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三年(1276)五月里的一天,元朝正式举行皇帝接见降君的仪式。忽必烈与察絆皇后并排端坐在大安阁宫中的御榻上,诸王、文武百官合坐两旁。得到宣令,宋朝君臣按职位高低进入大殿,以小皇帝赵为首的众人伏拜于地,忽必烈令他们起来,并颁布圣旨。授赵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大司徒,封为瀛国公,其他臣子也都各安其职,以昭大元皇帝的开明。
随后,忽必烈先后多次大摆诈马宴,与他的文武百官庆祝平宋战争的胜利。其间邀请了各国使臣,马可·波罗叔侄就在这段时间受到了忽必烈的接见。继而又将灭宋后得到的各种奇珍异宝作了展览。忽必烈对察絆说:“你尽可以挑些自己喜欢的宝贝。”
察絆看了看,对忽必烈说:“宋人是要将这些宝物留给子孙的,子孙却没能力守护,实在是很可悲的事情。我又要它有何用呢?”
察絆皇后因此没要一件宝物,她在大元鼎盛时期就开始虑及子孙的能力了。
与此同时,逃到福州的陈宜中、陆秀夫等拥益王赵#为皇帝,其母杨淑妃被册封为皇太后,改元“景炎”,赵#就是历史上的宋端宗,并将福州改为福安府。宋端宗任命陈宜中为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淮东制置使李庭芝为右丞相;张世杰任枢密副使;陆秀夫签书枢密院事。
后文天祥赶到福安府,朝廷欲要他担承陈宜中的职位,但文天祥顾全大局不愿夺取陈宜中的权力,朝廷便任命文天祥为枢密使,同都督诸路军马。但新建立的小朝廷没胆量与元军对抗,只是不断后撤,这与文天祥要召集人马以寻机北进的想法不一致。不久,在文天祥的要求下,朝廷同意他去南剑(今福建南平县)聚集人马,随后,朝廷便又向海上退却。
文天祥一边招兵,一边派人跟扬州的李庭芝联系,希望南北互动。
李庭芝便几次出兵骚扰元军,并小有斩获。但扬州的粮草越来越少,李庭芝就留朱焕守城,自己和姜才率兵南下,想跟江西的抗元军队合在一起。但他们在南下途中与数倍于己的元军相遇,苦战半月却无法前进。
李庭芝见士兵越来越少,就想突围再回扬州。可这时从扬州来人说朱焕已打开扬州城门投元了,报信人是李庭芝的忠实部下,是冒死前来送信的。阿术拿下扬州和真州后,就率元军来攻打已被包围住了的李庭芝。
宋军已陷绝境,李庭芝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为国捐躯。经两日激战,宋军已大多战死,只剩下几十名护卫聚集在姜才、李庭芝身边,他们一个个都染血带伤筋疲力尽,但他们的眼神却都相当平静,似乎这里不是战场,而是旧日和平的风景如画的江南。元军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也不急于进攻,而是力劝他们投降。
姜才瞧了瞧近在咫尺的元军,笑着对左右说:“看我再跟他们过两招。”
“喂,喝上两口!”
已肩部负伤的李庭芝让贴身卫士把酒壶递过去,姜才就嘿嘿地笑了,说:“大帅深藏不露,高人也!”
