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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楚汉争雄(1 / 1)


逃命要紧

刘邦仓皇逃离彭城战场,狼狈无比。数日前,麾下数十万大军,前簇后拥,是何等的威风。他万万没料到,朝夕之间就被项羽击溃,彻底打回原形,惶惶然犹如丧家之犬,为了保命,唯有拼命逃亡了。

在逃亡途中,刘邦想起家人还在沛县老家。

自派王陵迎接老婆孩子受挫以来,刘邦全身心扑在开疆拓土上,一时间没顾上去接家人。如今,他已与项羽彻底闹翻,家人的处境必然万分危险,事不宜迟,刘邦赶紧派人回家接人。

不料,楚军已抢先一步,到沛县缉拿刘邦家眷。

吕雉得知消息,急忙带上太公(刘媪此时已去世)和两个孩子出逃,慌乱之中,孩子们走丢了。吕雉听说了刘邦的消息,扶着老人,踉踉跄跄沿着小路赶来,试图与他会合,谁料却遇到楚军,被捉后,押解到彭城。

幸运的是,刘盈和鲁元公主(刘邦女儿,姓名不详),遇到了刘邦。起兵入关后,刘邦与一双儿女已经三年多没见面了,此时,四周都是楚兵,他根本没空细说,赶紧拉孩子们上车,一起跑路。

然而没多久,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用说,是楚军撵了上来。车马毕竟笨拙,没有轻骑灵便,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刘邦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一旦落入楚军手中,项羽一定会烹了他。

刘邦催促夏侯婴加快速度,但车马已是奔跑到了极限,任凭如何抽打,再也无法更快。在车内颠簸的刘邦,将眼光落到一双儿女身上。突然之间的变故,让两个孩子还处在惊恐不安中,仍没有回过神来。

他们许久没有见到父亲,已经有点怕生,一边用怯怯的眼光打量眼前这位灰头土脸的老男人,一边努力搜索记忆,让他跟脑海中父亲残留的影子联系到一起。

谁承想到,这个老男人,突然一把将两个孩子推下车,接着催促夏侯婴加快速度往前赶。夏侯婴一听身后的响声,回过头看见两个孩子已经跌入尘埃,甩出很远了。

这做爹的心咋如此狠毒,夏侯婴急忙停下车,赶紧将刘盈和鲁元抱回来,放在车上,继续往前赶车。

但刘邦仍然觉得这两个孩子在车上,就是个累赘,没跑出几步,又将他们推下车,夏侯婴再一次将孩子们抱了回来,如是三番五次。

刘邦一心只顾逃命,见夏侯婴如此婆婆妈妈,不由得怒火冲天,拔出剑威胁说:“你要是再敢将他们拾回来放在车上,我就宰了你。”

夏侯婴面不改色,梗着脖子说:“就算现在形势紧急,也不能扔下孩子们不管!”

刘邦气得要死,但又不敢真的杀了夏侯婴,否则谁给他赶车?实在无奈,只好同意带上孩子们一起跑。危难之际,为了自身安全,毫不犹豫地抛弃亲生骨肉,刘邦的冷酷无情,给一双儿女幼小的内心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心理创伤,使他们终生难以走出孤立无援的心理阴影。

好在夏侯婴驾车技术娴熟,最终还是摆脱了敌人的追击。

值得庆幸的是,刘邦内兄吕泽当时驻兵下邑(今安徽砀山县),相去不远。刘邦沿偏僻小道赶去下邑,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到了军营。

战败后,流散各地的士卒,听到汉王人在下邑,也陆陆续续赶来,刘邦周围逐渐聚拢了一些人马。

不过下邑这种弹丸之地,不能久留,一旦项羽引兵前来,根本没法与敌相持,刘邦随即率领部下离开,先后辗转砀县、虞县(今河南省虞城县北)一带。

早先归顺刘邦的诸侯们,他们降汉之时,本来就心有不甘,只不过迫于形势而已。如今,得知汉王兵败彭城的消息,便纷纷倒戈,叛汉归楚。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率先出走降楚,陈馀听说张耳尚在人世,早先汉王送来的人头,不过是拿他人的替代而已,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便宣布与汉断绝关系。

此时的刘邦,正可谓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

待刘邦抵达荥阳时,魏王豹借口回家探亲,但一回到魏国境内,就派兵严守黄河渡口,与汉断绝往来,宣称魏国不再掺和楚汉之争,只愿固国自守。

一路上,刘邦开始思索,自己之所以被项羽一战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还是缺乏得力干将。大将是军魂,只要所托将领得当,两军交战之际,将领不怯战、不畏敌,布防得当,彭城之战,也不至于堂堂五十万大军被项羽区区数万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与项羽相比,刘邦有个优点,就是敢于面对现实,勇于正视自我,检讨不足之处,这也是他能够多次从低谷走出、赢得最终胜利的根本原因之一。

栽跟头并不怕,只要人活着,一切可以从头再来。面对前所未有的惨败,刘邦并没有气馁,战场胜败乃寻常事,重要的是懂得在失败后总结得失,从跌倒的尘埃中重新站起来。

数年前,自己不过是一名泗水亭长,走在市井之间,受人讥讽和嘲笑,如今纵然兵败如山倒,但好歹还有大量属于自己的地盘,身边有千军万马,又有什么好沮丧的!

刘邦虽然读书不多,但在洞察人心方面,堪称大师。他知道,想要调动周围人的积极性,单靠口头说教,根本没有用。何况他除了会骂人,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唯有用利益和好处,激发部下的欲望和野心,才是战胜敌人的不二法宝。

“大家都说说吧,就目前我们的处境,接下来该咋办?我打算将函谷关以东之地,封赏给那些与我共建大业之人,只是不知谁可堪当大任?”

刘邦的语气很诚恳,他环视着手下的谋臣和将领们。

众人都不说话。刘邦开出的条件看似很诱人,其实谁都知道,这是空口许诺,如今关东地区,多在项羽手中,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将它变为现实了。

张良首先打破了沉默:“想要击溃项羽、消灭楚国,有三人可堪大任。一人可争取,一人可联盟,一人可重用。”

刘邦一听,立刻问道:“请子房为我细说。”

“九江王英布早年追随项家叔侄,他自恃勇猛,灭秦之战中又战功赫赫,与项羽早已生龃龉,尽管两人表面上尚未破裂,实已不合。项羽攻打齐国时,曾要求英布同行,但英布称病推辞了,只派出区区数千人敷衍了事。大王您率诸侯军破彭城之际,英布再次观望,对楚军没有任何援助,使得项羽对他非常嫉恨,多次遣使责备英布,英布惶惶不安,两人翻脸是早晚的事。

“项羽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对英布下手,是因为他已与齐、赵交恶,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力量,就剩下英布了。大王应趁英布摇摆不定之际,赶快派人争取英布到我们这边来,只要英布归附,无疑断了项王膀臂。

“另外,彭越在梁地配合齐王对付楚国,此人可以引为外援。至于汉军内部,要说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自然非韩信莫属了。大王只要肯允诺将关东之地,分封给这三人,击败楚国、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只是,英布可不是随便用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毕竟如今刘邦新败,天下诸侯纷纷离散而去,要拿什么打动他?

