴王岂能不知?走函谷关必经崤山、渑池,沿途多山势险要之地,很容易隐蔽藏身,得知将军东来,吴王必会在此地埋伏刺客,狙击将军,将军切不可冒险。行军打仗讲究出其不意,将军何不调整行军路线,改走蓝田,经武关,直奔洛阳?如此一来,虽说行程上耽搁一两天,但可以直取洛阳武库,杀他个措手不及,吴楚叛军定会乱了阵脚,将军可一举夺得作战先机!”

周亚夫一听,非常高兴,当机立断,下令改变行军路线,改走武关,果然沿路平安无事,顺利到达洛阳。而后,周亚夫派人至崤山、渑池一带搜捕,果然抓获了不少埋伏于此的吴国刺客。

至于赵涉,周亚夫奏请皇帝,让他担任护军(军中监督官)。

周亚夫没有稍做停息,立刻在荥阳集结部队。

只要牢牢守住荥阳不失,吴楚叛军就无法对中央朝廷构成威胁。

刘濞率领吴楚叛军猛攻梁国棘壁(今河南省柘城县西北),梁国数万士卒战死。梁王刘武以韩安国、张羽等人为将军,死守睢阳城,誓死抵抗吴楚叛军,双方死伤惨重,战争陷入胶着状态。

韩安国字长孺,梁国成安县(今河南省汝州市东南)人,后来移居睢阳,曾跟随田生(邹县人)学习《韩非子》法家思想及杂家学说,后做了梁国中大夫。

张羽是楚国国相张尚的弟弟,张尚死在楚王刘戊手中,他与叛军有着血海深仇,为了给兄长复仇,打起仗来跟玩命一般,勇不可当。

韩安国与张羽二人,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勇猛过人,两人互补不足,搭配得当,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之下,吴楚叛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时难以突破梁军防线,陷入两难之境。进攻讨不到便宜,如果绕过梁国直接西进,又怕梁军在后面偷袭,被前后夹击。

恼羞成怒之下,刘濞进一步加大兵力猛攻梁军阵地,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拿下梁国。

战况果如周亚夫当初预想,双方都拼尽全力厮杀。

目前,梁军能够拦阻住吴楚叛军,主要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以及将士们被激发出来的高昂斗志。不过,要是时间一长,梁军能否顶得住,实在难说。

刘濞为了今日,准备了几十年,无论军队数量还是武器装备,都远在梁军之上。

眼看将士伤亡不断扩大,梁王心急如焚,得知周亚夫已经率兵东出,急急派人去求援。

谁知周亚夫没有直奔睢阳而来,反而直奔梁国以北的昌邑(在今山东省巨野西南),然后深挖沟,高筑壁垒,摆出长期屯兵于此的架势。

面对纷至沓来的梁国求援信,周亚夫不为所动,坚守不出。

刘武急得快疯了,只得派人前往长安,请求皇帝下令,命周亚夫出兵救援。

接到刘武的求援后,景帝也坐不住了。虽说他以前曾和周亚夫有约在先,但现在已顾不了那么多,要是刘武有个闪失,老娘还不跟他拼命!景帝立即派使臣前往周亚夫营中,命他立刻出兵,救援梁国。

皇帝的诏书周亚夫接下了,但依然按兵不动。

大侠相助

周亚夫不出兵,并非自身实力不足。

自东出函谷关以来,得到了朝廷、地方,甚至是民间的大力支持。

刘濞、刘戊等人为了个人野心,将国家拖入战乱之中,他们这种不义之战,注定不得人心,不断有人加入平叛大军,其中有骑郎将李广、河间王刘德的太傅卫绾、将军直不疑(官秩两千石,具体职位不详)。

李广的事迹以前提过,在这里介绍一下卫绾和直不疑。

卫绾和直不疑可谓一对难兄难弟,他们的人生起落大致同步,性格也颇有些相似,就连最后的结局也近乎一致。平定吴楚叛乱,是他们人生的转折点。

先说卫绾。卫绾,代郡大陵(今山西省文水县)人,在文帝时,他凭借擅长的弄车之技被选为郎官。究竟什么是弄车之技,有种种说法,有说是以马车为表演道具的一种杂耍,也有说是娴熟驾车。不管怎么说,卫绾是文武全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卫绾为人敦厚谨慎,深得文帝信任,不断被提拔,一直坐到了中郎将的位置上。

中郎将直接负责皇宫宿卫和皇帝本人的安全工作,在文帝时做过这一官职的另外两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袁盎和张释之。

卫绾为人眼快、腿勤、嘴巴紧,工作认真负责,相比动辄直言劝谏的袁盎和张释之,文帝更喜欢卫绾,前后共赏赐他六把宝剑。

那时候,景帝还是太子。有一次,他邀请皇帝身边的近臣赴宴饮酒。

太子和皇帝的关系非常微妙,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皇帝对太子的心态也很复杂,既希望太子有能力、有魄力、有担当,但同时又担心太子势力过大,对自己构成威胁。

古往今来,在位皇帝被太子架空,甚至父子骨肉相残、逼迫退位之事史不绝书。

太子不好当,没出息肯定不行,但锋芒太露,又怕遭到皇帝猜忌。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父子亲情,在权力竞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皇帝对太子的提防,丝毫不亚于对臣下的戒备。