说完就喝了一口,便将酒壶还给李庭芝,并附耳轻声道:“大帅,小弟先走了!”言罢纵马持枪杀入敌阵,挑死几个元军士兵后,被元军杀死。
随后,宋军卫士又三三两两地冲入敌阵,如石子投入水中,溅起一朵朵小浪花。
阿术终忍受不住宋军的戏弄,令弓箭手放箭。宋军卫士就赶紧将李庭芝围在当中,然后由外至里中箭纷然倒下,就像一朵花儿在绽放。而李庭芝就是那鲜红的花蕊,他拔剑自刎后依然站立不动。阿术敬佩将军,令将李庭芝厚葬。宋地军民闻之,皆痛哭不已。
因为北方诸王之乱,忽必烈调伯颜及元军主力北上,文天祥就率召集起来的宋军连克梅州、兴国等十三县,引起忽必烈的重视。至元十三年(1276)五月,忽必烈派几路军队,由阿里海牙、阿剌旱、董文炳、麦术丁等率军分别扑向江西、福建和广西。不久,刘师勇被部下出卖,被蒙军包围在一座庙宇中,他率部下几次突围都没有成功,身边卫士尽死。元军叫刘师勇投降,不降就放火烧庙。刘师勇不想连累寺庙,就持剑冲杀出来。元军要活捉他,没有放箭,反被刘师勇杀死杀伤十几人。刘师勇终被元军放箭射死,后被阿里海牙厚葬。
至元十四年(1277)七月,忽必烈收到诸王昔里吉叛变、丞相安童和北平王那木罕被俘的不幸消息,立即派右丞相伯颜带军队征伐。同时令阿术去陕甘一带领兵以防西部出乱子。
昔里吉是蒙哥大汗的庶子,中统元年,他支持阿里不哥跟忽必烈争夺汗位。阿里不哥失败后,昔里吉与其兄玉龙答失归附朝廷,被释罪,封河平王,后随北平王那木罕北征。此次叛乱的罪魁祸首是忽必烈的侄子,拖雷庶子岁哥都的儿子脱黑帖木儿。脱黑帖木儿是草原上的美男子,武艺高强,是当时著名的“白马将军”,以枪术和善射闻名,他在打仗时跟常人不一样,一般人爱骑暗色的马,为的是使敌人不易看出受伤流血来,他却喜欢穿白衣骑白马,以血染白衣与白马为荣。另外,他这也是为了突出自己的高强武艺,对敌人给予蔑视。
脱黑帖木儿始终生活在草原上,崇尚蒙古勇士之道,反对忽必烈的汉法,认为蒙人必须遵守蒙制。参与此次叛乱的还有阿里不哥之子玉木忽儿、明里帖木儿和蒙哥大汗嫡子玉龙答失的长子撒里蛮等。他们将个人野心代替了法权,无视成吉思汗的遗嘱,使草原出现了无政府主义的狂潮。安童在击退了海都后,组织各路人马在河边度夏,分配给养,并进行“围猎”。脱黑帖木儿、昔里吉等也率军队汇集于此。两个堂兄弟相见,就彼此倾诉了对忽必烈继承汗位的不满。脱黑帖木儿心高气傲,早就想自立为王,便借机怂恿昔里吉,说大汗之位即便不归阿里不哥也应归于蒙哥大汗的孩子们,怎么也轮不到他忽必烈,何况他忽必烈早已汉化,从本质上已不属于蒙古人了。
两人发完牢骚,脱黑帖木儿就试探着说:“我们干脆把那木罕和安童抓起来交给钦察汗国和窝阔台的海都吧,就说忽必烈已出卖了蒙古人的利益,让他们一起来发兵,你敢吗?”
“这……行吗?”