英布与项羽不合,并不等于就会投入汉的怀抱。因此,前往九江的使者,不但要能言善辩,而且还要胆识过人,懂得随机应变。英布的脾气跟项羽一样火暴,万一一不小心惹恼了他,丢掉使者性命事小,刘邦恐怕再无法与项羽抗衡。

和张良谈话后,刘邦便开始物色出使九江的使者人选。

当时,郦食其已被派往魏国去说服魏王豹,刘邦看了看身边之人,有些犯愁,不由得发牢骚:“说说你们这些人,都有什么用,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派得上用场!”

有个叫随何的谒者(秦汉官职,负责宾礼司仪、宿卫宫廷,常充任皇帝使者)站出来说:“不知大王指的是什么,说出来臣等也好为您分忧。”

刘邦没好气地说:“如今天下形势,楚汉相争,想要战胜项羽,最好能争取到九江王英布叛楚归汉。只要英布拖住项羽,使他无暇分身,为我争取几个月时间,我就有机会争夺天下了,只是你们有谁愿意替我出使九江?”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搭话,于是,随何接话道:“臣下愿意替大王出使九江。”

刘邦只好派随何前去,临行前,给随何安排了二十名随从,跟着他同往。

随何离开不久,郦食其就从魏国回来了。他告诉刘邦,魏王豹已铁了心要与汉分道扬镳,他特意捎话给刘邦:“汉王为人傲慢自大,一向目中无人,动辄骂人,训斥诸侯大臣就像骂自家奴才一般,我实在受够了,再也不愿看到他。”

刘邦听完,气得破口大骂,但此时汉军与楚军零星冲突不断,来来往往,打拉锯战,一时还顾不上其他事。

刘邦目前首要之事,就是设法稳定自己队伍,教训魏豹之事,只能暂且缓一缓了。

刘邦抵达荥阳后不久,一些其他诸侯的败军,也零零散散赶来,其中就有被迫加入楚军的秦人李必、骆甲,他们不甘心在项羽手下受辱,趁着混乱也来投奔汉营。

李必、骆甲曾在楚军中担任骑兵将领,他们替刘邦拉来了一支可观的骑兵队伍,这对刘邦无疑是雪中送炭。欣喜之余,刘邦打算由他们继续带领骑兵队伍,与楚军作战。

不过,有了楚营受人挤对的经历后,这两人学聪明了,连连推辞,表示只愿出任偏将,在汉军老将领帐下效命。对于这样的请求,刘邦自然求之不得,便让他们担任左右校尉,听从中大夫令灌婴统一指挥。

李必、骆甲在楚军多年,自然对项羽的作战方略非常熟悉,现在他们倒戈反击,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很快遏制住了敌人的进攻,汉军上下,自此开始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楚军再也无法向前挺进一步。汉军趁势抓紧时间,修筑通往黄河岸边的运粮甬道,从敖仓搬来大批粮食,有效缓解了军中粮荒。

就在这时,萧何也从关中征发兵丁,凡是能征集之人,无论老幼,悉数被押送到荥阳。

如此一来,要人有人,要粮有粮,汉军军力大增,萎靡不振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但刘邦终究有点不放心关中后方。汉高帝二年(公元前205年)六月,刘邦返回栎阳。

由于连年战乱,关中经济萧条,到处闹饥荒。谷价飞涨,远比金银珠玉金贵,不要说普通百姓,就是富贵大族,拿着真金白银,也不见得能买到粮食,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绝人寰的现象。

关中的稳定关系到汉的生死存亡,无论如何都不能乱。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刘邦连续采取了一系列稳定人心的措施,他宣布六岁的儿子刘盈为太子,由丞相萧何辅佐,坐镇关中;同时,在栎阳大兴土木,营建宗庙、社稷、宫室。这等于在告诉关中父老,他是打算将关中作为自己的大后方来经营,绝不会放弃。我将太子都留在了关中,大家只管安心就是。

到了八月,刘邦决定重返荥阳前线。临走前,他特意叮嘱萧何,太子和关中之事,全权拜托于他,遇到大事,可派人到荥阳请示,如果情况紧急,可相机行事。

将自己儿子和大后方全部交给萧何,对刘邦来说是个艰难的选择,但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长期以来的共处时光,让直觉告诉刘邦,萧何为人谨慎稳重有余,野心和魄力不足,相对于他人,还是交给他比较放心。

刘邦一回到荥阳,周勃、灌婴等人就来打小报告,状告之人是陈平。原来,陈平归汉以来,处处受到刘邦器重,已经让一些跟随刘邦从沛县出来的老部下妒火攻心。

周勃、灌婴本就看他不顺眼。后来,刘邦又让陈平负责监察臣僚,他们更加难以接受,心想,这小子凭着一张漂亮脸蛋,就想对我们这些老臣指手画脚,简直白日做梦,当年哥几个追随汉王抗击暴秦之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

但让陈平负责督查众将,是刘邦下的令,总不能反对汉王的命令,只能设法搞臭陈平,让他彻底在汉营将士面前抬不起头。如此一来,他就算不滚蛋,也无颜监察众人。

你不是长得帅气洒脱吗,咱就先拿你的外貌说事,让你惹一身骚!

周勃、灌婴煽动了一帮子人,找到刘邦,故作神秘地说:“我们实在为大王感到不值啊,陈平此人别看长得人模狗样,其实就是一个绣花枕头,肚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才学。别看他在人前一本正经,其实为人龌龊不堪,听说他在老家跟自家嫂子勾搭成奸、不清不楚,事发后,待不下去了,只好逃了出来。”

刘邦不动声色,周勃、灌婴明白,单凭泼点脏水,很难一下子将陈平扳倒,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指望仅靠三两句市井绯闻就达到目的,只是在爆大料前给刘邦添堵罢了。

周勃、灌婴对刘邦太了解了,像所有君王一样,他最恨臣下对自己不忠,表里不一,背着自己做两面人。

“大王您想想,当初陈平去投奔魏王咎,但没多久,就改换门庭,投奔楚国,在楚国依然无法得到项羽的信任,只好来我们汉营。个中缘由,到底是魏王和项王不能容人,还是他陈平本身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我们听说,陈平利用大王授予他的督查权,大肆受贿,收纳众将领的财物,对大家的评查,完全看谁给他钱多,给钱多的就给好评,给钱少的就给差评。

“像陈平这样在家伤风败俗、在朝事君不忠、在官贪赃枉法之辈,实在是十足的乱臣贼子,愿大王明察,不要再被他蒙蔽了!”

周勃、灌婴一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使得刘邦不由得起了疑心,便立刻找来魏无知问个究竟。要知道陈平可是他魏某人举荐的,如果周勃、灌婴检举之事属实,定要治他荐人不察之罪。

面对刘邦的责难,魏无知的脑子在飞快运转,思考该如何应答。魏无知名为无知,但他本人绝非是个无知之徒,恰恰相反,他是个富有智慧之人。

如果换作一般人,对于旁人的检举,首先要做的,就是设法举证,将对方的证据一一驳倒,为自己洗刷嫌疑。

但魏无知注定不是常人,他没有急着为陈平开脱。

因为如果试图这样做,就等于跌入周勃、灌婴等人设下的圈套,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处处被动。

有些事,注定说不清,比如陈平和嫂子暧昧之事,总不能将陈平嫂子从老家传唤来当堂对质吧,但除此以外,又别无他法。另外陈平受贿之事,无论有无,定要对众将一一审查,如此一来,汉营上下必然人人自危,军心不稳。目前楚汉对峙,军心要是出现丝毫的动摇,就会引发一些难以预测之事,给楚军可乘之机。

退一步来说,就算最终查清陈平是无辜的,也会被惹得一身骚,君臣之间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亲密无间,他会沦为众人的笑柄。

魏无知于是很平静地回答道:“我推荐陈平之时,只看重他的才能是否对国家有用,至于他个人私德,根本没有考虑。换而言之,假若陈平像尾生(古代守信的典范人物)那样,在道德上无可挑剔,但对国家的未来前途毫无裨益,大王要他又有何用?眼下楚汉对峙,我以为大王用人首先应该考虑的是,他能否给您出谋划策、帮助击退敌人,至于他是否私通嫂子、收受贿赂这些,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高!实在是高!