太子想要过得好一些,就要设法掌握皇帝的喜好与厌恶,以便投其所好,讨其欢心。

要掌握皇帝的内心世界,毫无疑问,要从皇帝身边的人下手。

中郎将负责皇帝安全,掌握皇帝行踪自不必言,对皇帝的了解也远超过一般官员。

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卫绾耳濡目染,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宴无好宴,酒无好酒。但太子盛情相邀,又不能直接拒绝,遂借口身体不适,婉言谢绝了邀请。

文帝去世前,特意交代景帝说:“卫绾此人是个值得信赖的长者,我死后,希望你善待他。”

景帝嘴上满口答应,但心头的结却一直解不开,继位后,就把卫绾晾到一边,不予理睬。

卫绾心中明白,皇帝这是故意不给他好脸色看,所以在工作上更加谨慎细微,不敢懈怠,景帝尽管有些不满,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啥毛病来。

君臣二人就这样在不冷不热中度过了一年多,直到有一次,景帝要去上林苑,特意让卫绾与自己同乘一辆车。

卫绾有点尴尬,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侍坐一旁,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沉默中,不觉已走了很长一段路。

半晌后,还是景帝主动发问了:“知道为何让你陪朕同乘一车吗?”

“臣下不过是代郡一介戏车士,幸有微薄功劳,蒙先帝和陛下擢升为中郎将,以臣的愚钝,实在不敢揣测陛下之意。”卫绾恭恭敬敬地回答。

对卫绾的态度,景帝还比较满意,便旧事重提,问他,当初相邀,为何不肯赏脸。事已至此,卫绾更是打死都不能承认了,一口咬定自己当时确实病了,动不了身。

都是陈年往事了,景帝也不再想深入追究,当场要赏赐一柄剑给他。

景帝的用意很明了,作为先帝的旧人,往后也要一如既往地忠于朕。

要是换了旁人,肯定马上感激涕零地接过剑,抓紧机会向皇帝表忠心,以争取换得皇帝更大的信任。

谁承想,卫绾却说:“先帝在世时,已给臣赏赐了六柄宝剑,恕臣不能再接受陛下的赏赐。”

皇帝赐剑是一种荣耀,宫内的剑也是稀罕物事,朝臣中大多数人获赏后,多拿来馈赠亲友,或用来购置产业,很少有人收藏在家中不动。

景帝当下表示有些怀疑,立即命人去卫绾家中取剑,结果发现六把剑完好如初,根本没有动过。景帝释然了,他看出来了,卫绾私德没问题,是个忠于职守之人。

事实上,果真如此。

在平常工作中,有功,卫绾先推给属下,有过,则揽到自己头上。这些年来,人们都说不出卫绾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他身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卫绾是一个称职的人,是一个道德上无可挑剔的人。总之,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好人。

这样的人,更适合去教书育人,而不是做将军。

于是,景帝便打发他到河间国,做河间王太傅。

吴楚之乱起,卫绾立刻率领河间国的军队,赶来援助周亚夫。

再说直不疑。直不疑,南阳(今河南省南阳市)人,文帝时期,曾担任郎官。郎官署地方并不宽敞,常有多位郎官被安排住在同一间屋内。

有一次,直不疑住处发生了失窃事件,和他同室的一位郎官发现自己的金子不见了。当时,屋内就剩下他和直不疑两人,直不疑成了最大嫌疑人,他怀疑直不疑偷了金子。

直不疑没做任何解释,连连道歉之后,去市场买了同等重量的黄金,交给了失主。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不料几天后,故事却发生了逆转。有位请假回老家的同室郎官回来了,一进门,就不停地向失主致歉,原来他急着回家,在收拾行李时,估计赶上黑灯瞎火没看清,错将他人的金子裹在行李中带回家了,到家时才发现里面多了东西。

真相大白后,失主反而不好意思了,尴尬地一个劲向直不疑道歉。而直不疑没有得理不饶人,反而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周围之人无不为直不疑的气度和胸襟所折服,都认为他为人忠厚可靠。后来,此事也传到文帝耳中,文帝很是欣赏。自那以后,就不断擢升直不疑,一直提拔到中大夫的高位上。

人红是非多。直不疑高升后,一些人眼红,就开始编造各种谣言诋毁他,比如有人散布谣言说:“直不疑人长得帅,但就是戒不掉喜欢和嫂子私通的毛病!”

这就跟当年陈平被人非议一样,看来不仅仅是蛾眉遭人妒,就是男人长得帅,也难免绯闻缠身啊。

谣言这东西,你根本没法解释清楚。造谣者只需随意编造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即可,而受害者想要自证清白,实在太难,甚至越辩解越解释不清,陷入越描越黑的怪圈。

对付谣言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时间一长,它就会自动消失。因为现实中,每天总有源源不断的新消息散播开来,人们对同一件事的关注热度总会出现疲劳,视线很快就会转移到其他问题上去。

直不疑听说别人散布谣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是没有兄长的。”然后,再也没做任何回应。不久后,谣言也就云消雾散了。