“怎么不行?我们的圣祖不也是由小做大的么?男子汉不要安于现状,就是失败了也大不了一死,人早晚都会死去。但要是赢了,帝位就归你,我只是要替草原人出一口气罢了,别无他图。”
昔里吉的野心被触动了,他咬咬牙点点头。他们以那木罕和安童分配给养不公平的假话煽动将士的不满情绪,还企图说服拖雷庶子拔绰之孙牙忽都一起造反,遭牙忽都拒绝。牙忽都随后赶紧将此事告诉了那木罕,并指出那木罕的部将八鲁浑已被昔里吉收买做内应。八鲁浑得知事已泄露,就带部下出逃。那木罕就派牙忽都带人前去追拿。
牙忽都一走,那木罕兵力不足,昔里吉和脱黑帖木儿就趁机兵变,把那木罕抓起来送到钦察汗国忙哥帖木儿那里,把安童交给了窝阔台系的海都。但忙哥帖木儿并没有上当,他把那木罕留下给予保护,却不允许叛军入境。海都新败,也怕忽必烈来剿,就留下安童做人质,让使者传话说:“我十分感谢你们这样做,请你们留驻于原地,因为你们那里的水草很好,有利于战马长膘。”
海都这样做似乎令人费解,其实不然,因为海都听说昔里吉要争当大汗,会成为自己的对手,而且昔里吉又是拖雷系的后王,本来就与窝阔台系势不两立,海都又怎肯帮他们做大呢?但海都老奸巨猾,他并没有表示拒绝,他是要坐墙观虎斗,让他们内部自我损耗,伺机再消灭他们。
昔里吉和脱黑帖木儿没有得到忙哥帖木儿的支持,也没有争取到海都出兵,而东道诸王也拒绝跟他们合作。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攻下哈尔和林,准备迎接忽必烈的军事讨伐。
伯颜北上,尽遣南征名将跟随,这些将领在征战南宋的战争中得到锤炼,已经都成了打仗的行家里手。李庭为镇威上将军,汉军都元帅,他作为先进入草原的将领,在岭北一战,就将撒里蛮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随后伯颜大军攻打哈尔和林,尽灭昔里吉和脱黑帖木儿的主力,使二人带残兵逃至斡儿洹水北岸,召集兵马。伯颜坐镇哈尔和林,派名将脱欢率蒙军精锐追剿叛军。脱欢带军队与脱黑帖木儿在斡儿洹水畔自太阳升起打到日落天黑,难分胜败。夜里,脱欢趁对方乏累,率骑兵沿河上行十里,过河后绕到敌人的背后突发袭击,敌人大乱。这时河对岸的蒙军也在副将博罗欢的指挥下冲过河来,与脱欢配合,两面夹击敌人。脱黑帖木儿见昔里吉被脱欢缠住,就率卫队救出昔里吉,但自己却被脱欢照背上砍了一刀。多亏这一刀力量不大,又是砍在铠甲上,脱黑帖木儿才无性命之忧,但却使脱黑帖木儿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脱欢非等闲之辈,便与昔里吉率卫队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也儿的石河流域。
元军这一战,夺回了被叛军抢走的祖宗大斡耳朵和祖宗大帐及那木罕所部属民,将其送回哈尔和林。
至元十四年(1277)二月,忽必烈命已被立为太子的燕王真金抚军北边,北征诸将均受真金节制。但真金每与伯颜商议军中大事,都对伯颜竭尽尊重,两人从此建立了很深厚的友情。
这时叛军内部军心涣散,接连发生内讧。一次,脱黑帖木儿遭到元军的截击,他请求昔里吉予以支援。但昔里吉也正在遭遇元军追赶,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支援别人哪。脱黑帖木儿对此大为生气,就转而拥立昔里吉之侄、玉龙答失之子撒里蛮为大汗。这样,他们的同盟瓦解了,两伙军队又在草原上火拼,打得难分难解,各损兵马过半。玉木忽儿看到脱黑帖木儿出尔反尔,就带手下人马脱离了他,并言明反对立撒里蛮为大汗,继续拥护昔里吉。
脱黑帖木儿大怒,就又率军队征讨玉木忽儿。玉木忽儿派使者对脱黑帖木儿说:“我们现在互相打杀,无疑在自耗元气,这只对伯颜有利。
我们现在需要团结而不是分裂。我提议大家坐到一起好好商议一下,心平气和以理服人地选出大汗,然后都不再反悔。你如果同意这个提议,就请给我五天时间,我去说服昔里吉前来赴会。”
脱黑帖木儿自恃武功高强,认为玉木忽儿是害怕了,就同意了他的请求。第三天夜里,玉木忽儿趁夜色来袭,打了脱黑帖木儿一个措手不及,火烧了他的营帐。脱黑帖木儿从睡梦中醒来,慌乱中左挡右杀,最后只带出十二个人逃走了。但玉木忽儿不想放过他,在后面紧紧追赶。脱黑帖木儿他们连续跑了三天,又渴又饿,当他们趴到一条小溪边刚喝了口水,后面的追兵就上来了。
脱黑帖木儿勉强翻上马背,对手下的人说:“请大家跟我像个男人那样在战斗中死去吧!”
