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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疏勒城——那年在西域的一场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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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1 / 1)


此时,在疏勒城里,只有二十六个人还活着。

二十六个人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处在了奄奄一息的状态中;还有三分之一,是虚弱到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还可以刀枪在手,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但也是脸色蜡黄,憔悴如枯叶。

耿恭一直没有倒下,连病都没有得过。不是他得到了比别人更好的待遇,也不是他的身体比别人更强壮。要说原因,大约只有一点,那就是他的信念比别人更坚定,意志也更坚强。他知道他不能垮掉,他一垮,疏勒城也就垮了。某种意义上说,疏勒城就是一个人的疏勒城,就是耿恭的疏勒城。

耿恭用来指挥作战的办公室兼卧室,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公共场所。为了节省燃料(匈奴人封锁,无法去山上砍柴,只能把家具和房子木制的部分拆了当柴火)和便于管理,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这里。

屋子中间烧了一堆不大的火,大家围在火堆旁。有坐着的,有躺着的,各种姿态都有,多半是一动不动,连话都不说。一是这么多天在一起,互相之间,要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二是说话也要花费力气。这个时候力气太重要了,多保存一点气力,就意味着多了一点存活的机会。

吴梅舍出了性命,送来的牛、马和粮食,早在二十天前全都吃完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现在二十天没有吃到一粒粮食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不难想象得出。这二十天以来,几乎每天早上天亮时,火堆旁就会有几个怎么叫都不肯醒来的人。这么下去,不出十天,疏勒城将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昨天,有一头野猪不了解情况,跑到了城外的空地觅食,被城墙上的士兵射死,三个士兵跑出去拖野猪。野猪拖回来了,可三个人只回来了一个,另外两个被匈奴人当作了活靶子。匈奴人这些日子不再攻城了,他们换了一种方式,在空地上放了肉和食物,吸引汉军去拿。明知这是个圈套,还是有士兵受不了饥饿的折磨,硬是冲了过去。反正都是个死,被箭射死,总比饿死要强。这几天里,至少有十个士兵就是为了那点食物被射死的。

耿恭坐在火堆旁,不时地往火里添加着木板碎块(桌子烧光了,又把那个檀木的茶几劈了)。火上吊着一个铁壶。幸好还有水(那口井真的成了生命之源),饿得不行了,喝一点水也会有一点用。可没有了茶,耿恭爱喝茶,这时多么想喝一杯浓浓的茶呀。喝茶,原本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可到了这个时候,它竟成了一个梦想。

茶的事,只是在脑子里闪了一下,耿恭不可能多想。甚至连大军能不能赶到的事,耿恭也不去想了。尽管情感上不愿意相信,但理智告诉他,在这个季节里,大军是不可能赶来的。他嘴上一再告诉士兵们,相信朝廷和皇上不会不管我们,可心里边也不能不做好最后的打算。

这最后的打算,就是死。

明白早晚都会死,可真的到了死的跟前了,还是难免会有些留恋和伤感。一是报国立业的大志未酬,这么就走了,似乎有些愧对列祖列宗。二是母亲和妻儿,对这些世界上与自己最亲的人,该说的话还没有说,该做的事还没有做,这样就走了,真是有些内心不安。

不是耿恭变得有些软弱了,有些贪生了,才会这么想,只要是人,不管是谁,到了这个时候都会这么想。

也许,这个时候能够唯一安慰他的就是守住了疏勒城,一直没有让匈奴攻破。他们用生命捍卫了国家的权力和尊严,尽到了一个大汉帝国军人的天职。

想到这,耿恭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也许,他还想到了,这样死了也不错,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可以见到梅子了,就可以喝到梅子给他泡的绿茶了。

城头上,一个哨兵手持长戟,在走动着。

整个石城死一般地寂静。

哨兵走着走着就不走了,他站了下来。朝远处看着,看了一会,他跑下了城墙,推开了房门,大声叫着,耿将军,有情况。

耿恭正处在半醒半睡状态中,听到喊声,站了起来,抓起了刀,对火堆旁的士兵们说,快,准备迎敌。

虚弱不堪的士兵好像一下子有了力气,全都抓起了长刀和弓箭,紧跟着耿恭上了城墙。

远处,确有一串火把在游动。沉寂中,能听到隐约的人马的移动声响,有点像闷雷。

站在耿恭身边的张青说,将军,人数不少啊。匈奴怎么会突然在夜间进攻我们啊?