卫绾和直不疑两人加入平叛作战的队伍中,以他们沉稳的性格,断不会冒险求战,反而有助于朝廷队伍沉得住气,稳住阵脚。

除了以上三人外,还有不少民间人士,也自动加入到周亚夫的队伍中来,其中就有赫赫有名的游侠剧孟。

剧孟,洛阳人。洛阳人有着悠久的经商传统,可是剧孟与当地浓厚的商业氛围格格不入,他不置产业、不经商,只喜欢结交朋友,为人仗义,大名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剧孟也有不少不良毛病,比如喜欢赌博。但毕竟瑕不掩瑜,在普通百姓眼中,有缺点的大侠胜过完美圣人,看上去更真实,更接地气,所以丝毫没影响人们疯狂地推崇他。

相比于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贤,在民间,人们更喜爱游侠。虽然游侠也不是无所不能,但对于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普罗大众来说,游侠至少是一种精神寄托。

剧孟的母亲去世后,闻讯而来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仅车辆就有千乘之多,塞满了剧孟家门前的道路。其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之崇高,由此不难看出。

剧孟家中虽无余财,但扶危济困、重诺轻死的义举感染着不少人,在江湖上的号召力,丝毫不亚于王侯,是真正的无冕之王、白衣卿相。

不要说民间普通老百姓,就是在庙堂上的公卿大臣,也有不少人是剧孟的忠实粉丝,袁盎就是其中之一。

晁错的死,彻底让袁盎灰头土脸。为了扭转颓势,此后他也多次向景帝进言,但上书后,大多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回音,他也自觉无趣,索性称病辞职。

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索性搬回安陵老家,跟乡邻们混在一起,整日斗鸡赛狗,倒也自得其乐,过了一阵难得快活的日子。就在这段日子,剧孟路过安陵,特意前来拜访袁盎。

剧孟的登门造访,让袁盎喜出望外,他忙前忙后盛情款待了剧孟。

安陵当地有个富户人家,认为剧孟好赌,整天东窜西窜,不务正业,就是个社会二流子。当着袁盎的面表示,实在不明白袁盎为何与这种货色搅和到一起。

袁盎听后勃然变色,当即反驳道:“你懂什么!剧孟是个赌徒不假,但你可知道他母亲去世后,前来送殡的车辆有千辆之多,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得人心!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三病六灾?危难之际,面对他人的求助,多数人要么称家有年迈父母,要么借口诸事缠身走不开,天下人所能指望的唯有季心(季布弟弟)、剧孟而已。别看你身后经常有几名随从跟着,你敢保证,一旦有事,他们靠得住吗?”

富人被反驳得哑口无言,袁盎此后再也不与他往来。

此事传开后,一时间成为江湖美谈,人们无不交口称赞袁盎。

像剧孟这样的大侠前来相助,不亚于得到一支军队。

周亚夫兴奋地说:“吴、楚想成大事,却不懂得求助于剧孟,由此可知,他们必败无疑!”

随着朝廷平叛力量的不断壮大,汉军将士们的士气也进一步高涨。

周亚夫决定,趁着吴王刘濞与梁王刘武拼杀之际,快速出手切断吴楚叛军的粮道。

此次行动意义重大,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派谁去比较合适,周亚夫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派弓高侯韩颓当前去,执行此趟任务。

韩颓当此人出身可不简单,他父亲是秦末群雄之一的韩王信。当年,韩王信叛汉失败后,仓皇北逃,遁亡匈奴,在逃亡至颓当城(具体地点不详)期间,喜得一子,便指地为名,给孩子取名为韩颓当。于此前后,他的太子也诞下一子,取名为韩婴。

或许是思乡心切,文帝前元十四年(公元前166年),韩颓当和韩婴叔侄二人,自匈奴南归,率部下投奔汉朝,汉封韩颓当为弓高侯,韩婴为襄城侯。

在匈奴长大的韩颓当,性子与父亲韩王信截然不同,他身形剽悍,作战勇敢,敢冲敢拼,将此趟截断敌人粮道的重任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韩颓当带上一支轻骑兵,悄然出发,奔袭淮泗口(古泗水入淮之口,又称泗口、清河口,在今江苏省淮安市西北),没等叛军反应过来,就一举夺取了敌人的运粮渡口,斩断了吴、楚叛军的粮道。

在睢阳战场,已近乎绝望的梁军仍然拼死抵抗。他们已不对援军抱任何希望了,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打算跟叛军拼个鱼死网破。

梁国上下都知道,一旦睢阳城破,合城老幼,必无存活之理。

不过,他们慢慢发现,叛军的战斗力渐渐不支,攻城的力度也在逐渐减弱。

日子一天天过去,睢阳幸赖城高池深,终究没有被叛军攻破。

直到有一天,天色发白时,守城的梁国将士们发现,叛军不知什么时候撤退了,城外空空荡荡,已无一人。

围城月余后,睢阳终于解围了。

大家激动地欢呼雀跃,梁国得救了!

