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亚在将女儿们送去克里特岛后,就跟着盖亚在大地神宫居住。
在干完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后,本来要早点休息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明明没有发生什么事却无端感到一阵心绪不宁,在试了几个方法都无法助眠的情况下,她只好去找盖亚。
盖亚为防她又多想,于是干脆陪她一起睡。
可是睡到半夜时盖亚却猛烈摇醒她,说法阵被人给破了。
她一听立刻清醒过来,差点连衣服都没换就穿着睡袍直接赶去神山了。
一赶到神山看到的是混战起来的军队。
盖亚说她要先去查查看是谁破坏了法阵。
瑞亚焦急地在战团里找着三兄弟却没有找到,她立刻转身进神宫里找。
在将大半的宫殿都找遍后,她来到了哈迪斯的寝殿附近,立即有几道打斗声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音源,看到的是波塞冬与伊阿珀托斯在战斗,正当她要过去帮波塞冬时,却听到克洛诺斯的声音。
波塞冬、克洛诺斯、伊阿珀托斯都在这里,那么不用说宙斯和哈迪斯也在这里了。
在到底是帮波塞冬还是帮宙哈之间犹豫了几下,最终她还是决定帮宙斯他们——伊阿珀托斯虽然难缠,却远不及克洛诺斯那么危险。
找到一堵已经倒塌的墙,瑞亚悄悄地溜进寝殿,因位置和角度的关系,没有任何神发现她。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宙哈兄弟俩,被一位金发神祇护在身后。
但还没等她庆幸呢,就看到克洛诺斯将一位往上飞的银发神击落,还在他下落的地方移来一条被扩大的裂缝,以对克洛诺斯多年来的了解,她直觉那一定是对兄弟俩有危害!
天生的母性驱使瑞亚赶紧去保护她的孩子。
幸好,她及时赶到了。
自从克洛诺斯吞了第一个孩子开始,她就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可她实在是太弱了,就连想救出被吞的孩子们都无能为力……
而这一次,她总算能保护了她的孩子们了!
就算是硬挨一击剑气,受重伤也无所谓。
“咳咳、咳——”
死气如刀刃般地割着她的五脏六腑,两种属性完全相反的力量正在她体内剧烈冲突着。
一股甜腥沿着食道凶猛地往上涌,瑞亚忍了几下,终是没忍住,血液伴着咳嗽声一下子喷在哈迪斯的脸上。
“……”
哈迪斯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有点太挑战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本来以为将克洛诺斯刺伤,还逼得他退兵就可以安心地过几天舒服的日子——可谁知才半夜克变态就潜进来了!
被迫与克洛诺斯交手,因实力与他差别太大而败给他不说,连库内埃都被他夺了去。
也幸好最后被宙斯给抢了回来。
但是,好不容易等到救援来了,却没想到克变态居然狡猾到利用死神的剑气来袭击他们。
就在他以为他们会被剑气劈成两半时,却出现了一位他想不到的神,将他们紧紧地护在了怀里,用她那瘦弱的身躯挡下了那一击会使他们重伤的剑气……
瑞亚所喷出的血在哈迪斯苍白的脸上,形成一道道扭曲的血痕,沿着脸部的线条流到下巴处,再凝成一颗颗血珠滴落而下,融进血滩中。
“…为、为什么,为什、为什么要挡下那一击…?”
哈迪斯似是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了,他的嘴唇几张几合,颤抖了小半天才从喉间硬挤出这一句话,显得非常语无伦次。
“咳,因,因为母、母神要保护你们,不…不能让你们被伤害啊……”
瑞亚又咳出一口血,声音听上去虚弱极了。
“…怎么、怎么会——你不是、不是只宠爱宙斯,宙斯一神的……吗?”
要保护也是保护宙斯他啊!
希腊神话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神话中明确地写道宙斯登上神王之位,是因盖亚和瑞亚的帮助之下才夺得的。
还说瑞亚独宠宙斯。
神话中别说是提到瑞亚对哈迪斯的态度怎样了,就连波塞冬他们都没有提及到。
这不是说明了瑞亚是不待见哈迪斯他们五个被吞的孩子们的吗?
可,可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哈迪斯心中升起一股被颠覆了以往认知之后、手足无措的茫然感。
“傻、傻孩子,你们…咳咳,你们都是母神的孩子,哪有——咳咳咳…哪有独宠谁的这种说法。”
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体内的死气正肆意地一点点收割她的生命,寒冷逐渐蔓延至全身,但瑞亚为了不让她的孩子们担心,还是尽力地不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费力地抬眸看着哈迪斯,极力压住想咳嗽的欲望,道:“…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恨我的,对吗?”