可那些人根本就不想动,有个人说:“你是大汗家族的人,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可我们就要倒霉了。”
这时玉木忽儿带兵马已将他们包围。玉木忽儿说:“脱黑帖木儿,你已手无缚鸡之力,还想跟我打吗?”
脱黑帖木儿绝望了,一松手,长枪落到了地上。
玉木忽儿把脱黑帖木儿交给昔里吉说:“这个人言而无信,我们若是留下他,他将来一定找机会来杀我们。”
昔里吉就说:“那就叫这家伙在我们面前永远地消失吧。”说完便令手下把脱黑帖木儿杀掉了。
没有了脱黑帖木儿,撒里蛮自知不是昔里吉的对手,也就投降了。
他对昔里吉说:“我是被迫的,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谅。”
后来撒里蛮寻机跑回了自己的领地,又重整旗鼓,向昔里吉发起反攻。而此时,昔里吉的部下将士们也对昔里吉丧失了信心,听说撒里蛮要归顺忽必烈,就在两军阵前纷纷投降了撒里蛮,最后只剩下孤家寡人昔里吉一人束手就擒了。玉木忽儿闻知他拥立的大汗被捉,就来向撒里蛮开战。但战场上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玉木忽儿的士兵也纷纷归顺了撒里蛮。玉木忽儿见势不好,就一个人骑马跑掉了。昔里吉不久病逝。
撒里蛮带部下归顺了忽必烈,受到了优待。后来,走投无路的玉木忽儿在元成宗时,也归附了元朝。
战争结束,钦察汗国护送那木罕回到了大都,海都被迫遣返了安童。
这年,金莲川旧勋老臣姚枢病重,他在临死前向忽必烈上书,要求坚决禁止逼良从娼的买卖,净化社会风气。他痛切地说:“人皆有怜悯之心,应视人家姐妹为自己之姐妹,视人家姐妹之不幸为感同身受,知廉耻,存仁心,人当如此,国家更应当如此,如此,天下才惠风和畅。”
这是姚枢深感社会淫乱风气之猖獗,向忽必烈提出的最后一条建议,随后这位老臣便病逝了。忽必烈在伤心之余,正式发出诏令,禁止官吏军民将所娶江南良家女子卖而为娼,无论是买是卖,都得严加治罪。
同时诏令,元诏虎符旧用畏兀儿字,现要用国字。新的蒙古文字是至元六年(1269)二月颁行的,由八思巴所创,这是元朝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从此,元朝中央的一般诏书、政令等用蒙、汉、畏兀儿和藏四种文字共同颁布。
至元十四年(1277)十一月,陈宜中认为宋朝已不可救药,就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不久,南宋小朝廷的海上船队在井澳(今珠江口)遭遇台风,船上人死过半,小皇帝赵#险些溺水身亡。受此惊吓后他一直有病,次年便逝。众臣又拥立度宗之子卫王赵籨为皇帝,改元“祥兴”,是为帝籨。陆秀夫为左丞相,协助张世杰秉政,外筹军旅,内调工役,凡有述作,皆出其手。赵籨时才六岁,陆秀夫就每天教这位小皇帝学习,实是不易。
这时,元朝江西行省全力用兵追杀文天祥。文天祥且战且退,企图撤到江淮一带发展。元将李恒率军穷追四百里,在庐陵东石岭追上文天祥。关键时刻,宋朝督府都统制老将巩信率帐下卫士不足百人拼死掩护文天祥撤退。他们与元军多次短兵相接,连续打退元军的进攻。老将巩信一人就杀死元军十几人,刀卷刃不得用,就顺手操起一杆长枪继续杀敌。卫士们也都个个奋勇当先,在大敌面前毫不畏惧,最后全部战死。
