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瞬间
1823年74岁的德语诗人歌德写下爱情绝唱《玛丽恩巴德哀歌》
茨威格所选择的14个历史性时刻,其标准其实非常主观。不过通过它们,我们还是可以大致看出作家本人的知识结构与研究旨趣。他所关注的主要有政治事件与战争,有地理发现与探险,有技术发明,同时由于他本人也是作家的缘故,他对于艺术上的一些关键时刻也非常重视,而这其中就包括他的楷模,同时也是所有德语作家与诗人都会顶礼膜拜的大诗人歌德。
诗人创作与爱情之间的关系乃是文学史研究的永恒话题。歌德在他82年的漫长生涯里,每个阶段都有他为之激情燃烧的女性,从初恋弗里德莉克,到订婚又解约的莉莉,再到给他引领与教导的施泰因夫人,还有他的妻子克莉丝汀,他为每个女人都留下了关于爱情的创作。值得注意的是,歌德的爱情很大程度源于对女性的倾慕与欣赏,而与肉欲关系不是很大。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根据心理分析专家艾斯勒(Kurt Eissler)以及歌德传记的作者波伊尔(Nichos Boyle)的考证,歌德的第一次其实发生在意大利之行期间,那时歌德已经39岁了。对于歌德而言,女性象征着人类的美好与光明。这种对于女性的欣赏,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他在《浮士德》的最后,才会喊出振聋发聩的名句:“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飞升!”
虽然倾慕没有界限,但是爱情总有终点。而撩动他心弦的最后一位,邂逅于诗人的暮年。七十四岁的歌德与十九岁的少女乌尔莉克之间的关系以及由此诞生的《玛丽恩巴德哀歌》乃是德国文学史上的一段公案。此事件因为诗人本人的名气、双方巨大的年龄差距、诗人与女孩母亲之间的过往历史,以及哀歌的极高艺术成就而受到广泛的关注。很多诗人、艺术家与学者均曾对此事件产生浓厚的创作或研究兴趣。最近的例子是2008年,德国文坛泰斗马丁·瓦尔泽(Martin Walser)还据此创作了一本在德国文坛引起强烈反响的长篇《恋爱中的男人》。
对于诗人而言,爱情的火焰终于燃烧殆尽,生命中残余的只剩“工作”而已。《玛丽恩巴德哀歌》是歌德爱情诗歌的绝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力不从心,从此专心创作,与男女之事绝缘。而乌尔莉克终生未嫁,临终前将所有信件付之一炬。
1823年9月5日,一辆旅行马车沿着乡间公路从卡尔斯巴德向埃格尔缓缓驶去。秋天的清晨,寒意袭人,瑟瑟冷风掠过已收完庄稼的田野,但在辽阔的大地上仍然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在这辆四轮大马车里,坐着三个男人。萨克森-魏玛大公国的枢密顾问冯·歌德(卡尔斯巴德的疗养登记表上是如此尊称的)和他的两名随从:老仆人施塔德尔曼和秘书约翰——歌德在这新世纪里的全部著作几乎都是由这位秘书首次誊写的。他们两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因为这位年迈的老人自从在少妇和姑娘们的簇拥下,在她们的祝愿和亲吻下告别卡尔斯巴德以来,一直都没有开过口。他纹丝不动地坐在车厢里,只有那全神贯注正在思索的目光显示出他的内心活动。在到达第一个驿站休息时,他下了车,两位同伴发现他用铅笔在一张顺手找到的纸上匆匆地写着字句。后来,在前往魏玛的整个途中,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歇宿地,他都一直忙于此事。