不待哈迪斯回答,她又道:“恨我为什么只救宙斯,没有将你与波塞冬都救出,对吧。”
如果说哈迪斯因为是第一个被吞,瑞亚没料到克洛诺斯会吞子的话,那为什么赫斯提亚、乃至波塞冬被吞时,瑞亚也不去救他们呢?
哈迪斯虽然没说话,但瑞亚从他那眼神中看出来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瑞亚苦笑一声,声音里透出一股心痛感,不知是心痛克洛诺斯当年的举动还是哈迪斯对她的误解竟然这么深:
“哈迪斯,你以为母神当初就没想过要将你救出吗?母神、母神当初怀你的时候可是对我们一家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啊!
可是、当看到克洛诺斯居然把你吞下时,我的内心便猛然崩裂了……是的,我承认曾经的我也对你们的处境异常麻木。
但是,自从我想通了之后,又何尝不想将你们给救出来啊!可,可我根本就不是克洛诺斯的对手啊!”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盈满了眼眶,瑞亚哽咽道:“自你们被吞后,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
从对克洛诺斯还心怀一丝侥幸,希望他能反省他所做的一切,吐出你们,到彻底的绝望、麻木。我尝试了很多方法,但均都失败。每天除了以泪洗面,我都不知我还能干什么……”
可能是因过于悲伤,瑞亚又咳出一口血来。
“…行了母神,别说了……”
哈迪斯不知道原来在他被克洛诺斯吞了之后,母神也跟他一样的痛苦。
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猛力捏住,疼痛不已。
“我一直在恨,恨克洛诺斯的无情,但,其实更恨的是我自己啊!”
“是明明可以与克洛诺斯拼命却没有的自私的自己;
是明明可以将你们救出,却因恐惧着克洛诺斯而三番几次放弃机会的懦弱的自己;
是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助你们,结果却只能躲在你们背后,受你们保护的没用的自己啊!”
随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瑞亚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在吼了。
“咳咳,咳咳咳——”
原本被勉强压下去的咳嗽,因这波动的情绪而猛烈爆发出来,咳得一声比一声大,最后,瑞亚忍不住又吐出一大滩血喷到哈迪斯的身上,将已经染红的衣袍颜色染得更加深。
“…行、行了母神,求…求你别说了……”
见瑞亚又吐出一大滩血,哈迪斯慌忙地伸手捂住她的嘴,仿佛这样就能将血止住,但那鲜红的液体还是从他五指的指缝中缓慢地流出。
鲜血,带着仿佛能灼伤掌心的温度。
灼伤了他。
“不。”
微微地摇了摇头,虽是被捂住了嘴巴,但瑞亚还是较为清晰地发出了一个 “不” 字。
失血过多令瑞亚的视线一阵阵发黑,缓慢而艰难地伸出手抓握住哈迪斯的手,轻柔却坚定地将其从嘴上拉开,再将儿子的手放于自己的脸上摩挲着,道:
“傻孩子,你们可都是母神怀胎十几年才生下的,都是母神身上掉的一块肉。血浓于水,母子间的联系哪里会因时光的流逝而淡化掉的?
母神对你们的爱——可从来都未减少过啊……”
声音里,满满都是母亲对孩子的温柔与浓厚的爱。
哈迪斯鼻子一酸,泪水从眼中流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今天之前,因受《希腊神话》影响的缘故,他一直以为瑞亚只对宙斯好,而其他被吞下的孩子则因过少接触的原因,瑞亚从不会关心他们。
他之所以愿意叫瑞亚 “母神”,也只是看在她是这个身体的母亲而已。
他在二十一世纪是有父母的,他们养育了他二十年,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朝穿越就忘了那二十年的亲情呢?
可是现在……
“傻孩子,怎么哭了?”
瑞亚见泪水不断地从哈迪斯的眼中流出,顿时有些慌了,她连忙伸手去擦那些颗颗滚落的泪珠。
“咳咳,咳咳咳,噗——!”
可能是因不慎扯动了内伤,瑞亚又吐出一大口血,比之前的量还要大,哈迪斯被吐得几乎全身都是血,有些血液还喷进了他的眼睛里,将视线也染红。
“母神,母神…母神……”
伸手紧紧地抱着瑞亚,看着她吐了那么多的血,哈迪斯慌乱地喊着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随着视线越来越红,哈迪斯已经快要看不清楚在自己怀里的瑞亚了。
他感觉眼睛一阵阵刺痛,视线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母神,你要坚持住……」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随着声音,哈迪斯感觉视线好像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视线也不再天旋地转了,可是一幕幕各异的画面却争先恐后地涌出:
其中一幅画面里有着一位金发女人,她正倒在血泊中,看上去虚弱得随时都会逝去,而她的身边则站着两个看不清身影的男人,正在给她治疗。
这幅画面给哈迪斯一种熟悉与恐惧感,而且那三人无论怎么看感觉都像是瑞亚与宙斯和波塞冬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周围的一切景象全变了?