剩下巩信一人,他便坐在大石头上,威风凛凛,持枪怒视敌人。
李恒见巩信泰然自若,便疑心其身后有伏兵,急令部下放箭。箭下如雨,但巩信却屹然不动。李恒见状不敢过,就令人绕道侦察,得知没有埋伏,这才率兵向前。原来巩信早死。李恒就叹道:“将军虽死犹生矣!”李恒令部下将巩信葬在巨石边。当地百姓就将这块巨石称为“巩信石”。
李恒离开此地,又率骑兵继续追击文天祥。文天祥的军队只能躲开大道,在山林之中行走,风餐露宿,疲惫不堪。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一个叫空坑的地方停下来休息,趁机向这里的百姓寻些食物。不想,元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几十名宋军士兵舍命抵抗,文天祥才在当地的一位山民的带领下从山间水道逃走。元军追了一夜,天亮时,追上了一辆落在后边的轿子,轿中人器宇轩昂,风姿伟然。元军问他姓名,那人从容答道:“我是文天祥。”
元军再向轿夫核对,轿夫摇头说不知道此人叫什么。等叫来认识文天祥的宋军俘虏辨认,才知这是通判赵时赏。元军令他投降,他便大骂,李恒便将他杀了。因为几次令文天祥逃脱,忽必烈就派张弘范为蒙汉军元帅,由他全权负责讨伐张世杰、文天祥等在逃的宋朝文臣武将。为了便于节制蒙军,临行前,忽必烈又将一把宝剑赐予张弘范,令其违者必斩。张弘范就请求以李恒做其副手,忽必烈同意。
张弘范令其弟张弘正为先锋率水军入潮州,令李恒带骑兵由梅岭奔袭广州,包抄文天祥的西退之路,自己则率两万步骑兵以梳子战术分几路推进。
文天祥得到情报后,马上派人禀报小朝廷赶紧转移,自己则率部下急奔南岭而去,他想凭借山高路险跟元军周旋。但他的部下陈懿叛变了,他不仅将文天祥的计划告诉了张弘正,还带路抄近道赶在了文天祥的必经之地五岭坡。
第二天,文天祥一行来到五岭坡,在吃午饭的时候,张弘正的士兵乔装成山里人,三三两两,逐渐向他们靠近。当元军走到近前,放哨的宋朝士兵感觉不太对劲,就令他们站下,这些人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拔出刀来砍倒了几名宋军士兵,直奔文天祥冲杀过来。文天祥的贴身卫士邹风见了就跳起来阻挡,怎奈敌人太多,瞬间他就被十几名元军死死围住。眼看着文天祥被捉,邹风痛心不已,就横刀自尽了。
元军将文天祥押到元军大营,张弘范以礼相见,像招待尊贵的客人一样对待这位宋朝的丞相。
这时,张世杰带着小皇帝等退守崖山(今广东新会县南八十里)。
崖山三面临海,背后皆是险峻的山峰,易守难攻,这是张世杰选择此地的原因。因为当时宋朝官兵还有二十万人。张世杰便要在此与元军决一死战。
至元十六年(1279)正月十三日,张弘范率六万大军开到崖山,随后,旌旗猎猎地在海面上拉开进攻的阵势。进攻前,他令李恒到文天祥的船上去,请这位大宋朝的丞相写一份劝降书,规劝张世杰放下武器归顺元朝。
文天祥就说:“我没有能力保卫国家了,我怎么能让别人背叛国家呢?”