第二天,刚刚到达茨沃道,他就在哈尔滕城堡里埋头疾书起来,接下来在埃格尔和珀斯内克也都是如此。他每到一处,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在行驶的马车里斟酌好的诗句赶紧记下来。他在日记中只是非常简略地谈到此事:(9月6日)“斟酌诗句”,(9月7日)“星期日,继续写诗”,(9月12日)“途中把诗又修改润色一遍”。而到达目的地魏玛时,这篇诗作也就完成了。这首《玛丽恩巴德哀歌》,不是一首无足轻重的诗,它是歌德晚年最重要、最发自内心深处的诗,因而也是他自己最喜爱的诗。这首诗标志着他勇敢地向过去诀别,毅然开始新的起点。
歌德曾在一次谈话中把这首哀歌的诗句称作是“内心状态的日记”,也许在他的生活日记中没有一页会像这些诗句那样把自己感情的迸发和形成如此坦率、如此清楚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份用悲怆的发问和哀诉记录了他最为内在情感的文献。他少年时代那些宣泄自己情感的抒情诗都没有如此直接地发端于某一具体事件和机缘,这是一首“献给我们的奇妙的歌”,是这位七十四岁的老人晚年最深沉、最成熟的诗作,恰似西下的夕阳散射出绚丽的光辉。我们也从未见过他的其他作品如同这首诗一样一气呵成,一节紧扣一节。正如他对爱克曼所说,这是“激情达到最高峰的产物”,同时在形式上它又和高尚的自我克制结合在一起,因而把他一生中这一最热烈的时刻写得既坦率又隐晦。这是他枝繁叶茂、簌簌作响的生命之树上最鲜丽的一叶,直至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它仍然没有凋谢和褪色。9月5日这值得纪念的一天,将世世代代保存在未来德国人的记忆和感情之中。
是那颗使他获得新生的奇异的明星,照耀着这一叶,照耀着这首诗,照耀着这个人和这一时刻。1822年2月,歌德遭遇了一场重病。连日的高烧使他的身体难以支持,有时候甚至昏迷不醒。他自己也觉得病得不轻。医生们看不出明显的症状,只觉得情况危险,但又无计可施。不过,正如病得突然,康复得也很突然。这年六月,歌德到玛丽恩巴德去疗养,当时他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仿佛那一场暴病只是一种内心返老还童——“新青春期”的征兆。这个沉默寡言、态度严峻、咬文嚼字、满脑子几乎只有诗歌创作的人,在经过了数十年之后又一次完全听凭自己感情的摆布。正如他自己所说,音乐“使他心绪不宁”,每当他听到钢琴演奏,尤其是听到像斯琴玛诺夫斯卡那样漂亮的女人弹奏时,他总是泪水泫然。由于深埋的本能欲念不时冲动,他经常去和年轻人相聚。一起疗养的人惊奇地发现这个七十四岁的老人直至深夜还在和女人们一起溜达,看到他在多年没有涉足舞会之后又去参加跳舞。他自豪地说:“在女舞伴们变换位置时,大多数漂亮的姑娘都来拉我的手。”就在这一年夏天,他那种刻板的禀性神奇地消失了,而且心扉洞开,整个心灵被那古老的魔法师——永恒的爱情所攫住。从日记中可以看出,“好梦”“昔日的维特”重又在他的心中复苏。就像半个世纪以前他遇到莉莉·舍内曼那样,和女人亲近,促使他写出许多小诗、风趣的戏剧和诙谐小品,而现在究竟选择哪一个女性,仍未确定:起初是那位漂亮的波兰女子,后来他那复苏的热情又忽然倾注在了十九岁的乌尔莉克·冯·列维佐夫身上。十五年前他曾爱慕过她的母亲,而在一年前他还只是用父辈的口吻亲昵地称呼乌尔莉克为“小女儿”,可是现在喜爱突然变成了情欲,如同全身缠上了另一种疾病,使他在这火山般的感情世界中震颤;而多年以来他早已忘却这种经历了。