后发制人

撤离睢阳后,叛军对突破梁国防线继续西进已失去了信心。加上军中缺粮,将士们吃不饱肚子,军心开始动摇,不再对未来抱有任何幻想。

刘濞急需要一场大胜来激励士气。他听说周亚夫已转师下邑(今安徽省砀山县),正率军前来。

吴军断粮,士兵饥寒交迫,急于求战。周亚夫粮草充足,根本不急着作战,下令死守营寨,绝不迎战。

大战在即,两军僵持不下,士卒们都神经紧绷,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稍有点风吹草动,不小心发生误判,就会酿成祸端。某天夜里,或许误传消息,汉军军营内突然哗变,以为叛军攻进来了,情况不明之下,军中发生内斗,士卒相互厮杀起来,一度打到了周亚夫营帐门口。

好在周亚夫沉着应变,依然安睡如山,根本不予理睬。

看统帅没任何反应,大家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便停止了拼杀,各自散去。

在战争中,由于通信不畅,往往难辨谣言。在这种情况下,同袍之间自相残杀的事屡见不鲜,亏得周亚夫应对得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汉军平稳下来,但叛军内部却没法沉得住气,由于缺粮,军心浮动,士气低落。

不能再这么干耗下去了,为了速战速决,叛军决定夜袭汉军。

为了迷惑汉军,叛军打算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佯攻东南面,实攻西北角。

夜幕时分,吴军大张旗鼓地向汉军大营东南角调集,故意摆出要从东南方向进攻的架势。不过,吴军计谋很快被周亚夫识破,他没有被敌人制造的假象所迷惑,命令加强西北面守备。

果不其然,吴军突然从汉军大营西北角发起冲锋,只是汉军早已做好准备,吴军的数次冲击都以失败而告终。

吴楚叛军粮食告尽,西进受阻,又没有打过胜仗,死亡和绝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失败的阴霾挥之不去。士兵大半饿死,部分四下走散,还有不少人选择投降汉军。

周亚夫趁机发起反攻,率军追击,大破吴楚联军。

楚王刘戊见败局已定,无力回天,绝望之下拔剑自杀。

眼看大势已去,吴王刘濞带麾下壮士数千人乘着夜色,仓皇撤离战场,一路狂奔,渡过淮河逃至丹徒(今江苏省镇江市丹徒镇),又逃到东越国以寻求避难。

刘濞刚喘了口气,就派人四下收拢吴楚残兵败将。东越是小国,虽说军力不强,但少说也有军队万人,加上纠集的残兵,刘濞依然贼心不死,企图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之后,东山再起。

刘濞抵达东越不久,汉朝使者也暗中尾随而至,面见东越王。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很快,东越王就出卖了刘濞,骗他一起出城劳军,刘濞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刚出城不久,突然跳出一人,提着矛戟冲着刘濞狠命刺了过来,毫无防备的刘濞来不及躲闪,当场一命呜呼。东越王割下刘濞脑袋,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长安,献给皇帝。

刘濞遇刺后,吴国太子刘驹逃离东越,投奔闽越去了。(《史记》称刘濞两个儿子刘子华、刘子驹逃跑到了闽越,没提太子名字,此处从《汉书》。)

刘濞、刘戊已死,吴楚叛军的残兵败将群龙无首,走投无路之下,或降周亚夫,或降梁王刘武。

吴楚叛乱自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正月起兵,二月中旬兵败,至刘濞被杀,前后不过三月而已。

刘濞刚愎自用,不听劝谏,整场叛乱就像一场闹剧,虽然一度给汉廷造成很大压力,但终究一事无成。

不过,在吴楚反叛中,与吴王刘濞、楚王刘戊的愚蠢和狂妄相比,叛军将领周丘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

周丘,下邳(今江苏省睢宁县古邳镇东)人,为人嗜酒如命,加上品行不端,在老家待不下去了,便跑去投奔刘濞。

刘濞仗着财大气粗,笼络了不少人,自以为兵多将广,手下能人异士更是多如牛毛,根本没把相貌平平的周丘放在眼里。

起兵之初,刘濞就对那些投奔他的人大肆封官,分别授予将军、校尉、侯、司马等职务,唯独对周丘不闻不问。

周丘心里很不服,直接找上门,面见刘濞。

“大王,我知道我这个人没多大本事,不敢奢望分一支军队给我,只希望能授予我一支符节,我定会设法报效大王。”

言已至此,刘濞再不好推辞,都要造反了,区区一支符节算得了什么?当即二话不说,将符节给了周丘。

刘濞本没对周丘抱任何期望,万万没想到,他给了周丘一支符节,周丘还给他一个惊喜。

周丘带上符节,单枪匹马出发,趁着夜色返回故乡,摸入了下邳城。

吴王造反的消息已在下邳城内传开,官民无不人心惶惶。

周丘一人径自住进了宾舍,亮出符节,传话下邳县令前来参见。

下邳县令不明就里,急忙赶来。

周丘随便编造了个罪名,让县令的随从杀了他,然后,又召集当地官吏富豪,宣布道:“吴王大军将到,要杀光下邳人也不过是吃一顿饭的工夫。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现在投降,保全家人不说,有才之人,还可以封侯。何去何从,你们看着办!”