魏无知巧妙地回避了周勃、灌婴检举的证据,列出了当下孰轻孰重的选择题,犹如四两拨千斤,化解了陈平的尴尬处境,同时,也尽量避免了诘难周勃、灌婴。

现在不是论对错、辨是非的时机,而是分轻重、明缓急之时,究竟要怎么办,大王您看着办。

刘邦本想狠狠教训一下魏无知,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将问题又抛回给自己,却又无法反驳。刘邦憋着一肚子气,决定招来陈平,亲自问个究竟。

横扫河北

刘邦从魏无知那里吸取了教训,和陈平见面时既没有提盗嫂之事,也没拿个人道德说事,待到两人一见面,他就直接质问陈平的职业道德和政治操守。

“当初,你侍奉魏王,却在他败亡之际,弃他而去转投楚国;及诸侯与楚离心,又离开项王,来投奔于我,一个讲信义之人会做出这样朝三暮四之事吗?在我手下还没干几天,就开始收受贿赂,这是正直之士该做的吗?”

如果说,当初陈平初降之时,刘邦拿这番话责问,是情理之中;然而,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刘邦才拿频繁改换门庭之事说事,陈平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刘邦想知道的不是陈平频繁跳槽的原因,而是他下一步会不会像背弃其他人那样,背弃自己。

从刘邦表面的气势汹汹背后,陈平看出了他对未来的焦虑不安。在如今的乱世,陈平可以自由选择,但他刘邦不能。魏咎败亡,陈平可以投奔项羽;项羽衰落,陈平可以投刘邦。但刘邦一旦失败,必彻底完蛋,无路可走。

尤其是目前遭遇新败,诸侯纷纷背叛,刘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精明如陈平,又何尝不知汉营目前的境况。当前首要的任务是稳定军心,而不是苛求道德操守。

自受命监察诸将以来,陈平就开始大肆受贿捞钱,那些人送了钱后,自然心安理得了,不再担心自己由于小过失被追究了。于是,出现了戏剧性的情景:陈平的受贿,反而促进了汉军上下稳定团结。

试想,如果陈平在这个时候严苛待人,难免人心浮动,甚至不排除有人趁机出走,改投项羽。

从陈平自身角度来说,他在汉营资历浅,朋友少,想要站稳脚跟,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汉王的信任和支持。但如何赢得刘邦的信任,从而让他对自己放松戒备,单纯靠道德和才能远远不够。

追求道德操守,是太平盛世的事儿,适逢乱世,道德早被丢到尘埃里,碾成碎末了。如今,想要人君对你放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手中有自己的把柄,这远比你清廉如水管用。

面对刘邦的指控,陈平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离开魏王咎,那是因为他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他败亡那是活该。我不想为他殉葬,没有任何价值地白白牺牲不值得,所以我走了,去投奔项羽。

“可我到了项羽那里一看,他身边重用之人,不是他的宗亲,就是他的姻亲,作为一介外人,待在他那里,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根本没有施展机会。我不想虚度光阴,所以才前来投奔大王您。

“之所以频繁跳槽,并非我陈平见异思迁,此山还望那山高,而是因为魏咎和项羽有眼无珠!

“我独自来到大王帐下效力,举目无亲,但要吃饭穿衣,生活开销样样少不了,哪一样不花钱?不接受众人金钱,个人日子怎么过?

“钱都在这里,一分都不少,如果大王觉得我还可以留在帐下,替你出谋划策,那么我没二话;反之,如果大王觉得我没有任何用途,钱一个子儿都没少,全在这里,我自己走人。”

陈平说得很坦然,没有任何掩饰和托辞,直接把话挑明了。

如此一来,刘邦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连忙向陈平致歉,并当场宣布由陈平出任护军中尉,负责汉军上下所有将领的督查工作。

周勃、灌婴等人一看,揭发行动非但没有扳倒陈平,反而进一步稳固了他在刘邦心中的地位,自感无趣,就再也不吱声了。

稳住内部队伍后,刘邦决定是时候教训一下魏王豹了。

自彭城一战后,诸侯们都领教了项羽的厉害,普遍看衰刘邦,纷纷脱离汉阵营,如果不扭转目前这种局面,将来势必难以与项羽抗衡。刘邦招来郦食其,向他询问魏国的底细,想知道魏王豹手下将领有哪些。

郦食其出使魏国时,除了劝说魏王归降外,还肩负着刺探军情的任务,所以他特意搜集了一份魏国主要将领的名单:大将为柏直、骑兵统领将军为冯敬、步卒统领将军为项它。

韩信此前受命平定关中,此时关中战事基本平定,现在也赶到荥阳与刘邦会合,他在旁听了郦食其汇报后,为了谨慎起见,再次向郦食其确认了一下:“你确定魏军主将不是周叔(估计是魏军中比较有声望的将领)?”

郦食其肯定道:“绝对没错,是柏直!”

韩信一听,便放心了:“柏直不过是一介竖子罢了,不足为虑。”

刘邦也笑道:“魏王必败无疑,柏直不过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冯敬虽然出身名门,是秦朝名将冯无择的儿子,也有些本事,但料他不是灌婴的对手。至于项它,也不过是平庸之人,必定难敌曹参。”

于是,刘邦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一起去攻打魏国。

魏王豹自打定主意脱离刘邦后,算定汉军要是攻打魏国,必然从临晋(今陕西大荔朝邑镇)黄河渡口摆渡,就在黄河对岸蒲坂津(今山西永济市西南蒲州镇)部署重兵,严防汉军渡河。

韩信见状,顺势下令汉军士兵在河面陈列船只,摆出一副随时渡河攻击的架势,害得魏军上下紧张兮兮,时刻紧盯着河对岸的汉军的一举一动。

就在此时,在夏阳(今陕西韩城市南)黄河河面上,悄然漂浮起许多特大号木瓮,随着波涛悄然漂向河对岸。

在这些木瓮中潜藏着汉军战士们,一靠近河岸,他们立刻整军集结,杀向魏国都城安邑。

原来韩信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他在临晋渡大张旗鼓,就是为了牵制魏军注意力,好在夏阳渡河。

等魏王豹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汉军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没多久,便攻破安邑,魏王豹成了俘虏。汉军趁势发动攻势,等到九月时,已收复了魏国全境,将其划分为河东、上党、太原等郡。魏王豹被韩信押解回荥阳。

刘邦虽然痛恨魏王豹的反复无常,但如果贸然下令处死魏王豹,固然发泄了心头的怒火,一时痛快了,却必然会彻底激怒赵、齐等诸侯,他们在绝望之下,必然更加死心塌地地追随项羽。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刘邦并没有杀死魏王豹,反而释放了他,为了显示大度,还让他留在荥阳,和御史大夫周苛、枞公一起负责城防。