这个七十四岁的老翁简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刚一听到林荫道上的笑声,他就放下工作,不戴帽子也不拿手杖,急匆匆跑下台阶去迎接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如同一个青涩少年,又像一个壮年男子似的向她大献殷勤。于是,一幕略带情色、结局悲哀的荒唐戏剧开场了。歌德在同医生秘密商量之后,就向自己同伴中的最年长者——大公爵吐露衷肠,请他在列维佐夫太太面前替自己向她的女儿乌尔莉克求婚。这时,大公本人一边回想起五十年前他们一起和女人们寻欢作乐的那些疯狂的夜晚,一边或许在心里默默地、幸灾乐祸地窃笑这个被德国和欧洲誉为本世纪最有智慧、最成熟、最彻悟的哲人。不过,他还是郑重其事地佩戴上勋章绶带,为这位七十四岁的老翁向那个十九岁的姑娘求婚一事去走访她的母亲。关于她如何答复,不知其详——看来她是采取了拖延的办法,所以歌德也就成了一个没有把握的求婚者。当他愈来愈强烈地渴望着去再次占有那如此温柔的人儿的青春时,他所得到的仅仅是匆匆的亲吻和一般抚爱的言辞。这个始终急不可待的人想在最有利的时刻再做一次努力:他痴心地尾随着那个心爱的人儿,从玛丽恩巴德赶到卡尔斯巴德。然而到了卡尔斯巴德,他那热烈的愿望仍然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夏季快要过去了,他的痛苦与日俱增。终于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许诺和任何暗示。现在,当马车滚滚向前时,这位善于预见的人感觉到,自己一生中一件非同寻常的事已经结束。不过,在这黯然神伤的时刻,上帝——这个古老的安慰者、内心最深痛苦的永远伴侣——来到他的身边。因为这位天才已经悲不自胜,在人世间又得不到安慰,于是只得向上帝呼唤。就像以往歌德多次从现实世界逃遁到诗歌世界一样,这一次他又遁入诗歌之中——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罢了。为了对上帝这最后一次恩赐表示无比的感谢,这位七十四岁的老人把四十年前他在《塔索》中写过的两行诗作为现在这首诗的题诗,冠在诗前,表示他令人惊异地又经历到这样的处境:
当一个人痛苦得难以言语时,
神灵让我倾诉我的烦恼。
此刻,年迈的老人坐在滚滚向前的马车里沉思默想,为心中一连串问题得不到确切的答复而烦闷。清晨,乌尔莉克还和妹妹一起匆匆向他迎来,在“喧闹的告别声”中为他送行,那充满青春气息、可爱的嘴唇还亲吻过他,难道这是一个柔情的吻?还是一个像女儿似的吻?她可能爱他吗?她不会将他忘记吗?正在焦急地盼望着继承他那丰厚遗产的儿子与儿媳会容忍这桩婚姻吗?难道世人不会嘲笑他吗?明年,他在她眼里不会显得更加老态龙钟吗?纵使他能再见到她,又能指望什么呢?
这些问题不安地在他心中翻滚。突然间,一个问题——一个最最本质的问题逐渐变成了诗行、诗阕。是上帝让他“倾诉我的烦恼”的,于是,问题、痛苦都变成了诗歌。心灵的呼唤——内心的强大冲动都直截了当地、不加掩饰地涌入这首诗中:
如今,花儿还无意绽开,
再相逢,又有何可以期待?
在你面前是天堂,也是地狱;
内心啊,竟这样踌躇反复!——
此时此刻,痛苦又涌入水晶般明净的诗节,是诗歌使得本来紊乱不堪的思绪奇妙地变得清澈。正当诗人心烦意乱、忍受着“郁闷的心绪”时,他很偶然地举目远眺。从行驶的马车里,他看到了波希米亚早晨恬静的风光,一派和平景象恰好和他内心的不安形成对比,刚刚看到的画面顷刻间又进入他的这首诗:
世界是否残存?悬崖峭壁
难道没有被神圣的暗影所笼罩?
庄稼不是已成熟?绿色的田野
难道不是在河畔延展,在灌木与牧场间穿行?
笼罩大地的无涯天穹
难道不是时而无穷变幻,时而莫可名状?