这些人听后吓傻了,都知道周丘是个浑蛋,他要说好消息,还没个准儿,但是要说坏消息,必定马上就会到。

那还等什么?保命要紧啊,立即四下散去,劝说周围的人投降。

待到次日天明,下邳人全投降了。

周丘靠一人之力,一夜之间招降了一座城,收抚了三万人。

不过,周丘并不知足。他一边派人通知刘濞,一边又带人继续向北扩展,攻占沿途城邑。

等攻下城阳时,周丘已拥有了一支十万人规模的大军。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却传来刘濞战败逃走的消息。正所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周丘明白,一旦吴楚的主力部队失败,单靠自己孤木难支,撑不了多久,于是只得后撤,退回下邳。

在返回途中,周丘越想越郁闷,急火攻心,导致后背毒疮发作,还没抵达下邳,就死在途中了。

周丘一死,他拼凑起来的人马很快就作鸟兽散了。

吴楚叛乱平息之时,胶西王刘卬、淄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围攻齐都临淄已三月有余,估计这三位平日养尊处优的草包王爷能力实在太差,始终没有攻破临淄。

正当他们进退两难时,汉军大将栾布与平阳侯曹奇(曹参之孙)率大军赶到,久围不下的叛军早已是疲惫之师,哪是久战老将栾布的对手?一战即溃,各自逃回封国去了。

齐国之围遂解。

临淄城是安全了,可齐王刘将闾却高兴不起来。他风闻自己曾私下勾结刘濞之事已被朝廷得知,感到在劫难逃,索性在朝廷追究之前,喝一口毒药自行了断了。

胶西王刘卬逃回国后,太子刘德建议说,汉军远道而来,已是人困马乏,趁尚未缓过神来,咱们立刻再次集结人马,杀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此,或许还有一丝希望。退一步,就算袭击失败了,也可以转战海上,在茫茫大海上,汉军又能奈我何?

只要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只要大海在,何愁没鱼吃。

刘德的建议是可行的,对于目前的刘卬来说,是个不错的选项。

可惜刘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已被栾布吓破了胆,完全丧失了斗志,面如死灰,光着脚丫子坐在席子上,只顾端着碗哆哆嗦嗦地喝水,哪有半点王者风范?

三个月前那个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的胶西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前后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面对儿子的提议,刘卬垂头丧气地说:“队伍早都散了,还拿什么跟汉军打呀?还是算了吧。”

就在此时,韩颓当也赶到齐地来增援,他给刘卬送来一份招降书:

我奉诏前来讨逆,若主动投降,可以赦免罪行,封爵和土地保持不变,但若负隅顽抗,拒绝投降,我必将彻底干净地消灭之!大王何去何从,我静等你的答复。

犹如溺水之人看到稻草一般,这封信让刘卬产生了一丝幻想,只要主动投降,朝廷真的会放过他?

一日早晨,汉军军营门口,巡查卫兵发现不远处有个人脱了上衣,光着上身跪在那里请罪,一问才知是胶西王刘卬,便带他去参见韩颓当。

刘卬远远看见韩颓当马上跪下,连连叩头请罪。

韩颓当手持金鼓(指挥作战时,用来传达进攻命令),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很想知道,大王为何起兵作乱?”

刘卬趴在地上,向前膝行一段,然后辩解说:“晁错掌权后,任意改变高祖定下的法令,侵夺诸侯的土地,我担心长期下去,他会毁掉汉家江山,祸乱天下,故而发兵诛杀晁错。如今听说晁错已被杀,我们就罢兵了。”

到了这一步,刘卬还嘴硬,不肯认错。

韩颓当冷笑一声,问:“大王认为晁错有错,为何不先向天子检举?在未经皇帝诏书同意,也未授予虎符的情况下,就敢对守法诸侯发动攻击,你的本意恐怕并不在晁错吧!”

刘卬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韩颓当也懒得再跟他饶舌,随手拿出诏书,朗朗读道:

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高皇帝亲表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淄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甚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1]

当韩颓当读到“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朕甚痛之”时,刘卬明白了,皇帝特意将自己拎出来反复重申,看来断无活路了。

韩颓当读完诏书后,说:“大王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意思已经很明了,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帮忙?

作为王,就算死,也要有尊严地去死,决不能再忍受一番羞辱。

总算在临死时,刘卬有了一些勇气,没等韩颓当动手,就自杀了。

刘卬死后,胶西国太后、太子刘德也在绝望中自杀。

紧接着,淄川、胶东、济南、济北等诸国也被汉军收复,淄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济南王刘辟光皆被杀,济北王刘志由于被软禁,没有起兵,逃过一死。

至此,齐地诸国全部收复。

在叛乱诸侯中,如今只剩下北方的赵国还在垂死挣扎。

吴楚叛乱后,赵王刘遂本计划南下会师,待后来见叛军进展迟缓,匈奴外援部队又迟迟不到,便一直观望,犹豫不前。

同样是功臣之后,同样是名将之子,奉命攻赵国的郦寄实在比周亚夫差远了。当周亚夫在梁国将吴楚联军打得落花流水之时,郦寄的伐赵之战毫无进展。

不是敌人太强大,而是自己能力太差。

郦寄围困邯郸整整七个月,依然久攻不下,直到栾布平定齐地诸国后,赶来支援。

栾布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经过侦察后,他断定单靠强攻很难攻下邯郸,随即改变战术,发动水攻,引河水灌入邯郸。

漫天扑来的大水彻底摧垮了赵王刘遂的抵抗意志,他绝望之下自杀了,邯郸遂被攻破。

汉朝立国以来,首次由诸侯挑战中央的叛乱战争,至此完全被平定。

吴王刘濞为了发动这场战争,谋划了数十年,结果不过数月就被平定。他失败的原因不是缺军力,也不是缺钱和物资,而是不得人心。

大汉开国已近五十年,朝野人心思定,过安稳日子是大家普遍的心愿。为一己之私,逆潮流而行,焉能不败!