韩信攻下魏国后,主动提出一鼓作气攻下赵国和代国。张耳曾任赵国国相,对赵国的情况比较了解。自归汉以来,张耳基本处于闲置状态,没做出多大贡献。于是,刘邦提出,让张耳跟随韩信一起北上。

代国弱小,赵国强大。赵国居南,代国处北。

按照一般的用兵原则,汉军的作战方略应该是由南向北攻打,先灭强赵,后灭弱代。但是韩信用兵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世人眼中所谓的规则,从来难以束缚韩信。

韩信决定先消灭代国,再攻取赵国。

陈馀虽然被封为代王,但他一直在赵国辅佐赵王歇,代国实际上由国相夏说主持国政。灭代之战可以说非常轻松,国相夏说在阏与(在今山西省和顺县西北,亦有说法在今河北武安县西南)被汉军生擒。

就在韩信准备发起灭赵之战时,刘邦派人传来命令,称荥阳方面战事吃紧,面临楚军的严峻挑战,需要重兵防御,便从韩信军中抽调了主力精锐之师。

不过,汉军依然按计划进行攻赵。想要进入赵国,必须突破井陉口(今河北井陉县北井陉山上)。

井陉口是太行山著名的八大隘口之一,它设在一条穿越太行山的狭窄驿道上,可谓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对于如此重要的关隘,赵军自然高度重视,早早派重兵把守。赵军居高临下,占据了有利地形,且是主场作战,后勤保障充足,兵力号称有二十万,就算刨除水分,仍然比汉军有优势。

反观汉军方面,韩信和张耳手下兵力不过数万,部队精锐已被刘邦调走,况且自渡河作战以来,长途作战让士卒疲惫不堪。此外,汉军远离大后方作战,军需辎重后勤供应很困难。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此战皆对汉军不利。对于双方的优劣处境,汉赵两军的指挥层都有清醒的认识。

汉军一路势如破竹,先后在短短不到两月的时间里,灭掉了魏、代两国。赵国上下都非常震惊,自赵王歇以下,全都高度关注着井陉口的战事。成安君陈馀亲自率军赶来,想将汉军狙击于井陉口。

陈馀属下广武君李左车是赵国名将李牧之孙,深谙兵法,面对当前的战局,他建议说:“韩信自渡河以来,灭魏亡代,俘虏魏豹,生擒夏说,汉军气势如虹,加上有对赵国了如指掌的张耳在傍赞襄、为韩信出谋划策,实在不可小觑。不过汉军的短处就在他们是客场作战,需要千里运粮,如今汉军进入井陉道,峡谷内道路崎岖狭窄,难容两辆军车并行,这样一来,汉军运粮势必更加艰难。因此,请求将军给我调拨三万人马,我先沿偏僻小道奔袭,一举切断汉军粮食供应。而您目前只要深挖壕沟,筑高壁垒,坚持不出兵与敌人交战,如此一来,汉军必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不出十日,我必将韩信、张耳人头献于将军帐下!”

然而,陈馀很自负,根本听不进去。

陈馀是儒生出身,博览群书,满腹韬略,先后辅佐武臣、赵歇两代赵王,一心想在秦末乱世中再造赵国,根本不将李左车放在眼里。一听李左车在他面前大谈作战战术,心中很不舒服,便开始用教训的语气给李左车上课:“阁下难道没听过《孙子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军数倍于汉军,且面对的是经过大战之后的疲惫之师,尚不敢与之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交锋,传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以为我赵人皆胆小怯懦之辈?再说,若现在不趁着汉军疲弱之际与之交锋,万一等汉王派来大批援军再交战,恐怕对我不利!”

读书多固然是好事,但读书不会变通,也会坏事。陈馀虽是政坛老手,但总保留着一丝儒生的天真烂漫,近乎迂腐。他觉得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完全可以与汉军正面交战,没必要搞这些诡诈之术。

然而,陈馀或许忘了,孙子还有句名言:“兵者,诡道也。”

做人堂堂正正,为官光明磊落,是值得尊敬的;然而在战场上,刀剑无眼,要的是你死我活,作为一军主将,一念之差,关系到数以万计士卒的生死存亡,岂能以世俗仁义道德来做决策依据?

战争性质虽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但战场之上唯有输赢,没有正邪,为了取得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陈馀最终没有听李左车的意见,由于他的迂阔,赵国输掉了战争,也因此改变了楚汉之争的历史结局。

两军交战,情报工作至关重要。赵军高层的战略决策,很快被汉军细作侦探得知,迅速传到韩信耳中。

其实,作为一代不世出的军事天才,李左车能想到的,韩信也早已考虑到了,所以在发动井陉口之战前颇有顾虑,没有贸然派兵深入井陉狭道,而是一边观望,一边思考如何破解赵军。

万万没想到,陈馀竟然拒绝李左车如此良策,实在是天赐良机!韩信得知后大喜过望,悄然率军进入井陉狭道,在距离井陉口还有三十里处停下脚步。

战争是双方军事力量的较量,更是两军主将的智慧博弈。纵然得到了赵军战略意图的情报,但韩信依然不敢大意。他派人从井陉狭道两边山崖寻找隐蔽山道,攀缘至最高处,借着树木隐蔽侦察敌情。

确定赵军无异样后,韩信便精心抽调了两千名轻骑兵,要求每人手执一面汉军红色军旗,在夜半时候集结。

夜色正浓,井陉狭道深处,四下一片悄然,唯有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韩信对两千执旗手做着临行前的部署:“你们今夜即刻从小道上山,做好隐蔽,静观赵军一举一动,待到明天天明,我军将发起对敌冲击战。待我军佯败后,赵军必然会倾巢而出,前来追击,届时你们务必一鼓作气,冲入赵军壁垒,拔掉赵军军旗,插上我大汉军旗!”

随后,两千将士悄然进入两边大山,很快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

紧接着,韩信又召集众将领,传达军令,称天明击溃赵军后,汉军上下将举行庆功宴。将士们都有点半信半疑,但嘴上都满口答应。

韩信也看出来了,众人心怀狐疑,以为他在夸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目前的形势,赵军处于有利地势,完全可以以逸待劳,根本无须着急出来与汉军交战。而汉军主动求战,人家不见得会上当,更别说短时间之内消灭赵军主力了。

韩信便解释道:“赵军目前占据了有利地形,自然不会轻易出战,但只要我们处于没有退路的地带,亮出主将旗帜,赵军必然按捺不住。求功心切之下,定会出来作战。”

次日,待到天色刚蒙蒙亮,韩信派万余汉军走出井陉口,沿河摆开阵势,让仪仗兵吹吹打打,高高亮出主将旗帜。

背水作战是兵家大忌,赵军从关隘高处,看到汉军竟然选择如此列阵,大笑不止,嘲笑汉军主将不懂兵法,这分明是自寻死路,遂打开营垒,主动发起了攻击。

汉军上下拼命反击,与赵军陷入激烈厮杀。

越是要使诈,就越要做得真实,决不能让敌人看出破绽。

两军激战时久,韩信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佯装不敌,汉军将士丢盔弃甲,掉转身就往河边跑,军旗和战鼓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赵军岂能放过,在后面紧追不放,直追到汉军设在河边的营寨外。关隘内的赵军,看到汉军大败,便倾巢而出,一面抢夺汉军丢在地上的战利品,一面向汉营扑来。