但是这样一个世界对他来说显得太没有生气了。在如此热恋的时刻,他会把所见的一切都和那个可爱的倩影联系上,于是,记忆中的倩影又魔幻似的显现在眼前:
一个苗条的身形在碧空的薄雾里飘荡,
多么轻盈和优美,多么温柔和明净,
仿佛撒拉弗天使拨开浓云,
在迷人香气中露出她的仙姿;
你看她,丽人中最可爱者
婆娑曼舞,多么欢快。
也许只有在某些短暂的瞬间,
你才敢用幻影将她本人代替;
回到内心深处去吧!那里你会得到更多的发现,
她会在你心里幻出变化无穷的姿影;
一个身体会变成许多形象,
千姿百态,越来越可爱。
他刚刚表示过这样的决心,可是乌尔莉克的玉体又那么诱人地浮现在眼前。于是他用诗描绘出她如何亲近他,如何“一步一步地使他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在最后一吻之后如何把“最终”的一吻贴在他的双唇上。不过,这位年迈的诗圣一边陶醉在这样极乐的回忆之中,一边却用最高尚的形式,写出一节在当时的德语和任何一种语言中都属于最纯洁的诗篇:
我们纯洁的胸中有一股热情的冲动,
出于感激,心甘情愿把自己献给
一个更高贵、更纯洁、不熟悉的人,
向那永远难以称呼的人揭开自己的秘密;
我们把它称为:虔诚!——当我站在她面前
我觉得自己享受到了这种极乐的顶点。
然而,正是在这种极乐境界的回味之中,这个孤寂的人才饱尝现在这种分离的痛苦。于是痛苦迸发而出,这痛苦几乎破坏了这首杰作的那种哀歌诗体的崇高情调。这完全是一种内心情感的宣泄,在他多少年来的创作中,唯有这一次是直接的经历自发地转化为诗歌。这真是感人肺腑的悲诉:
如今我已经远离!眼前的时刻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她给了我某些享受美的财产,
但只能成为我的负担,我必须将它抛开。
无法克制的热望使我坐立不安,
没有别的办法,除了流不尽的眼泪。
接着便是那最后的、极其忧伤的呼唤,这喊声越来越激昂,几乎到了不能再高亢的地步:
忠实的旅伴,让我留在这地方吧,
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岩石边、沼泽里、青苔上!
你们去吧!世界已为你们开放,
大地辽阔;天空宏大而又崇高,
去观察、去研究、去归纳,
自然的秘密就会步步揭开。
我已经失去一切,也失去了我自己,
不久前我还是众神的宠儿;
他们考验我,赐予我潘多拉,
她身上有无数珍宝,但也有更多的危险;
他们逼我去吻她的令人羡慕的嘴唇,
然后又将我拉开——把我抛进深渊。
这位平素善于克己的人还从未写出过类似这样的诗句。他少年时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青年时代也知道节制,通常几乎只在写照和隐喻自己的作品中象征性地流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然而当他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时,却第一次在自己的诗篇中率性坦陈自己的情感。五十年来,在这个多愁善感的人和伟大的抒情诗人心中,也许从未有过比这难忘的一页更充满激情的时刻,这是他一生中值得纪念的转折点。
歌德自己也觉得这首诗的产生十分神秘,仿佛是命运的一种珍贵恩赐。他刚一回到魏玛家中,在着手做其他工作或处理家庭事务之前,第一件事情就是亲手誊清这一艺术杰作——《玛丽恩巴德哀歌》的草稿。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像修道士一般深居在自己的净修室里,用端正的大字体在精选的纸上把它抄写完毕,并且把它作为一件秘密收藏起来,不让家中至亲和最信赖的人知道。为了不让容易引起非议的消息匆匆传开,他亲自把诗稿装订成册,配上红色的羊皮封面,用一根丝带捆好(后来他又改用精致的蓝色亚麻布封面,就像今天在歌德-席勒档案馆里见到的那样)。那是一段令人易怒和闷闷不乐的日子,他的结婚计划在家里只招来嘲讽和儿子的公开敌视。