叛乱平定了,但如何善后,那些参与叛乱的诸侯国又将如何处理,考验着景帝的政治智慧,一场新的权力布局大幕即将拉开。

曙光降临

将参与叛乱的诸侯国全部废除,设立郡县,改由中央直辖,无疑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但是行不通。

实行封国和郡县混合体制,是高祖建立的国家根本制度。大规模地废除,就是祖宗制度,势必会招来非议。

另外,在吴楚叛乱之际,尚有不少诸侯出于种种顾虑,没有参与。打击叛乱之后,对他们的安抚也是迫在眉睫,若一下子废除数国,势必会引起他们的忧虑,担心朝廷下一步会削夺他们的土地。不排除狗急跳墙之下,会有人铤而走险,效法吴楚,再次发动叛乱。

刚刚平息战乱的大汉,实在经不起第二次内乱。

景帝决定三管齐下,打击谋反主谋,赦免被胁迫的无辜者,奖励有功者。

他先宣布,齐孝王刘将闾本不想反叛朝廷,只是受人胁迫,不得已才违心参与,完全不是出自本心。对他涉嫌谋反给予赦免,并让刘将闾太子刘寿继任齐王。

宗正平陆侯刘礼身在京城,没有参与楚国叛乱,德侯之子刘通(刘濞侄子)曾陪同袁盎去吴楚军营劝降刘濞。

事实证明,这两人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与朝廷保持一致,敢于与反叛中央之人做斗争,在政治上是靠得住的,值得信赖。

景帝打算让他们继承楚、吴两国的王位。

不过,却招来窦太后的反对。

老太太传出话来,楚王刘戊犯浑,毕竟是晚辈,还说得过去,但吴王刘濞在宗室中算是老人了(按辈分,他是景帝的堂叔),一大把年纪还起来造反,实在不能宽恕。让刘礼继承楚王,我没意见,但让刘通出任吴王,继续延续刘濞一脉的香火,老太太我绝对不答应!

老娘发话了,景帝不得不从。

窦太后别看眼瞎,但看问题很准。

她之所以不同意让刘通出任吴王,固然是对刘濞的气还没消,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像吴国这样一块肥肉,好不容易拿到手,岂能再拱手送人?必须握在自己人手中才行。

景帝第五子汝南王刘非,年方十五岁,年纪不大,却天生一身好气力,颇有勇气,吴楚作乱后,他主动请缨参战。景帝很欣赏儿子的胆识,便授予他将军印,让他随军出征。

刘非在平叛之战立下不少战功,景帝特赏赐天子旌旗,以示嘉奖。

刘通被窦太后驳回后,景帝就改吴国为江都国,封刘非为江都王。

刘非精力非常旺盛,总是想设法做点事,但作为诸侯王,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怎么办?

景帝前元五年(公元前152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从西而来,几乎席卷了江都全境,吹倒屋舍不说,就连广陵城城墙,也被毁坏了十二丈。

也许这桩天灾给了刘非启发,此后他便一门心思研究搞土木工程,大力修建宫殿。反正吴地富庶,不差钱,由着自己性子使劲糟蹋就是了。

参与叛乱的诸王皆死,王位空了出来,景帝趁势封给自己儿子们,封皇八子刘端为胶西王、皇九子刘胜为中山王,恢复鲁国,改封皇四子淮阳王刘余为鲁王(吕后时封外孙张偃为鲁王,文帝撤鲁国),封皇十子刘彘为胶东王。

赵王刘遂死后,朝廷下令撤销赵国,设邯郸郡,归朝廷直辖。短短一年后,于景帝前元五年(公元前152年),再次恢复赵国,改封广川王刘彭祖为赵王。

经过分封、改封等一番大动作后,大汉天下多半已掌握在景帝儿子们手中了。

同时,景帝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大将军窦婴被封为魏其侯,河间王太傅卫绾出任中尉,后又封建陵侯,封直不疑为塞侯,封栾布为鄃侯。

平定吴楚之乱,要推首功,非周亚夫莫属,太尉一职本已废除,但由于周亚夫功劳太大,又恢复太尉,由周亚夫继续担任。

只是太尉这样总揽军政大权的职位交给外人,景帝终究不放心。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景帝宣布免去陶青相位,由周亚夫继任丞相,顺便废除太尉一职。

在平乱中,要论战功,无人能出韩颓当之右,只是他已加封弓高侯,已到顶了,无法再加封了。

另外,还有一位战功卓著的将领,就是李广。按照军功,他也该封侯,可惜李广是一个善于打仗却不懂政治之人。

吴楚叛军与汉军在昌邑城对峙之际,汉军奉命死守,不肯出战,叛军以为汉军怯战,一度气焰嚣张。李广一马当先,犹如一阵旋风冲到阵前,从万人敌阵中拔下敌人军旗,然后扬长而去。