李恒就反复跟文天祥请求,说文丞相不写点什么给他,他就没办法向张大帅交差。文天祥见他缠着自己不放,就信手将昨天船过零丁洋时写的《过零丁洋》一诗抄写了一份给了李恒。李恒就赶紧把这首诗带过去给张弘范看。
张弘范拿过去,只见上面写着: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张弘范连看了几遍后,就踱到船头向崖山方向眺望了许久,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多么好的丞相,多么好的诗啊!”
张世杰当时有战船上千艘,且多是大船;张弘范只有八百余艘船,还多是小船。双方人数和船只数对比,张世杰皆占优势。有谋士就提出以攻为守打败元军。可张世杰认为宋军士兵多有异心,担心他们在进攻中趁机逃跑或投降,就坚持采取守势。他将各船以大索相连,奉宋主居其间,以达到置于死地而拼命求生的效果。
文天祥瞧见了宋军摆出的一字长蛇阵,就无可奈何地对跟他囚在一起的伙伴说:“这纯粹是作茧自缚,不能攻人,反被人攻,陷自己于困境。
唉,张世杰一代名将竟临阵丧胆,这难道是天意吗?”
张世杰的战船不能变化,张弘范便采取火攻战。不想宋军已做了对应之策,他们把战船都涂了一层黏泥,并绑缚长木以拒火。船不燃,元军反被宋军射死射伤不少人,这叫张弘范很是后悔。继而令元军士兵喊话,劝宋军投降,说你们的陈丞相逃跑了,文丞相被我们活捉了,你们也被我们包围了,还抵抗个什么劲呀?不如趁早归降保住活命的好。但宋朝将士总是以箭作答,没人投降。元军便以大炮轰击宋军,随后又发起攻击。
宋军在张世杰、苏刘义、方兴的带领下奋勇抵抗,每次都令元军无果而退。但由于元军把水陆都封锁住了,宋军的粮食开始短缺,淡水也没了,只好饮海水,致使不少人又吐又泻,战斗力一天天锐减。而元军增兵又至,大船的数量超过了宋军。
是夜,天阴沉得看不见一颗星星,随后又下起雨来,宋军将士连乏带饥都躺在船上歇息。这时,元军悄然涌了上来,待宋军发现,元军已近在眼前了。张世杰就率淮兵拼死抵抗,怎奈元军士气高昂,很快就打开了缺口。宋军大溃,有人投降,有人跳海,乱成一团。张世杰知道兵败如山倒这个道理,就赶紧带卫队直奔中军去保护皇上。这时,元军已从几面杀来,形势万分危急,张世杰想让小皇帝跟自己乘船冲出去,可陆秀夫看见元军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认为逃跑是根本无望了。
为了免于被俘受辱,陆秀夫将自己的妻子赶下海去,然后泪流满面地跪伏在小皇帝赵籨面前恳求道:“国家即亡,臣等无力回天,请陛下与微臣一起为国而死吧,以免受异族之辱!”说完就背起赵籨纵身跳入黑沉沉的大海……
见此情景,后宫诸臣嫔妃纷纷跃身随皇帝而去。这时,苏刘义和方兴已令士兵砍断锁链,急带人马杀将过来。他们听说皇帝已死,就放声大哭,随后与张世杰兵合一处,乘风雨夜色的掩护冲杀出去。几天后,沉入海里的尸体膨胀浮出海面,约有十万余人。
