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金宝屯胜利农场天津知青 吴淑雯
1969年6月,我们天津女二中三十六名学生和两个带弟弟,一个带妹妹的一共三十九人,来到科尔沁大草原上的金宝屯胜利农场冷库,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和众多知识青年一样,下乡这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在这里我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快乐的时光。在这里见到的人,所经历的事,都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金宝屯胜利农场的前身,是劳改农场。“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改成了国营农场。新的农场由原场干部、工人、劳改就业人员及家属,周围公社来的贫下中农、复员军人和知识青年组成。
农场地处松辽大平原,东西辽河汇合处,平如棋盘的黑土地方方正正,每块地都在千亩左右。四周围着一层厚厚的防护林带,高高的白杨树耸入云天,挡住了三北地区的沙尘暴,也防止了水土流失造成的土地沙漠化。地两头儿各有一口深机井,旱天抽水浇地,涝天开渠排水。真可谓地成块,林成网,机井配套,旱涝保收。大规模的机械化播种,大规模的机械化耕作,大规模的飞机撒药以防虫治虫,条件非常好。许多复员军人和贫下中农很快就把家搬到了这里。
那一天,迎来了复员军人老赵一家人。老赵原来的家住在大沙坨子里边,非常闭塞。他新婚的妻子不会讲汉话;老母亲眨着一双红红的眼睛见风就流泪;老父亲长得和老赵一样人高马大,一副憨厚相,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脸上的珠穆朗玛峰——那个大大红红的酒糟鼻子。老爷子的汉话也讲得半通不通。
农场沿袭了以前的老习惯,每十天一休息。那时候,文化生活非常贫乏,场领导在这方面尽了最大的努力,每当休息,便放一场露天电影。除了八个样板戏、西哈努克访华,就是《渔人之子》《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卖花姑娘》《列宁在一九一八》《列宁在十月》几部片子反复放映。引得周围农场的老乡们也提着板凳,吃完晚饭就坐在幕布前等候。
当时有一句顺口溜: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朝鲜电影又哭又笑;南斯拉夫电影心惊肉跳。
我们几乎把电影里的台词都背下来了。看完电影没事就用电影里人物的名字给当地人起外号,官僚主义的刘干事叫他苏格拉底,冷库的主人叫瓦西里。不论是谁,只要一见主任,就没头没脑的来一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老赵成了《渔人之子》里的老渔夫那个又馋又懒,又没有民族气节的大儿子——赛力姆。
刚开始,还只是在知青范围背地里这么称呼,时间一长,见了老赵干脆直呼“老赛”。老赵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老赛”?哪也不挨哪呀?我们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这些复员军人都是二十岁出头儿,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喜欢接受新事物,对于知青带到当地的新思想新观念非常欣赏,愿意和我们近距离接触。老赵在部队多年,是个比较有见识,思想开放的人。脾气好,人又厚道。听着这些善意的玩笑,打心眼儿里透着美,怎么说也不烦,嘴咧得像瓢一样,和我们一起笑。
当时冷库正在脱坯盖房子,大家都在院子里轧草,和泥打砖坯。我们想着法儿地作践老赵,听着吧:这个“赛力姆,你听着,你可以不爱你的爸爸,也可以不爱你的妈妈,但是你要爱阿尔巴尼亚,爱祖国!”(《渔人之子》里的台词)那一个“赛力姆,你听着,快去锅炉房,给大家整点开水喝!”“赛力姆,你听着,赶快把这个罐搬走!”……
老赵乐乐呵呵,跑跑颠颠,指哪打哪。等到砖坯都立起来风干以后,开始刨槽打夯,喊号子,也把老赵编在里面。终于有一天,天真无邪,聪明且淘气的小陈,把玩笑推向了极致。只见她把铁锹往和好的泥里一插,双手把住铁锹的横把手,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两条小辫子都横起来了。不加任何思考,煞有介事地朝着老赵“赛力姆,你听着,你可以不爱你的红鼻子爸爸,也可以不爱你那瞎么合眼的妈妈,但是你要爱阿尔巴尼亚——爱祖国!”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乐翻了。
捧腹的,捂嘴的,坐在地上指点着他们说不出话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个——笑。
红鼻子赵大爷不知听得懂听不懂我们的话,也和大家一起笑。老赵反复地重复着他那句口头禅:“这家伙,真他妈……”
笑声撒满了冷库那开放的大院子;笑声随着微风悄悄地向四方蔓延;笑声随着空气的升腾徐徐飘向空中。
这发自肺腑的笑,这发自心底的快乐和无忧,在我回城后的漫长岁月中,再也不曾有过。这美好的回忆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铭刻在我的心中,多年来,一直让我魂牵梦绕,而且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烈。那淳朴、善良、憨厚的老大哥老赵,也一次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无限的眷恋,深深的思念,多么想回到那年轻的时代。还在那块土地上,重新体验那水乳交融,简单、快乐、无忧无虑的和谐生活。
金宝屯将永远留在我最美好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