大战之时,阵前夺敌人军旗,极大鼓舞了汉军士气,此战李广一举名扬天下。此后,世人皆知飞将军李广的大名。

梁王刘武乃一代枭雄,英雄之间总是惺惺相惜,他对李广起了惜才之心,为了笼络人心,他私下授予李广一颗将军印。

朝廷文武官员结交诸侯,乃是大忌,遇到这种事,别人唯恐惹上嫌疑,躲都来不及,李广倒好,大大咧咧接了过来。

犯这类低级错误,说明李广的政治灵敏度实在太差,他这种性格注定了只能做一个好将军,却没法成为一名军事家。性格决定命运,此言实在不虚。

李广接受梁王将军印之事,很快被朝廷得知,没治罪已是念及他的军功,格外开恩了,遑论封侯了。

或许当时李广也没当回事,认为以自己的本事,封侯是早晚之事。他哪里知道,这是他一生中离封侯最近的一次,此后再也没机会了。

循规蹈矩、才能平平的卫绾从地方调入中央,开始步步高升,直到攀上权力巅峰;英雄盖世、不拘小节的李广却被调往蛮荒之地,自此浴血奋战,夜以继日。

李广被授予一个新的职务——上谷太守。从表面上看,从骁骑都尉出任一方太守,的确是高升,但是,李广这个太守,比不得帝国腹地的太平官,实在不是个好差事。

实际上,李广与其说是高升,还不如说是被放逐。

上谷郡,下辖包括今天河北张家口、北京一带地区,郡治设在沮阳县(今河北省怀来县东南),处于防御匈奴入侵的最前线,一年四季都处在战争状态。

自打到任后,李广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没睡过一夜囫囵觉。

匈奴人几乎天天侵扰,李广每日不是在跟匈奴作战,就是在赶往迎击匈奴的路上。年长日久之后,已疲于应付,有些不堪重负了。

李广的处境,引起他的老上司公孙昆邪的担忧。

李广曾任陇西都尉,当时的陇西太守正是公孙昆邪。

七国之乱爆发后,公孙昆邪也曾参与平叛战争,战争结束后,调任典属国(秩二千石,负责少数民族交往事务,公孙昆邪本是胡人,由他出任,倒也合适),封平曲侯。

以他对李广的了解,公孙昆邪知道,再这样长期下去,就算李广不死在战场,也会活活累死。眼看这样不世出的将才就要屈死,他实在不忍,便流着眼泪对景帝哭诉说:“李广此人才气,当今天下无双,加上恃才傲物,从来不服输,再与敌人这样打下去,我担心朝廷会失去这员良将。”

或许是被老泪纵横的公孙昆邪打动了,景帝同意将李广调离上谷郡,改任上郡太守。

历朝历代为抵御外患,不得不授予边关大将们军政大权,但又为了提防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皇帝时常派人到边关巡视。

负责巡视之人,必须是皇帝信任的人。为防止官员之间相互串通,皇帝往往派宦官前往。

宦官干预军事,是中国历史上最恶心的一件事。将士们在前方流血牺牲,还不得不防止这些生理残缺的家伙们在背后放冷箭。

这些家伙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功往前冲,有过就往后躲,推诿到他人头上,导致将士们没法放开手脚,屡屡在掣肘之下吃败仗。

明朝后期,明军数十万大军,装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红夷大炮,却在辽东战场上,被区区东北一隅的满洲人打得无力还手,宦官监军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当然在汉初之时,宦官远没有像后世唐、明之际那样,直接走进军营指手画脚,但这种苗头已经出现了。

李广在上郡任上,景帝就派三个宦官到军营来,名义上是观摩学习作战方略,宦官不待在宫中学习如何伺候皇帝及后宫嫔妃,却跑到边关来,傻子都明白他们干啥来了。

生理残疾,心理扭曲,宦官这种物种大多胆怯自私,一旦握有权力,又极度膨胀,以掩盖内心怯懦。这三个家伙一到上郡就不安分,为满足他们的表现欲,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带上几十名骑兵出塞了。

长天白云下,远处大漠孤烟,近处绿草如茵,偶有鸿雁低鸣,空旷的大漠深处,传来悠扬牧歌。神奇的塞外风光,让久居宫中的宦官们兴奋不已,他们纵马在无垠的大草原上来回驰骋,哪里听得进去身边骑兵卫士们的劝阻?

正当宦官们犹如快乐的羔羊般撒欢儿时,不远处的恶狼已经盯上了他们。

匈奴人看出来了,汉军骑士们簇拥的这三位不是一般人。他们觉得发财机会来了。

他们悄悄靠上前来,将弓对准了宦官周围的骑士们。

等骑士们察觉时,为时已晚,匈奴人的箭法非常精准,根本来不及躲闪,数十人纷纷中箭落马。

宦官们也中箭受伤,在骑士们的拼死掩护下才捡了一条命,逃了回来。

惊慌失色的宦官们,向李广讲述了他们的遭遇,李广听后当即断言:“你们肯定是遇到了匈奴人的射雕手!”