于是,两军又再次厮杀,汉军殊死相搏,死死咬住赵军,一时间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此时,被韩信安排的两千执旗骑兵,趁着赵军后方空虚之际,快速冲入赵军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将汉军的红旗竖了起来。

赵军觉察时,为时已晚,但见自家关隘城头飘扬着无数汉军旗帜,早已变成红色海洋。赵军不知底细,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汉军人马,以为汉军已经彻底占领了自家营地。如今,前方有韩信、张耳死缠滥打,根本难以脱身,后方又丢了老巢,赵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顿时军心大乱,再也无心恋战,士卒们开始四处流窜,只顾逃命。

赵军将军依然不甘心失败,想方设法地阻止属下,拔剑砍杀了不少逃兵,但依然难以拦截住溃败之势,最后自己也在人流的裹挟下,往后逃亡。

不到半日工夫,战场上就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刚才还在追撵汉军的赵军,现在被汉军追杀得狼狈逃窜,最后不是被杀,就是成了汉军俘虏。

至于陈馀,也在泜水(在今河北元氏县西南)河边被汉军杀死。

回首当年,张耳和陈馀这对情同父子、义类管鲍的生死好友,誓同生死,一起逃亡,相互提携。然而,再坚贞的友谊也经不起岁月的冲刷。贫贱时,就算为对方付出生命,也甘之如饴。待两人复兴赵国后,都位至将相高位,不知何时,裂隙的种子已悄然种下,猜忌和怀疑取代了信任与真诚。

至巨鹿之战后,共同的生死考验,非但没有让两人冰释前嫌,反而让他们最终选择了分道扬镳。

是什么原因,让这对刎颈之交一步步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是土地,是权力……在这些世间利益面前,往日的友谊和誓言,变得一文不值。

先有张耳夺取陈馀的军权,陈馀蒙垢含羞,远遁江湖;后有陈馀攻取张耳领地,逼得张耳无容身之地,唯有远走关中,投靠刘邦。

事情到了这一步,两人的相爱相杀也没有停止。驱逐张耳后,陈馀并没有就此消减对他的怨恨,反而当刘邦要求陈馀出兵相助时,陈馀直接提出要张耳的人头!

陈馀估计没料到,当他向刘邦送出对张耳的追命信时,也就给自己脖子套上了索命套,而亲手给他套上绳索的正是张耳。

只是不知,当张耳再次看到血肉模糊的陈馀时,是否想起了当年陈县的那个午后,他拽着浑身鞭伤的陈馀一口气跑到里门外桑树下,谆谆教导他要懂得忍耐。

一切都回不去了。自此,当年名扬大梁的名士张耳、陈馀,唯有一人存活于世。

何去何从

韩信知道李左车是个人才,所以提前传话全军,务必活捉他,切不可伤其性命,若捉住他,赏千金。在清点俘虏时,有人发现了李左车,于是捆绑押送到韩信面前。

李左车忐忑不安,不知韩信会如何处置他。没想到韩信亲自给他松绑,并将其按到首位坐下,礼遇备至,犹如执弟子礼。李左车感念韩信知遇之恩,便留在了他身边。

韩信对将士们兑现了庆功宴的承诺,众人满怀敬仰地轮流给韩信敬酒。不过,大伙儿心头的疑问并没有就此完全消失,对韩信明显违背兵法作战却能赢得胜利感到很好奇。

比如与赵军背水交战,这种将自己完全置于绝境的作战方式,是近乎于自杀式的赌徒行为。现在回想起来,大伙儿都有点后怕,万一战斗失利,等待己方的命运就是全军覆灭。

这难道就是一名熟读兵法的主将的战法吗?

面对众人的疑问,韩信哈哈大笑:“诸君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两军作战乃是生死相搏,应以实际情况随机应变,岂能为兵法教条束缚?况且兵法上不还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我军若不处在毫无生路的境地,能激发出拼命厮杀的斗志吗?因此,此战决不能给将士们留下一丝退路,唯有如此,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韩信的一番话,让将士们既听得热血沸腾,又是一阵后怕。又喜又怕之下,对韩信的惊羡之情油然而生。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之际,韩信却已经将目光盯上了北方的燕国。如何灭燕,韩信想听听李左车的意见。

李左车有点吃惊,毕竟,他不过是一名刚被俘虏的败军之将罢了,一个失败者给胜利者指点作战方略,听起来有点讽刺和滑稽。他一时摸不准韩信背后的用意,便自谦地说:“我不过是一介败军降俘罢了,怎敢在将军您面前妄谈军机大事?实在不敢当。”

韩信明白他的心思,便宽慰说:“赵军覆灭,非足下之过也,恰恰是陈馀不听你的意见,才有了今日结局。当年百里奚在虞国,虞国国君成了别人的俘虏;在秦国时,秦穆公却能称霸西戎。同样是一个人,难不成他的智商会因为在不同国家就有所不同吗?当然不是,只是国君对待臣下的态度不同罢了,任你再好的计谋,摊上个蠢货上司,也没辙!假若陈馀当初采纳了你的建议,恐怕今日就要主客移位,沦为阶下囚的是我,而不是足下了。”

李左车依然想推辞,但禁不住韩信一再请求。他看出来了,韩信是真诚地向他征求意见。才华横溢之人,犹如锥处囊中,无人甘于平庸,不想浑身本领埋没于草莽,李左车于是不再谦让。

如何评价曾经的上司,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品质高低。

若对现任上司极尽赞誉,无非是为了个人职位的阿谀奉承之词;然而,对自己的前任上司,尤其是听不进正确意见、害得自己沦为俘虏的前任上司,能做到客观评价,就很不易了。

不过,李左车做到了。

他没有因为陈馀兵败身亡,就对陈馀攻击抹黑,反而在提起陈馀时,显得平和、冷静和客观。

“成安君陈馀在泜水兵败身亡并非无能,相反,他是一个富有韬略、能够做到百战百胜之士。而我,之所以提出现在看来正确的策略,并不是我多么聪慧,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罢了。”

李左车的一席话,听得韩信连连点头,对他的赞赏不由得又增长了几分。

李左车继续说:“将军您自渡河北来后,俘虏魏王、生擒夏说,井陉之战,一早上就消灭了二十万赵军,诛杀了陈馀。纵观古今名将,能与将军并肩的也不多,可谓名震四海,天下瞩目。如今,河北百姓无不胆战心惊,根本没有心思生产,生恐哪一天沦为刀下鬼。现在多数人吃好喝好,一门心思在等死。不过,汉军由于长期作战,早已疲惫不堪,若现在执意驱赶疲惫之师到燕国,一时间很难攻克燕国的坚固城池不说,反而将真实军情暴露无遗。一旦陷入长期拉锯战,粮食供给殆尽,我们必将进退两难。齐国看到我们连弱小的燕国都搞不定,自然会更加顽固抵抗到底,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到楚汉争夺天下的大局!”

韩信一听,不得不承认李左车分析得有道理,便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呢?”

