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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怀的两位知青战友(1 / 1)


原金宝屯胜利农场浙江知青 王宪举

每当我回首金宝屯胜利农场的峥嵘岁月,眼前就会浮现出两个生动、英俊、正直、善良、性格鲜明的形象:一个是慈溪老乡陈亥亥,另一个是来自天津的窦秉光。

怀才不遇的高材生

从浙江慈溪的庵东镇出发去余姚乘火车赴内蒙古金宝屯胜利农场的十七名知青战友中,虽然名单上有陈亥亥,但却未见他的身影。那一年我还不到十五周岁,初中尚未毕业。而陈亥亥则是慈溪周巷中学的一名高材生,1966届的老高三,是庵东中学师生们引为自豪的“出自我们家乡的精英人物”。因此,未曾谋面,我就对他产生了一种羡慕和尊重的心情。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金宝屯胜利农场三分场的知青会议上。当来自庵东的知青们第一次开会时,除了我认识的知青老乡外,又多了一位新人:他中等偏高身材,宽额头,正方脸,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显得深沉而坚毅。脸上皮肤比较粗糙,两只酒窝比较深,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些。陈建英、俞书英、张来善和干华芬似乎与他比较熟悉,和他攀谈着,有说有笑。

陈亥亥文思敏捷,他说金宝屯是“金宝屯积之地”,我们知青在金宝屯这个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是会捧得“金娃娃”的。

浙江知青陈亥亥。

过了几天,我们冒着风沙,去玉米地锄草松地。几乎每人都戴着防沙眼镜,不仔细辨认,还真不容易认出张三李四来。

走到地头,眼前展现出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就像绿色的大海。这种景象是我们在慈溪从未见过的。大家立即欢快地钻进玉米地,开始劳动竞赛,不是慢慢地锄草,而是三步并着两步走,一个劲地往前窜。

干了约两个小时,大家开始在地头小憩。这时,我看到有一人蹲在不远处的玉米叶下,双手捂着肚子,脸色铁青,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滴。走近一看,才看清是陈亥亥。他说,他的老毛病——胃病又犯了,随身没有带药,所以疼痛难忍。

我向班长报告后,他要我立即陪同陈亥亥回宿舍休息。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亥亥的胃病。此后几年,胃病一直折磨他。食堂的高粱米饭又冷又硬,对他来说不是享受,而是难以消化。只有每十天一次改善伙食吃馒头时,他的胃才舒服些。因此,他总是备有饼干,胃疼时就吃几块。

陈亥亥篮球打得很好,基本功扎实,动作灵巧,但是胃病使他体质瘦弱,难以充分施展技巧,所以打了几次后,他就放弃了。

胃病是他挥之不去的痛处。然而,还有比胃病更折磨他的东西——那就是心病,难以启齿的心病。作为慈溪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如果不是爆发文化大革命,他早就是某所名牌大学的学生,或者是某个单位的骨干或负责人了。可是现在他不仅“英雄无用武之地”,而且也看不到“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前景。

为什么陈亥亥得不到重用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当有人告诉我陈亥亥的家庭出身时,我才恍然大悟。

陈亥亥的父亲是我们庵东区中心医院一位医术精湛的医生,但在“文革”初期受到红卫兵的冲击,被打成“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在那个“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盛行的年代,高材生陈亥亥的命运也就骤然发生了变化。这也是他离开慈溪来到金宝屯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农场的岁月里,亥亥虽心怀大志,冷眼看世界,但低调做人,沉默寡言。我看见他总是双眉紧锁,若有所思,少有心情舒畅、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时候。1971年“9.13事件”后,他一度以为形势可能发生变化,人生可能出现转机,不料“左倾”风依旧刮得很凶,“文革”的风暴又持续了五年。