雕是草原上的猛禽,它目光敏锐,快如闪电,飞翔于高天之上,一旦发现猎物,就从高空中俯冲下来,鲜有猎物能从它的利爪之下逃脱。雕,不但是捕猎高手,而且非常狡黠,它在天空飞翔时,常背向太阳,利用耀眼的阳光隐蔽自己,一般人很难射中它。

生活在草原上的匈奴人,无论长幼,人人善射,但能够射中雕者,却屈指可数。因此,射雕手是匈奴人对超级神箭手的称呼。

真正的勇士都喜欢与高手过招,李广就是这样喜欢挑战和冒险的英雄。他当下带上一百名骑兵,前去追赶。根据宦官们的描述,那三个匈奴人没有骑马,料想不会走得太远。

追了数十里路程,李广远远就看见了他们。

像这样的宝贝,一下子全部偷袭杀掉,实在可惜。李广示意手下骑兵分开,两路包抄,他亲手射杀了两个,然后活捉了一个。经过一番盘讯,不出所料,他们果然是神雕手!

李广下令将他捆绑起来,驮在马背上,正准备往回走,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妙,远处有一支匈奴骑兵,看上去有数千人。

匈奴人也看到了李广一行。

大漠旷野,乍然遭遇,对彼此的底细都不大了解,一时间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汉军中有人开始有点慌乱了,提议说,敌我实力悬殊,还等什么呢?赶紧抓紧时间跑吧!

李广马上喝止了他,低声说:“此去大军驻地,少说也有几十里路,你以为我们能跑得脱吗?我敢断定,只要我们一乱阵脚,必会沦为匈奴人的箭靶,无一人能幸免!”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随从问他。

“大家保持镇静,只要我们阵形不变,匈奴人一定会误认为我们是汉军大军的诱饵,他们担心中埋伏,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现在听我命令,一起面向匈奴,前进!”李广处乱不惊,从容指挥。

部下们一听吃惊非小,但军令难违,只得硬着头皮,向匈奴方向迎了上去,慢慢行走至距离匈奴约两里路的地方,李广才下令停下来。

汉军的反常举止,令匈奴人迷惑不解,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汉军竟然纷纷卸下马鞍,原地休息。

汉军松松垮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匈奴人开始怀疑,眼前这伙人肯定是派来诱敌的,说不定不远处的沙丘背后就埋伏着汉军大部队。他们愈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时的汉军骑士们,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小声问李广:“太守,敌多我寡,双方离得又这么近,万一敌人发现我们是虚张声势怎么办?”

李广自信满满地说:“你就放心吧,越是表现得轻松自在,匈奴人越不敢靠近。我们把马鞍子都放地上了,他们会更加认为我们是诱敌之兵,不会轻举妄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双方的内心都在煎熬。

不一会儿,匈奴开始有些焦躁了,队伍中躁动起来,有些人跃跃欲试,有个骑白马的将领为防止有人按捺不住冲出去,走出了阵列,想设法稳住阵脚。

李广突然上马,号召十几个骑士,呼啸着冲向了匈奴军队,张弓挽弩,利箭一齐射向白马将军。匈奴人没料到李广会杀过来,白马将军中箭落马。

射杀匈奴将军后,李广与部下又如旋风般返回原地,下马歇鞍后,干脆躺在地上休息。

眼看李广如此有恃无恐,匈奴人越发坚信,眼前这支汉军小分队就是在故意挑衅,引诱他们上钩,于是更加不敢出动了。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苍茫,夜幕降临草原,双方依然在对峙。待到后半夜,匈奴人担心汉军会趁着夜色发动偷袭,便提前撤走了。

倒是李广,一直待到天明,才大摇大摆返回了驻地。

大营内的将士们想接应,又不知太守去向,一夜不见李广,正焦急万分,忽然看见他安然无恙回来,顿时欢喜无比。

李广就是这样喜欢剑走偏锋,出险招,匈奴人闻其大名,无不头痛不已。在以后的岁月里,李广辗转于大汉北疆沿边各郡,先后出任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等地太守,过人的勇气胆识,使他名扬天下。

正当李广在边境屡挫匈奴之时,汉廷正在准备一场新的和亲。

塞上秋月照铁衣,未央宫中理红妆。

摆平了内部叛乱,景帝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稳定发展的外部环境。趁着汉匈双方斗争中,汉军暂时没吃过大亏,他决定继续和亲,给大汉争取一个休养生息的空窗期。

败了战争和亲,跟赢了战争和亲,那是截然不同。

如今和亲,不是向匈奴乞和,而是表明大汉追求和平的诚意。

在这以前,汉与匈奴多次和亲,但远嫁的要么是宫女,要么是宗室翁主,匈奴人常以大汉嫁过来的是假公主为由,在和亲不久之后就屡屡毁约,侵扰汉朝边境。

为避免战火,景帝狠下心,决定此次选一位真公主,嫁给匈奴单于,以示诚意。

堂堂大汉王朝,依靠女人去换取和平,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但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和流血,这是不得已的选择,毕竟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流的血也够多了。

等着吧,终有一天,今日蒙受的耻辱,必然用鲜血来洗刷。

随着内忧外患的渐渐平息,立储之事也被提上日程。

以前,为了利诱梁王刘武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力,景帝在立储之事上刻意保持模糊,现在七国之乱平定了,就没必要考虑那么多了。

景帝前元四年(公元前153年)夏天,景帝宣布,立皇长子刘荣为皇太子。

经过多年的努力,大汉终于迎来平静岁月。一轮红日从东方徐徐升起,金色的朝霞洒满长安城,巍峨的未央宫阙沐浴在晨曦的宁谧之中。

[1]诏书见《史记·吴王濞列传》。——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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