看出问题是关键,但如何解决问题,才是根本所在。

李左车很快表现出了一个高明战术家的素养,他没有提出就此见好就收,或者向汉王请求增援之类的俗人之见,而是提出一个几乎不用付出多大代价就迫使燕国投降的策略。简单说就是保持威慑,引而不发,让敌人在强大的震慑之下不战而降。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战争中流血千里、伏尸百万是最差也是最坏的结果,最好的结局是以尽量少的伤亡,或者在零伤亡的代价下,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李左车的具体意见是这样的:趁着战事告一段落的间隙,抓紧收复民心,治愈战争创伤,抚恤阵亡将士遗孤,尽快让赵国恢复正常社会秩序,让民众休养生息,犒劳将士,让部队得到休整。与此同时,要摆出一副时刻攻打燕国的架势。

战争给敌人带来最大恐惧的时刻,不是在战场上拼死厮杀之际,而是刀出鞘、箭上弦,引而不发之时。战争恐惧除了战争本身,而无他。

汉军灭魏、亡代,又很快打残了强赵,对积贫积弱的燕国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燕国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汉军的下一个下手目标就是自己。

趁着燕国举国惶惶之际,密集性地向燕国派出使节,威逼利诱,双管齐下,燕国必然扛不住,会选择投降。只要燕国投降,只剩下孤立无援的齐国,那就不难对付了。

韩信听后连连叫好,立刻依计而行。

事情的发展果如李左车所料,在汉军的虚张声势之下,燕国选择了投降。

韩信在赵国北线作战时,刘邦也曾带领靳歙等将领在赵国南部开辟战线,先后攻破朝歌、邯郸等城池,邯郸周围的六县望风而降。靳歙一路穷追不舍,追及平阳,斩杀了赵国的代理国相。

没过多久,逃到信都的赵王歇也被韩信诛杀。至此,赵国在经历了秦末的短暂复辟后,再次覆灭。韩信趁机向刘邦推荐张耳为赵王,刘邦因楚军围攻荥阳,无暇顾及其他,便同意了。

汉军虽然在韩信、张耳的带领下,在河北一路过关斩将,灭魏、代、赵,迫降燕国,但处于楚汉之争的风暴眼的荥阳,战事依然空前紧张,楚军的攻势有增无减。刘邦现在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随何的身上,希望他能够说服九江王英布,从后方掣肘项羽,让自己松口气。

然而,随何的九江国之行并不顺利。

随何抵达九江国都城六县后,在驿馆一待就是三天。除了九江太宰(负责君主饮食起居的官员)出来敷衍一下外,根本连英布的影子都没见着。

随何急得团团转,他可不是跑到九江来游山玩水的,不能再这样在驿馆耗下去。他向太宰打听,英布就这样把他扔在驿馆不闻不理,到底是做何打算?

太宰不停地打哈哈:“使者一路远来,风尘仆仆,喝酒喝酒。”

随何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说:“希望足下莫要再跟我打马虎眼,我对九江王的心思一清二楚。他知道楚强汉弱,怕得罪项羽,但又吃不准两者之间到底谁能最后胜出,所以现在还在观望。还望劳驾转告一下九江王,我愿陈情楚汉当下局势,如果说得不在理,在下及二十名随从都甘愿任大王处置,就算将我等当街斩首,也绝无二话!如此一来,他也可以在项羽那边有个交代,好摆脱嫌疑。”

太宰回去后,将随何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了英布。

其实,就在随何抵达六县之时,项羽的使者也赶来了。

夹在楚汉两强之间,英布左右为难,一时很难下决断。英布对项羽有诸多不满,但对刘邦也谈不上有啥好感,在局面还未明朗之时,英布打算谁也不帮,楚汉两国掐得越欢,对九江国就越有利。

但是,想要置身其外,实在很困难,骑墙派一般都是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英布听完随何捎来的话后,决定见见随何,想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个什么道理来。

一见面,随何代表汉王向英布致以礼节性问候,然后却并没有着急游说他站到刘邦一边,而是问道:“我有点纳闷,大王和项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英布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口说:“这还用说吗?项王是君,我是臣。”

随何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不太像。”

英布有些不悦:“你这话怎么说?”

随何见状,知道英布已上钩,便说:“我之所以如此认为,是因为大王您和项王都是诸侯,本来就是平等的,何来君臣之说?就算北面向他称臣,也是慑于楚国的强大罢了,但您内心又有不甘。”

英布一听,马上制止道:“此言差矣!寡人当年追随项王渡河北上,破釜沉舟,鏖战巨鹿,灭章邯二十万秦军。后又从项王西进入关,一路亲冒矢石,冲锋在前,君臣共生死,诛灭暴秦。先生出此言,实在大谬!”

英布的这番说辞,完全在随何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自戏下罢兵以来,诸侯纷争不止,项王四处征战。当楚国以倾国之兵北上伐齐时,大王您对项王之命置之不理,仅仅出兵四千,虚应故事。后来,汉王率领诸侯大军攻入彭城,项王远在千里之外,而大王您只不过一水之隔,却不肯发一兵一卒渡过淮河,前往救援,反而坐观彭城沦陷,这难道就是一个做臣子的本分吗?”

英布脸色很难看,一时语塞。

随何仿佛没看到英布的表情变化,仍然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觉得大王您要么真心实意做项王臣子,为楚国效力,唯项王之命是从,要么摆脱楚国自立。不过,像大王您如今这般,既想依仗强楚的庇护,又要独立自主,实在不可取。海内之士,谁不知道项王背盟自立,又杀害义帝?他在天下人面前早已丧失了道义,注定长久不了。眼下诸侯怨言四起,项王的败亡是迟早的事,而您却选择与项王为伍,无疑是将自己置于诸侯的对立面,大王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一席话说得英布脸红耳赤,唯唯诺诺,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随何知道英布开始有点动摇了,便趁机直中要害,说道:“如今项王之所以还没拿您开刀,那是由于要先对付汉王。一旦击败汉王,诸侯势必见风使舵,重新归附于楚,届时您觉得项王会放过您吗?”

随何的一连串发问,犹如一连串炮弹,重重撞击着英布的心脏。别看英布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与项羽难分伯仲,但却被随何的三寸之舌说得哑口无言,坐立不安,但他不甘心就这样俯首认输。

“先生说得固然在理,但楚强汉弱是不争的事实。彭城一战,项王以区区数万之师击溃汉五十万之众,汉王累累若丧家之犬,仅以身免。如今他被楚军困于荥阳,城破为项王擒,不过旦夕间,先生虽争得口舌之利,然于事无补耳。”英布开始反击了。

一番唇枪舌剑后,随何已看出来了,现如今,英布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只要给予最后一击,就可以彻底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自有战争以来,战争固然拼的是敌我双方将士的战斗力,以及各自统帅的斗争意志和智谋的较量,但更是双方财力的消耗,军队的后勤保障能力往往关系到战争的结局。

军粮是战争的关键因素,随何立刻从粮食保障切入,直接反击英布:“汉王回守成皋(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西)、荥阳后,萧何从巴蜀和汉中将粮食源源不断送到前线,同时深挖壕沟,加强营垒,死防要塞。反观楚军,军粮需要从千里大后方运输,途中有八九百里的路程要经过梁地,而梁地掌握在反楚的彭越之手,请问,项王单靠老弱兵卒运粮,有多少能够最终送到自己人手中?只要汉王坚持不战,楚军又能坚持多久?假以时日,楚军别说攻破荥阳,饥肠辘辘之下恐怕连兵器都拿不稳吧!到时候,估计楚军想从战场全身而退,都很难了。

“一旦汉胜利,你觉得汉王会宽恕您今日坐观成败吗?退一步来说,就算楚军最后赢得了战争,那么,依照项王的脾气,也不会饶过大王您吧?眼前有个极好的与汉结好的机会,就看大王您如何决定了。汉王当然也知道单靠九江的兵力无法消灭楚军,只要您拖住项王几个月,为汉王争取战略时差就足够了。待汉王夺得天下,九江依然归你不说,我还可以向汉王为你争取另外一块封地。我言尽于此,至于何去何从,愿大王熟察之!”