耿恭说,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们也许想杀我们一个出其不意。

耿恭转过身,对仅有二十五个人说,兄弟们,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时刻了。我们要死得像个样子,要不,见了那些先走的兄弟,他们会笑话我们的。

士兵们说,将军,能与你同生死,我们没有白活。

他们声音不大,但透出了铁一般的坚定。

火把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城墙下。士兵们拉开了弓箭,等着耿恭下命令。

这时,从火把的光亮间,传出了一道声音,城里的士兵们,我们是来救援你们的汉朝大军。

听到这个声音,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由于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是匈奴人的计谋,所有人都听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包括耿恭在内。不但不回应,他们还都握紧了弓箭,准备好了做最后一拼。

队伍中的范羌没有听到回答,内心不由得一沉,便更加急切地喊起来,耿将军,我是范羌,是我来了。城里还有人吗?我是范羌啊,我奉旨来救援了。

范羌身边的张叶也喊了起来,哥哥,我是叶子,你还活着吗?我看你来了,接你来了。

耿恭说,真是范羌。

张青也说,我妹妹也来了,是她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

不过,说这个话时,他们都站着没动。按说他们这个时候,是该激动得跳起来,大声欢呼万岁万万岁的。但他们好像把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完了,实在没有气力再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了。

二十六个人不仅连欢呼的气力都没有了,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他们走向了城门,一齐用劲拉开了门闩后,就互相搀扶着支撑着站成了一排(有几个如果不是被别人拉扯着就会摔倒)。中间站着的是耿恭,他的胳膊同时搂住了四五个士兵。

汉军分成了两支,一支朝着匈奴人的营地冲杀过去,一支走进了疏勒城。

走进疏勒城的一支,是在范羌的带领下,他的身边是张叶。

范羌看到了耿恭,看到了所有的守军。他们神情坚毅,一个个都像是用石头雕刻出来的。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破洞处露出了皮肉。铠甲上的皮甲片都没有了(全煮着吃了),烂布条上沾满了血迹和污渍。脚上的靴子也一样,连脚指头都护不住了。

他们的身后,城头上的写着“汉”字的旗帜几乎成了布条了,但仍然在寒风中飘动着。

范羌走到了耿恭的面前,一下子跪了下来,说,耿将军,我们来晚了。

耿恭把范羌扶了起来,说,你说到做到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站在范羌身边的张叶,目光在一排男人的脸上扫过,却没能一下子认出她的哥哥。所有的人都被折磨得脱了原来的人形,张青也不例外。可张叶还是那么的青春,张青当然认识。张青说,叶子,你不认识我了?

张叶走过去,扑到了张青肩膀上,对张青说,哥,你还活着,你真了不起,是真正的大英雄。

张青说,疏勒城里的人,不管死去的,还是活着的,都是英雄。

疏勒城周围的匈奴人,除了被消灭的,全都跑掉了,疏勒城在被围困了一年后,终于恢复了自由。

耿恭提出拨给他一支人马,让他继续带领着士兵留在疏勒城屯田镇守。可范羌说,皇上的诏书要求,所有的守城者都要回到都城洛阳。

天子之命不可违抗,向来忠于朝廷的耿恭,只能同意跟随大军回到内地。

离开时,耿恭走到了城中的那块墓地,朝着立起的石碑,弯身鞠躬,并承诺一定还会回来,与他们相伴,继续守卫疏勒城。

大军带着包括耿恭在内的二十六人向疏勒城告别,迎着漫天飞雪踏上了车师古道。麻沟梁村的村民们站在路边,朝他们挥手致意。

耿恭对村民们说,我们还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风雪交加,道路艰难。尽管有大军护送,二十六人中的十三个人最终因为在守城中伤病造成的严重损害,没能坚持回到家乡,回到亲人身边。他们在到达凉州城以前,就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当只有十三个人的西域守城的官兵出现在洛阳的大街上时,所有的人都朝他们行起了注目礼。

只要身上流的血还是热的,都可以在这个时刻感觉到他们并不高大的身躯里透出的属于大汉帝国的那种雄傲天下的精神。

十三个人实在是一股微不足道的力量,可谁又不能不说,看到了他们,就看到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民族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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