元军士兵打捞上一具小孩尸体,从其身上搜出大宋皇帝宝印,献给张弘范。经辨认,尸体为大宋小皇帝赵籨。
杨太后听说皇帝赵籨已死,就也跳海身亡,张世杰将其葬于海滨,复又上船西行。途遇飓风,将士劝张世杰上岸躲避。张世杰此时已彻底灰心丧气,他登上船楼,朝临安方向拜了几拜,然后说:“臣本欲重整旗鼓再续我大宋事业,却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去。此非臣不竭力,实乃天不容我。天意如此,臣实无苟活之理。”说完就跳下船去。
苏刘义、方兴众将见了,也万念俱灰,纷纷跳海为国尽忠了。
崖山战役结束后,张弘范对文天祥说:“国家已亡,文丞相也已尽了忠,现在该是考虑考虑另事明主了吧?以丞相之才,圣上定会再任你为丞相的。”
文天祥却满面凄然眼含泪水道:“目睹国破家亡而不能救,为人臣者唯求一死,以明忠心了。”
张弘范听后,肃然起敬。他将文天祥之事上报忽必烈。忽必烈就把文天祥写的《过零丁洋》那首诗反复看了多遍,然后说:“宋人的皇帝得此一忠臣,死也瞑目了。”
窦默读了此诗,默不作声,不久病逝。许衡读了此诗,解甲归田,不久也卧床不起。临死前,许衡将儿子叫到床前说:“我死后,碑上只准写‘许衡之墓’四个字,不准镌刻官职。”
这年,还有一位大人物病逝,他就是帝师八思巴,但他的死与文天祥了无联系。
至元十六年(1279)四月,元军千人押送文天祥等人从广州北上。
途中文天祥多次求死不成,便欲以绝食自毙。元军押解将领担心回去无法交代,便每以流食灌之,使文天祥欲死不能。船过故乡庐陵,他又开始绝食。文天祥原是要死在故乡,过了故乡再绝食就失去了意义。从吉州开始,文天祥的好朋友张弘毅自愿随其北上。张弘毅也是江西庐陵人,与文天祥是自小的朋友,此人淡泊明志,又有侠义心肠。文天祥当官时多次劝张弘毅出来做事,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但听说文天祥被捉了,他却主动来求见。他说不想与朋友同富贵,但愿与朋友共患难。他怕文天祥身边没人照顾太寂寞,就陪文天祥一起北上。
押解的人见张弘毅一来,文天祥就停止了绝食,误以为这全是张弘毅劝说的结果,就也爽然同意了。
十月,文天祥到了大都,被单囚在一屋。张弘毅就在文天祥的囚屋附近寓住。文天祥不吃元人送来的饭菜,只吃张弘毅送来的饭食。朝廷认为留梦炎与文天祥一样,也是南宋的状元宰相,就派他来劝降,结果被文天祥大骂一通,后来留梦炎再也不敢来劝了。元朝当事者以为留梦炎不行,心想让南宋的小皇帝赵来劝总得给个面子吧。但文天祥一看到九岁的赵就伏地大拜大哭,历数历代皇帝的雄心大志,恳请小皇帝遇有机会就重返南方,重整旗鼓跟元朝战斗到底。这小皇帝听得直伤心,只好默默地走了出去。而当再有降臣们去劝降,文天祥就又改了方法,绝口不再骂人,只是反复跟人说,国亡臣死,臣不为国而死,必将遗臭万年。本来这些人就忌讳谈这个话题,于是渐渐地便没人来劝了。
软的不行,元丞相索罗就派人将文天祥带到枢密院。索罗见文天祥进来就一脸正气地往那儿一站,便喝道:“亡国之臣见本丞相为何不跪?”