英布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他神色黯然,沉默了良久,最后叹口气说:“好吧,事已至此,唯有归汉了。”

事后,英布又再三叮嘱,九江国叛楚归汉之事,是两家的秘密约定,暂且还是保密为好。

随何知道,英布其实还在犹豫,一时下不了决心,所以必须断了他的骑墙念头。

对于九江与汉的秘密交易,楚国使者毫不知情,还在不断催促英布早点出兵。一日,楚国使者又赶来催英布,随何突然闯进来,径自坐在楚使上方,厉声喝道:“目前,九江王业已归顺汉国,贵使又有什么资格前来催促九江王出兵?”

英布被随何这么一嗓子吼,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楚使一看形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走。

随何马上对英布说:“为了封锁消息,大王决不能让他就这样活着回去,应该赶紧下令杀掉楚使,然后立刻投奔汉王。”

英布万万没想到随何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只好派人杀掉楚使,出兵攻打楚国。

项羽得知英布叛楚归汉,立刻派项声、龙且来攻打九江国。英布誓死抵抗,苦苦与楚军抗争了数月。英布虽然英勇善战,但九江毕竟兵少将寡,哪里是楚军的对手,最终战败,九江落入楚人之手。

英布本想带上自己的残兵败将一起去投奔刘邦,但又担心目前这点兵力,一旦半道上遇到楚军,根本无力突围。思考再三,他还是决定,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先将他们留在九江潜伏起来,自己跟随何一起抄小道去投奔汉王。

一路上,东躲西藏,风餐露宿,堂堂九江王英布,一夜之间沦落到逃犯地步。想当年,英布不过是骊山陵墓工地上的一名刑徒,短短几年,实现了从囚徒到王的逆袭,但万万没想到,如今又变成一无所有。

命运啊,就是如此变幻莫测。逃亡途中,英布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不过他还是暗自宽慰自己:自己为了帮助汉王,不惜国破家亡,如今前来投奔,刘邦一定对自己感激不尽吧。

两种建议

等到十二月,在宛县(今河南省南阳市)、叶县(今河南叶县南二十八里旧县)一带,英布终于见到了刘邦。

然而,让英布失望的是,没有锣鼓喧天的盛大欢迎仪式,也没有隆重的洗尘宴会。

等英布见到刘邦时,刘邦正坐在床边洗脚,耷拉着眼皮,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那一刻,英布从失落到愤怒,羞愧交加,一瞬间想不开,要不是左右之人眼疾手快、及时拦住,英布已经拔剑自刎了。

不过,待到安排食宿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待遇和刘邦一模一样,心理这才稍稍平衡。他心中开始替刘邦开脱,大概汉王并不是有意怠慢,可能只是一时疏忽罢了,就冲着住所室内陈设、饮食供应、侍从人员,汉王还是将自己当作一位王来看。

过了一阵,英布也逐渐调整了心态,便派人到九江国去联系旧部、迎接家人。没过多久,英布的一些旧属,约摸数千人陆续来到汉营。只是,英布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九江沦陷后,自己的妻子儿女已被项羽悉数杀害,至于九江的军队,经过改编,已被项伯接管。

刘邦遂分拨了一部分兵力给英布,命他驻扎在成皋。

刘邦对英布态度的变化,其实是有原因的。

当年一起入关灭秦的诸侯中,要论英勇,除了项羽,估计就要数英布了。因此,英布也养成了目中无人的坏习惯,所以英布初入汉营之际,刘邦就故意冷落他,杀杀锐气。

刘邦虽读书不多,但驭人之术却犹如天授,玩得炉火纯青,哪里是英布这样只懂得上阵厮杀的武夫所能相比的?

不过,刘邦现在面临的最头疼的事,还是缺粮问题。

萧何从巴蜀、汉中将粮食源源不断送来,但是运粮甬道常被楚军截断,以至于汉营中常闹粮荒。军营中出现粮荒,不仅会削弱士兵们的战斗力,更是严重打击了士气,要是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出现士卒叛逃乃至哗变的后果。

面对困境,刘邦找来郦食其,想听听他的意见。

郦食其是儒生,推崇三代之治,对儒家而言,最美好的时代自然是周初文王、武王统治时期,当时最基本的社会形态就是天下封建。针对秦统一六国以后出现的各种问题,儒生一直以为,解决之道就是恢复分封。郦食其虽然身上有纵横家遗风,但也坚持儒家理想,所以他给刘邦提出的参考方案,就是重新扶持六国王室后裔,壮大自己的盟友,达到孤立项羽的目的。

刘邦当时已有些焦头烂额,听完郦食其的建议后,病急乱投医,也没来得及细想,赶紧让人去刻印玺。等刻印完毕后,他就让郦食其立刻到各地区,重新立六国王室后裔为王。

郦食其还没来得及动身,张良便从外地赶来,参见刘邦。

当时正赶上刘邦在吃饭,一看到张良,他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拉着张良说:“子房来得正好,有人给我出了个削弱项羽的主意,你赶紧为我参谋一下。”

张良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刘邦便将郦食其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然后问:“子房觉得怎么样?”

张良一听差点跳了起来:“谁给您出的这等馊主意,这可是要毁掉大王统一天下的大计啊!”

刘邦有点紧张了,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良从饭桌上拿起筷子,比画着对刘邦说:“先借一下您的筷子,给大王分析一下目前的局势。当年商汤灭夏、周武王灭商后,可以分封前朝后裔,但大王您却不能,为何?那是由于他们已经绝对掌握了时局,将前朝王室的命运完全操弄于掌中,故而有自信这样做,请问大王您有把握彻底消灭项羽吗?”

刘邦一听,连连摇头:“这还用问,要是有把握灭掉项羽,还用得着分封六国后裔吗?”

张良一口气向刘邦列举了许多周武王灭商后的善后举措,如表彰敌对阵营的箕子、比干,实现了敌我政治和解;将商纣王巨桥粮仓的粮食、鹿台府库的金钱散发给普通民众;把战马放养在华山之南,将牛牧于桃林(地名,又称桃原,相当于今河南省灵宝市以西至陕西省潼关县东)的北面,以示从此废除武装,天下安享太平。

“请问大王您能够做到这些吗?”张良最后问道。

刘邦马上表示做不到。

张良说:“这就对了,有些事并非有良好的愿望就能做到,周武王时代能做的,现在未必能行得通,为何?此一时彼一时,时代不同了,旧制度无法解决新问题。”

张良进一步指出:“大王与项王争夺天下,能够依靠的就是身边这些臣子,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他们抛家舍业,丢下父母妻儿,将脑袋别到裤腰带,为您冲锋陷阵,为的是什么?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图的还不是有朝一日,您大业完成,论功行赏之时,能够封到一片土地?如果您现在将天下封给了六王后裔,那么他们跟着您还有什么奔头?估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舍你而去,回到故乡。届时您又靠什么与项羽一争高下?

“况且如今楚远比汉强,一旦六国复辟,他们必然会选择依附楚国,而非汉国,如此一来,您等于又亲手给自己树立了一大批敌人而已!”

张良的话很明白,如果真的让六国复辟,无疑是自掘坟墓。

刘邦本来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听张良讲解,听到最后,又惊又气,情急之下,连饭都咽不下去了,直接吐了出来,然后连声大骂郦食其:“这个腐儒,差一点坏了老子的大事!”

