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统领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郦修言纹丝不动，视线紧紧追随着小女子由远及近的玲珑身影。
“郦某听旁人说了您的身世，是郦某无能，害您沦落至此。”
柳池盈的步子停在距他三尺之外的位置，带着疏离与边界感，“都是陈年旧事，也不必再提。”
“况且……我如今在宸王府过得很好。”
郦修言见过那些所谓的贵女是如何折辱柳池盈，他亦知道这不过是柳池盈的搪塞之言。
“倘若柳姑娘开口，郦某就是拼了这身官职，也定会替您争个自由身。”
海棠色的口脂在烛火下变得有些朦胧，柳池盈的手指收拢，又重复了一遍。
“我过得很好。”
兴许是酒意未尽的缘故，今日的郦修言话格外密。
“郦某知道柳姑娘如今身不由己，柳姑娘若是信得过郦某，郦某愿意……”
“你是谁？离柳姐姐远些！”
一道茶白色的身影裹着寒风横在了两人中间，待看清来人相貌后，郦修言不咸不淡地行了一礼。
“臣见过四殿下。”
祝翊知清隽的小脸此刻拉的老长，警惕地打量了郦修言一圈，在心中并未想起此等人物。
既不认识，就统统划为浪荡子的行列。
“这是我们宸王府的人，你若是敢招惹，我哥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眼前的小老虎张牙舞爪，叽叽喳喳说了什么郦修言并未听清，只是觉得他跟城外那些野狸奴一样聒噪。
“臣不过是与柳姑娘叙旧罢了。”
祝翊知自是不买他的账，谁家好人叙旧叙得浓情蜜意，恨不能贴到一处去。
他鼓着脸把柳池盈拉上自己的马车，半晌才憋出一句，“那谁啊？”
“是虎贲军的副统领，郦修言。”
“虎贲军……”祝翊知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可是外祖手下那支？”
先前元老将军时任虎贲军统领，杀穿了蛮荒六十九部，令其臣服于大岳。
后来元老将军主动让贤，如今的统领他只知姓谢，其余的便一概不知。
而这位郦修言，他却有所耳闻。
郦修言出身低贱，却使得一手好刀，被围困孤城时领兵不降，终是以一敌百杀出一条血路。
那军功跟不要命一样地挣，如今方才二十三，就已坐上虎贲军副统领之位，手握半块虎符。
这样一号人物，竟然跟他哥是情敌！
原先对于郦修言的几分敬仰登时烟消云散，祝翊知胸口憋闷，含糊嘟囔了一句：
“柳姐姐喜欢他吗？”
柳池盈摇了摇头。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祝翊知紧绷的脊梁松快了些，“如此便好，我们去西街的买烧鹅吃吧。”
“府上没备晚膳吗？”
祝翊知眨眨眼，“今日哥提了一嘴，我便想着等他回来给他个惊喜。”
敏锐的把握到他话中的细节，柳池盈开口问道：“王爷不在府上？”
“傍晚时分父皇召见，入宫了。”
自古圣人召见，鲜少选在这么个时候，外头蓦地起了风，素白的小手挑开车帘，遥遥望去——
仅剩几分微光的天幕乌云密布，骤然而起的几分拨乱了小女子耳鬓便的碎发。
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既然王爷想吃，妾便同殿下一起去买。”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尽管来便是。
……
再说那边的祝宴卿，抵达承天殿时里头已然灯火通明。
稀奇的是，门口候着一群丫鬟小厮，皆是俯首而跪。
最前头跪着的，正是皇后与祝璟安。
祝宴卿背着手自两人身旁而过时，祝璟安发出一声细微的冷哼。
装什么清高君子，还不是背地里靠女人的废物！
宣帝面上愁云惨淡，昭贵妃正轻柔地替人揉着额角，眉眼间中全是心疼。
“陛下用些雪翅羹吧，别熬坏了身子。”
中午宣帝身边的侯公公来禀，说是陛下因国事烦忧，午膳分毫未动。
她便立即着人熬了雪翅羹带去承天殿。
只是宣帝一直忧心忡忡，连茶都是她喂至唇边才浅啜两口，一副没有胃口的模样。
见到祝宴卿，宣帝才长吁一口气，疲累地冲他招招手，“卿儿过来。”
中年帝王不知何时已然苍老，鬓角间雪白一片，却仍是难掩其中威严。
祝宴卿上前见桌上散乱着许多奏折，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他为臣子，自是不能看这些机要。
却不想宣帝昂着下巴，朝小山似的文书努了努嘴，“你瞧瞧，朕该如何回？”
昭贵妃端着雪翅羹的手一抖，黏腻的浆液沾了满手，她不动声色地抽出帕子，仔细擦净了手。
“陛下，这可不合规矩。”
她自诩为一个胸大不无脑的女子，孰轻孰重，还是拎得清的。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事。”
祝宴卿颔首，翻开一封奏折细细浏览而下，修挺的眉宇登时蹙成了一个结。
眼前数十封奏折，届时上奏神谶司滥用职权，借着供奉的名义大敛不义之财，坊间供不起的，只能卖儿鬻女来抵债。
更有甚者，直言参祝璟安放任神谶司迫害官眷与百姓。
“真是朕的好儿子。”
宣帝语气泛着冷，愤愤地将手中的朱笔甩至脚边，“竟然背着朕同这些蝇营狗苟来往！”
殿外祝璟安脊背挺得笔直，死死咬着下唇。
他心中很怕。
如今殿中是昭贵妃母子二人伴驾，倘若这妖妃狐媚惑主，劝宣帝另立储君，他这样也束手无策。
同样害怕的还有皇后。
她没想到柳娉娉竟然私自动用祝璟安的手令调动神谶使，更没想到柳娉娉杀敌微末，自损一千。
当初她同意祝璟安迎娶柳娉娉这个妒妇，真是瞎了眼了！
只是当下千怪万怪，都没有保全他们母子以及储君之位来得重要。
“陛下息怒。”
即便是手握祝璟安的把柄，祝宴卿仍是十分耐得住性子，给宣帝斟来一杯凉茶降火。
“神谶司其中猫腻太多，陛下再宽限几日，容臣查个清楚。”
宣帝摆摆手，眉目间有些心疼。
他这儿子太端着了。
君臣尊卑，仿若横在两人间的鸿沟。
“既然卿儿身子骨愈渐康健，想来也能替朕再多分担一些。”
“如今朝中不良司指挥使之位空悬，朕思来想去，唯有你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