文天祥就哈哈大笑,然后义正词严地说:“大宋虽亡,乃文明之国;大元虽兴,乃野蛮之邦。自古国家兴亡乃常道,即便是兴隆的大唐也有没落之时。我是大宋的臣子,只拜大宋的皇帝与长官,至于对你们,倘若有机会,只有刀枪相见。如今落到你们手里,我只求早死。”
索罗见其只求速死,就在早朝上将此事向忽必烈禀报,并说文天祥死硬还不降,不如杀掉了事。
汉儒们纷纷站出来反对。忽必烈便说:“南家思难得有文天祥这样的忠臣,我们大元又不差一屋一口饭,让他慢慢思忖去吧。”
南平南宋,北平诸王叛乱,而这时又传来捷报,芒哥喇王子和阿术又将川蜀一带的大宋残余势力彻底扫清。三线皆传佳音,这应该是最令忽必烈高兴欣慰的事情。可接下来却传来凶讯,芒哥喇在归来的路上得病身亡,时年三十二岁。芒哥喇从小就傻乎乎的,一叫学习他就犯困,因此长大以后也没什么文化。但他憨厚,除了学习以外,父母教做什么就做什么,忽必烈和察絆都很喜欢他,尤其是一瞧见他那憨厚的样子就想发笑。
没想到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儿子竟然突然死去了,这使忽必烈既震惊又难过。而察絆呢?察絆竟被这重重的一击打倒了。察絆病了,虽经御医百般调养,她的病就是不见起色。
其实,察絆的病不是一天得来的。自从李!叛乱被平定后,察絆就逐渐感觉忽必烈在发生变化,他变得不再像在漠北和金莲川那样平易近人了,身上的帝王气越来越浓重了,越来越疏远以前的汉臣旧勋了。随着郝经、刘秉忠、窦默、许衡这些汉臣的相继离去,忽必烈身边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是越来越多了。当然,他也知人善任,提携了一批国之栋梁,如安童、伯颜、阿术……但他也重用了一些如阿合马一类的功利之徒。实用主义占据了忽必烈的大脑,往日那个跟群臣在一起谈古说今,纵论人性天道的忽必烈不见了。金莲川群英荟萃,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景象已成了遥远的过去。察絆也想起了廉希宪、孟速思、阔阔、昔班这些藩邸宿卫,他们也先后离他而去了。
随着后宫嫔妃越来越多,现在忽必烈已经很少来她这儿了。她有时偶或见到他却不由一怔,她感到在弘吉拉草原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个男人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她越来越忧郁,而失子之痛,最终将察絆推向了死亡。她已经开始咯血,而且越来越频繁。当不忽木将忽必烈叫来的时候,察絆已经不能动弹了。
忽必烈见了病榻上的察絆大为悲恸。其实,就是将天下的所有女人合在一起,她们的分量也没有察絆在忽必烈心里的分量重。他并不是不留恋金莲川君臣亲密无间畅所欲言的情景,他并不是不感谢这个与他患难与共走到今天的妻子,只是,他是皇帝,他的心里除了他们,更要有天下。天下太大了,他的心都让它占满了。他已无暇顾及其他了。他是皇帝,不可能再像普通人那样满脑子尽是儿女私情、朋友情谊了。可是当他来到察絆面前,看见察絆气若游丝般的濒危模样,他的心里又只剩下了他的这个爱妻了,什么天下之类的,似乎一下子都离他远远的了,或是压根就在他心里不曾有过。忽必烈哭了,哭得是那么的伤心。他攥着爱妻的手,一遍遍地重复着:“察絆,朕的好察絆!你可不能就这么撇下朕呀!听到了吗?察絆?”
察絆一点也动不了了,泪珠从她的眼角一颗颗地滚下去。但她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忽必烈,看他哭得成了一个泪人,就像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蓦地,她感觉过去的一切又都回来了,眼前自己的丈夫依然是这世上她最熟悉最可爱的男人。她断断续续地说:“臣妾只有……三子,一死一囚,唯有太子……太子在圣上身旁。太子……太子善良,圣上要……要照顾他,万不可……轻言废立……”
看见忽必烈点头,察絆就微微地笑了。
“圣上……保重!”
至元十八年(121)三月,察絆在微笑中合上了眼睛,时年五十多岁。这个从弘吉拉草原走出来的最美丽的神鹿,也许又回到了生她养她的那片水、草、羊美的故地,在蓝天绿草间骑着雪白的三河马,就似伏在一朵游动的云朵上,身上的红衣服飘啊飘,如同一团火焰在霍霍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