当下立即传令,将那些正在刻制的印信统统毁掉。

其实,郦食其出的主意,也并非什么新鲜事物,关于封建的得失,自周以来多有争议,且不说秦统一后,就有淳于越等人建议恢复分封,被始皇帝否决。就是数年前,陈胜、吴广起事之初,张耳、陈馀就曾建议陈胜帮助重新立六王后裔,短短数月间,六国纷纷复辟,使得秦帝国疲于应对,最终崩溃。

世间事从来没有绝对的好坏,制度也是如此,在不同时期,面对不同的环境,它带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比如陈胜起义之时,秦帝国是天下人共同的敌人,所以让六国复辟,等于壮大了自己一方的势力。

但自楚汉纷争以来,天下局面早为之一变,两强相争,大家没了共同的敌人,只能择强者而从之。

更何况,陈胜当时只不过在道义上给予支持罢了,实际地盘还是在秦人手中,六王后裔想要复辟,还是要靠自己。如今,形势大不一样了,魏、赵、代、燕等河北诸侯国已经被汉军拿下,如果想要立六王后裔,就等于将到手的地盘让出去。

如果复辟六国的计划最终得以实施,那么刘邦得到的最多也就是一些虚名和空头赞誉罢了,而失去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土地控制权。

好在张良及时制止了这一计划,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刘邦给项羽树敌的计划落空了,而楚军对汉的攻势愈加凌厉,刘邦整日如坐针毡。

刘邦的日子很难过,这早在范增的意料之中。这位七十多岁的老翁,整日在项羽耳边不停鼓捣,鼓动项羽进一步加大攻势,决不能给刘邦丝毫喘息之机。

范增知道,如今汉军相当一部分被韩信带去平定河北,分散在各处,只要楚军不泄气,攻下荥阳是迟早的事。

一旦荥阳城破,天下格局必然为之一变,从此楚汉对峙局面将被终结,楚强汉弱将成为不可逆转之势。

面对攻势越来越猛烈的楚军,刘邦一筹莫展,脾气变得越来越坏。

此时,陈平站了出来,向刘邦指出:“强大的敌人从来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自己队伍内部,想要战胜项羽,单靠军队战场上正面反击,恐怕一时很难做到,我们不妨可从敌人内部下手。”

刘邦知道,别看陈平外表玉树临风,但鬼点子多,属于蔫儿坏那种,遂让他赶紧说说想法。

陈平给刘邦扳指头说道:“别看项王势力非常强大,但真正对他忠贞不贰的臣子并不多,也就是亚父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数人罢了。只要设法使他们内部离心离德,君臣间相互猜忌,人心涣散,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刘邦忙问:“究竟有什么办法?”

陈平说:“项王此人耳根软,疑心极强。只要舍得花钱,让他身边的亲信在耳边不停地说这些重臣的坏话,难保项王不会对他们起疑心,如此,我们便有机会了。”

刘邦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陈平说:“需要数万金。”

尽管刘邦此时手头也不宽裕,但马上毫不犹豫地给陈平调拨了黄金四万斤,还叮嘱他使劲花,可劲儿花,完全自主,他绝不问钱的去向。

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

一段时间过去了,楚营中不知从哪里流传出一种说法:大将钟离昧自认为劳苦功高,但项羽却迟迟不给他分封土地,心生怨念之下,暗自与汉军勾勾搭搭,图谋一起灭掉项羽,然后均分楚国疆土。

很快,消息传到了项羽耳中,在疑心的促使下,他疏远了钟离昧等人。

不用说,这是陈平的金子开始发挥威力了。

但陈平并不止步于此,他知道范增才是楚营中的重要智囊,只要除掉了范增,就等于卸掉了项羽的一条臂膀。

然而多年来,范增追随项家叔侄,功勋卓著,在楚营中德高望重,就是项羽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尊为亚父,执晚辈礼。想要扳倒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单靠金钱收买,散布一些谣言,分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别出心裁,花一番心思才是。

楚汉双方虽然处于战争状态,但战争从来不只是在疆场上刀兵相见,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场,使者依然往来不绝,游走于两军之间。

一日,项羽派使者赴汉营,出面接待的官员正是陈平。

虽说是敌对双方,但外交礼仪还是需要讲的。楚使刚落座,面前立刻端上了丰盛的招待宴席,使者正要下筷子,陈平从外面急匆匆赶来,对负责上菜的侍者低声呵斥了几句,然后对楚使连声致歉:“实在抱歉,手下人办事马虎,让贵使见笑了,将您当成亚父的使者了。”

楚使以为陈平是在为宴席档次不够高而赔不是,正要客气一番,谁想到,侍者们很快将桌上酒席撤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换上几碟寒酸简陋的酒菜。

陈平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殷勤备至,变得很冷淡。

楚使由于受了冷遇,非常恼火,回去后立马添油加醋地给项羽汇报了在汉营的遭遇。项羽一听,立刻对范增起了疑心。

其实,陈平这一招谈不上多高明,只不过是一场稍显拙劣的演出罢了,但却成功离间了项羽和范增。此后,无论范增再提什么建议,项羽一概听不进去。

范增是个聪明人,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得感到恼火:我已七十多岁了,本已时日无多,强撑着一把老骨头为你卖命,没想到你小子却如此不信任我!既然如此,我立刻打包行李收拾回家,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范增本来多少有点负气,只要项羽服个软,挽留一下,解开心结,或许两人还能重归于好,谁料到,项羽很痛快地同意了范增的辞职请求。

如此一来,范增更加恼火,于是独自一人乘车东返彭城。

一路上,回想这些年来的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范增以古稀之年投靠项梁幕下,数年间,可谓呕心沥血,但谁料到最终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愤怒、悲哀、落寞,各种情绪萦绕在范增心头,随着车轮辚辚,越往东走,心里越发想不通,心结越重,终于在急火攻心之下,背上生了一个毒疮,一病不起。

高龄染病,心情郁闷,加上舟车颠簸,人还没到彭城,范增便撒手人寰了。

听到范增的死讯,项羽多少有点懊悔,但人死无法重生,只能更加猛烈地围攻荥阳城。

到了五月,汉军军粮已尽,但楚军的攻势却与日俱增,荥阳城岌岌可危,城破不过旦夕之间。

将军纪信当年曾与樊哙一起护送刘邦从鸿门宴逃脱出来,如今,他再次站出来,劝刘邦趁早突围出城,另作打算。纪信主动请缨,提出自己扮作汉王迷惑敌人,掩护刘邦出城。

夜半时分,陈平下令将两千余妇女放出荥阳东门,纪信坐在刘邦的车驾上一起出城,径自驶向楚营,大声说:“我们粮食已经吃完了,实在走投无路了,愿意向楚军投降。”

此时夜色正浓,一片漆黑,楚军根本分不清来者是什么人,看到城中一下子冒出许多人,还以为汉军深夜偷袭,便去围攻那些妇女。后来看到汉王车驾,听纪信从车中传话,愿意投降时,都以为刘邦亲自来乞降了。

众人大喜过望,不停地高呼万岁。等后来,才发现车中所坐之人根本不是刘邦,而是由纪信假冒的,项羽方才明白过来上当了,恼羞成怒之下,下令支起火堆,将纪信置于其上,活活烧死。

而刘邦此时早已趁着夜色逃出了荥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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