为什么自己对此……感到如此的熟悉?
还没等他弄清楚刚才那三个人到底是不是瑞亚母子三人时,画面便猛然破碎,又一幅画面浮现出来:
一位身穿白袍的棕发青年浮立在空中,他看向在地上发狂般地刺着红发男人的黑袍男人,无悲无喜的脸上眸子微眯,薄唇轻启,一道似从亘古传来的声音响起:
“汝身为冥王,在明知法则不允许的情况下,还敢弑神,罪加一等。现吾对汝实施神格剥夺及神性消除,汝……可有异议?”
那棕发青年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令人感到一阵窒息,仿佛下一秒世界就会在这威压之下灰飞烟灭。
如此的令人胆战心惊。
哈迪斯心神一阵混乱。
他感觉现在不止眼睛疼,就连头也开始剧疼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就在哈迪斯被那棕发青年的威压压得眼前发黑时,突然响起一道软糯的童音:“艾得斯,我、我,我喜欢你啊!”
眼前的画面又再一次的转变。
一个五、六岁的金发男孩坐在一位身穿黑袍的男人的身上,大大的绿眸正亮晶晶地看着男人的脸,肉嘟嘟的唇微微勾起,一脸笑意。
而那男人则——
不对,他竟然、竟然看不见男人的脸……
男人的脸是一片模糊的!
而且为什么他会感觉那个男人给他一股熟悉感?
「还不愿想起来吗?」
突然,一道男声在他的脑中幽幽地响起。
谁在说话?
「久远到…都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语气中透着几分失望。
是谁在说话?
「他……可还在等待。」
到底是谁在说话?
自那道男声在脑海中响起,哈迪斯只觉得头越来越疼,疼痛随着话语加剧,就好像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
「到底在…逃避什么?」
到底是谁在说话啊!
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全身一阵冰寒。
僵硬地扭头扫视四周,他发现在不知何时起,周遭已经变成漆黑一片了,哪还有之前的景象?
就连怀中的瑞亚也不见了。
嗒。嗒。嗒。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显示了来人越发逼近他的事实。
哈迪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也跟着脚步声越跳越快;明明身体冷得如坠冰窟,却还是流下了滚滚热汗。
嗒——
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个身穿及地长的黑色斗篷的男人,静静地站在离哈迪斯稍远些的地方。
他的脸被宽大的兜帽遮掩住。
四周明明是一片漆黑,但哈迪斯还是看得见他。
一双幽蓝色如同湖水般温柔、仿佛能将人溺毙的眼睛,正看着他。
熟悉又恐慌的情绪猛然涌上他心间,哈迪斯也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 ‘也许自己会死掉’ 的想法,尤其是
——在看到这个男人之后。
“为什么不愿回去?”
静立半晌,男人忽然开口问道,双腿也向他迈来。
不要过来!
“为什么要沉沦在人世?”
别、别过来啊!
“为什么…要弑神?”
都说了别再靠近了!
“还有,为什么……要忘记自己?”
男人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不…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啊!
“……‘我’ 是谁?”
那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敢相信地呆愣住,随即讽笑一声:“ ‘我’ 就是你!”
在说完 ‘我’ 之后,男人突然语气一转,变得尖锐至极。
不!
你不是我!
你绝对不可能是我!
哈迪斯恐惧得手脚并用地往后挪,越挪越快。
“呵,不是?”
男人看着哈迪斯想要逃离这里的动作,明显被激得发怒。
他一个箭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蹲下了身体伸手一把抓住哈迪斯胸前的布料,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因动作过大使藏在兜帽里的头发泄了几缕出来,柔顺、黑亮,如墨色的瀑布般。
男人紧盯着哈迪斯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到底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仿佛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哈迪斯开始剧烈地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般。
“还要再逃避吗?逃避——‘我’ 就是 ‘你’ 的事实!”
男人愤怒之极,干脆伸手将一直遮掩着容貌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脸。
一张与他一样的脸。
时间仿若静止。
哈迪斯的瞳孔缩到极致。
恍惚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这也包括——男人的声音。
他看见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是完全听不见对方说的话。
“啊——!”
突然,一阵惊慌失措的女声猛然在他耳边响起,随着女声,漆黑一片的四周与男人就像是面被人打破的镜子般,化为了碎片。
视线里逐渐出现之前的景象。
哈迪斯愣住了。
“瑞亚,你怎么样了,你、你别吓母神啊!”
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时,他这才慢半拍地转头看向音源。
是盖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