遗憾的是,1972年5月我离开农场去北京上大学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亥亥。听说他不仅辅导好几位知青考上了大学,而且自己也于1974年考上了通辽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后他分配到哲里木盟盟公署林业处工作,并与在通辽盟宾馆工作的天津知青李佩元结婚。后来,他随妻子调到天津市造纸公司特种纸厂工作。但是,他的那股“闯劲”使他不满足于造纸厂工作的局限性,决定到浙江绍兴一个知青朋友经营的高压电线绝缘瓷厂谋取更大发展。我想,这比较符合他“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性格。可惜“天公不作美”,他才华横溢却时运不济,心情苦闷而借酒浇愁,终因一次铲车事故而英年早逝。获悉他去世的消息,我扼腕痛惜。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是一个天资聪颖、才华出众的人,是一个上进心强、试图有所作为的人。他也是我离开中学走上社会后遇见的第一个待我如小弟、关心和帮助我的人。他并没有因为年龄差异而歧视我,也没有对我进行任何训导,但他的言行对我的政治文化学习和思想进步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起了正面和积极的作用。

我会永远记住他,怀念他!

我的扬琴搭档

大约在1970年下半年的某一天,我接到通知,要我去场部文艺宣传队报到,参加京剧样板戏《沙家浜》的排练和演出。在那里我有幸结识了天津知青窦秉光。他身高一米七以上,穿一件深色外套,腰板挺得笔直,比较瘦弱但无疾病。待人不卑不亢,显得稳重而文质彬彬。

窦秉光在乐队里打扬琴,兼拉二胡。他的扬琴演奏水平很高,《步步高》《众手浇开幸福花》等乐曲经他敲打,简直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令人拍手称快。他的二胡也拉得近似专业水准,一曲《赛马》如群马奔腾,快弓短促而清晰,拨弦和谐而优美。一曲《江河水》如诉如泣,令人潸然泪下。每逢我表演笛子独奏,总是他先出场,把扬琴摆在舞台一侧,自己端坐在扬琴后面。我出场向观众致意,等着他的前奏。只见他举起双手,把两根裹着橡皮的扬琴键往下一敲,铿锵美妙的旋律就流泻出来。在他的伴奏下,我演奏的《我是一个兵》《大海航行靠舵手》《在北京的金山上》等乐曲总是受到观众欢迎。我想,如果没有他的精彩伴奏,我的演奏不会取得这么好的效果。

我俩情同手足,虽然他比我大两岁,但我以“小窦”相称。他则叫我“阿宪”。

天津知青窦秉光。

小窦是一个性格温和、谦逊好学的人,虽然他的音乐造诣很高,但从不盛气凌人,或颐指气使。有时发现有的演员唱得不准,他会和颜悦色地指出来。因为他与人为善,语调温和,讲得在理,别人都乐意接受他的指正。

小窦又是一个喜爱清洁的人,穿着朴素而整洁。每天晚上他洗脚后,总是随手就把袜子洗干净、晾起来。在我们宿舍,他总是抢着扫地擦桌子,打扫卫生。

在我眼里,小窦是一位忠厚诚实、文质彬彬、酷爱音乐、热爱家庭和生活的好小伙子。

大约在1971年夏秋之交,我俩完成演出任务,返回三站务农。正是沙果和苹果快要成熟时,我俩被派到果园看护果林。白天在果园里巡逻,看着“万绿丛中点点红”,心里好不快哉!夜晚,爬上果园的草棚子居高临下地观察动静,于无声处听蝉鸣。我俩各持一枚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可以照得很远很亮,感到十分惬意。

有一天,小窦提议,我们把竹笛和二胡带到果园来练习。于是,我们就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在高高的草棚子里吹拉一番。清脆悦耳的竹笛和悠扬的二胡声在美丽的果园里荡漾,飘啊,飘啊,越过果林,传向四方。现在想来,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浪漫、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我到北京上学后,和他保持着联系。有一年春节我还专门去天津看望他和他的好友黄铁梁,一起过节。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2013年上半年,一次偶然的场合,我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噩耗:窦秉光于2012年在长春老干部疗养院退休后,连第一个月的退休金都还没来得及领取,就因突发脑溢血而不幸病逝!

我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差点昏厥过去:不,这不可能!小窦怎么会病逝呢?我知道他虽瘦弱,但没有疾病啊!他劳累了43年,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舒适的晚年生活,就这样匆匆离去。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希望他还活着。

我也很自责,后悔两年前从国外工作回来后没有尽快与他联系,没有早一些去看望他。如今,这一疏忽成为我终生深深的遗憾。

小窦,我的好战友,我的扬琴搭档,在我心里,你永远活着!

2013年6月,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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