他只能在自己的诗句中到那可爱的人儿身边流连。一直到那位漂亮的波兰女子斯琴玛诺夫斯卡再次来看望他时,才使他重温起在玛丽恩巴德那些晴朗的日子里产生的感情,才使他又变得健谈。10月27日,他终于把爱克曼叫到身边,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庄重语调向他朗读了这首诗的开头,这说明他对这首诗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偏爱。仆人不得不在书桌上放两盏烛台,然后爱克曼才能在两支蜡烛前坐下来,这首哀歌。此后,其他人也逐渐地听到这首哀歌,当然,只限于那些最信赖的人,因为正如爱克曼所说,歌德像守护“圣物”那样守护着它。随后几个月的时间表明,这首哀歌对他一生有着特殊的意义。在这个重返青春的老人健康状况一日好过一日以后不久,突然又出现了衰竭现象。看上去他又要濒临死亡的边缘了。他一会儿从床上挪步到扶手椅上,一会儿又从扶手椅上挪步到床上,没有一刻安静过。儿媳出门旅行去了,儿子心怀愤懑,因而没有人照顾他,也没有人替这个孤独的年迈老人出主意想办法。这时,歌德最知心的密友策尔特尔从柏林到来——显然是朋友们把他召来的。他立刻觉察到歌德的内心正在燃烧。他惊讶地这样写道:“我觉得,他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正在热恋中的人,而这热恋使他内心备尝青春的一切痛苦。”为了医治歌德心灵的创伤,策尔特尔怀着“深切的同情”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朗读这首不寻常的诗。歌德听这首诗的时候,从不觉得疲倦。歌德在痊愈后写信给策尔特尔说:“这也真是奇怪,你那充满感情、柔和的嗓音使我多次领悟到我心中爱得是多么深沉,尽管我自己不愿承认这一点。”他接着又写道:“我对这首诗真是爱不释手,而我们恰好又在一起,所以你就得不停地念给我听,唱给我听,直至你能背诵为止。”
所以,事情就像策尔特尔说的那样,“是这支刺伤他的梭枪本身治愈了他”。人们大概可以这样说:歌德正是通过这首诗拯救了自己。他终于战胜了痛苦,抛弃了那最后一丝无望的希冀。和心爱的“小女儿”过夫妻生活的梦想从此结束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适合去玛丽恩巴德,再也不会去卡尔斯巴德,永远不会再去那个属于逍遥者的轻松愉快的游乐世界了。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只属于工作。这位经受了折磨的人对命运的新起点绝口不提了,而在自己的生活领域中则出现了另一个伟大的词:完成(vollenden)。他认真地回顾自己六十年来的作品,觉得它们破碎、零散,由于现在已不可能进行新的创作,于是决定至少要进行一番整理工作。他签订了出版《全集》的合同,获得了版权专利。他把刚刚荒废在十九岁的少女身上的感情再次奉献给他青年时代的最古老伴侣——《威廉·迈斯特》和《浮士德》。他精力充沛地进行写作,从变黄的稿纸上重温上个世纪订下的计划。他在八十岁以前完成了《威廉·迈斯特的漫游年代》,八十一岁时又以坚忍不拔的毅力继续他毕生的“主要事业”——《浮士德》的创作。在不幸的《玛丽恩巴德哀歌》诞生七年以后,《浮士德》完成了。他怀着对《玛丽恩巴德哀歌》同样的敬重与虔诚,把《浮士德》盖印封存起来,对世界秘而不宣。
在这样两种感情范畴,即最后的“欲念”和最后的“戒欲”之间,在起点和完成之间,9月5日告别卡尔斯巴德、告别爱情的那一天就是那令人难忘的内心转变时刻,那一天是分水岭,他经过悲恸欲绝的哀诉而进入永远宁静的境界。我们可以把那一天称为纪念日,因为从此以后,在德国的诗歌中,再也没有把情欲冲动的时刻描写得如此出色的诗歌了,因为歌德将他最亢奋的感情倾注进了这首充满力量的诗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