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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疏勒城——那年在西域的一场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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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1 / 1)


耿恭接到了来自务涂谷的战报。刘开率领的三百名援军战到了最后一个人,全部捐躯。匈奴日夜攻城,连攻三天,攻破城墙,安得王被杀。在要求全城的军民跪下来迎接后,左鹿蠡王开恩没有屠城,只是砍了几个武将的头祭旗,并得意扬扬地立了都尉安赫为新王。

说实话,听到了这个噩耗后,耿恭有点开始为自己的决策后悔。耿恭明知不可能击退匈奴大军,还要派三百名勇士去牺牲,是不是有些太不值得了?一场大战失去了三百人不算个什么,可对于只有八百人的耿恭来说,这三百人实在是一支太重要的力量了(确实后人对耿恭的这个安排提出过置疑和批评的有不少,认为这是耿恭作为一个将领的重要失误。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损失掉了三百人,后来的坚守也不至于变得那么艰难)。但这个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对他来说,不能再想那么多了。唯一要想的就是怎么样粉碎匈奴人的阴谋,绝不能让发生在务涂谷的悲剧再上演。

五百个人要当作五千个人来用。每一个士兵的身边,都有五个以上自愿来参战的居民和村民。除了弓箭外,还准备了大量的石块和砖头。

耿恭带着范羌和张青登上了城墙,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每一处的防守,都做到了万无一失。耿恭考虑到了匈奴会从某一个方向主攻,还制订了及时增援加强薄弱环节的计划。

城头的四个角落,都支起了一口大锅。士兵们在往一口大锅里倒水,将一些草药放进锅里煎熬。

耿恭走过来说,每一支射出的箭都要涂上这些药。烧开的药汁要留着,如果匈奴人搭梯子往上爬,就用这些开水泼他们。

士兵们将整捆的箭矢头朝下放入煮药的锅中。手持武器的士兵们在城头上来回奔走。

晴朗的天空下,远处扬起了一片沙尘,沙尘越滚越高,渐渐朝金蒲城移动过来。

金蒲城上,探子急促地跑上来向耿恭报告,耿将军,匈奴的骑兵从西边过来了。

耿恭说,有多少人?

探子说,匈奴兵马遮天蔽日,足足超过两万人。

耿恭手握长矛,冷静地站在城头瞭望。

大漠上,匈奴骑兵浩浩荡荡地向东而行。左鹿蠡王在副将须卜的陪同下,骑着白马,走在大队人马的中间。

须卜说,大王,前面就是金蒲城了。

左鹿蠡王说,汉军有何动作?

须卜说,城门紧闭,无任何动静。

左鹿蠡王对副将须卜说,哼哼,料他汉军区区几名百士兵,也不敢与我匈奴大举对阵,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守得住这座孤城。

在离金蒲城五百米的地方,匈奴大军停了下来。

左鹿蠡王问副将须卜,攻城的队伍准备好了吗?

须卜说,放心吧,大王。前面那三百名汉军,就像羔羊一样,被我们杀光了。踏平这座孤城,还不易如反掌?

左鹿蠡王说,围剿那三百名汉军,我军损失了一千多人,不可轻敌哦。

突然,金蒲城西门开启,一员汉军将领骑一匹白马冲了出来。

左鹿蠡王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汉军这么大胆,一个人跑到城外叫阵来了。

左鹿蠡王马上示意队伍稍稍后退,摆开阵势。

左鹿蠡王大声叫道,来者何人?

汉军将领说,大汉朝西域戊己校尉,耿恭是也。

左鹿蠡王看着这个汉将只觉得面熟,正在想在什么地方见过。耿恭说,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不知上次我赏给你的一箭,伤口是不是已经全好了?

对了,就是这个贼人在他身后放了一箭,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一下子想起来了。他没有忘记过耿恭,没有过,看来,是上天安排他来报这一箭之仇了。

左鹿蠡王说,你那一箭,只是给我挠了个痒痒,看来你的箭法还是不行啊。不过,不打不相识,看来我们是冤家路窄呀。

接着,左鹿蠡王低声问旁边的须卜,这个人有什么来历?

中路将军说,此人乃汉朝名将耿弇之侄子,谙熟兵法,文武双全。前次窦固西征来犯时任司马,因战功卓著,被任命为西域戊己校尉。

左鹿蠡王说,耿弇?就是屡败我先辈单于的汉朝大将?

左侧将军说,正是。

耿恭说,此处金蒲城乃我汉朝戊己校尉属地,你等兴兵来犯,是何道理?

须卜说,是不是汉朝属地,那要问问我身后的数万匈奴铁骑。我们匈奴世代游走纵横,铁骑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属地。

耿恭说,匈奴胡寇,不得无礼。

左鹿蠡王拍马上前去说,耿将军,别着急发火,我们可以说说道理。去年,你随窦固的大军打败了我们,我们就跑到阿尔泰山里去了。现在窦将军走了,我们又回来了,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了。

耿恭说,这里是汉朝的属地,任何人不得入侵。

左鹿蠡王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一个小小的戊己校尉也有如此大的口气。今天就算你伯父耿弇再世,我两万铁骑,也不需怕他几百人吧。

耿恭说,有我汉朝一兵一卒在,你们匈奴就休想前进一步。

左鹿蠡王说,就凭你区区几百人?窦固此时已经入了玉门关了吧?谁也救不了你们。

耿恭说,难得左鹿蠡王还记得家伯的名字,还有一位汉朝将军的话,你还记得吗?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我早在去年,就把这句话刻在一支箭上,送给过你,你不会忘了吧?

左鹿蠡王想起来了,那件让他十分恼火的事原来也是这个家伙干的。

左鹿蠡王说,那你就看看这次谁会把谁诛了吧。

他身边站了一排战将。其中一个战将说,大王,别跟他废话了,待末将去杀了这个汉虏。

说罢,一员战将冲了过去。耿恭静静地站在原地未动,眼看着匈奴举着弯刀,越来越近了。耿恭突然一挥长矛,速度极快,矛比刀长,刀还没有碰到耿恭,矛已经扎进了匈奴战将的胸膛。

城墙上的汉军看到耿恭胜了,全叫起了好,其中吴梅的声音格外响亮。

另一名匈奴战将又纵马跃出队列,朝耿恭冲过来。

耿恭横矛立马,沉着淡定。待匈奴战将靠近,弯刀向他劈来时,耿恭一矛向上挡去,拨开了弯刀,再顺势刺向匈奴军官胸口。匈奴战将早有准备,一个后仰,躲了过去。

只是躲过了这次,躲不过下一次。

下一次,耿恭不用矛。他直接把矛扔了,抽出了刀。刀对刀,耿恭更占优势。刀在耿恭手上,比风还快。刀锋快,速度更快。

刀遇到了刀,比的就是一个“快”字,胜负就在眨眼间。

两匹马,两个人,两把刀,面对面地冲了过来,只见有一道光,在两个人中间闪了一下。

还没有看清楚刀砍在了谁的身上,其中一个人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当然这个人不可能是耿恭了。

没一会儿,损失了两员大将,左鹿蠡王的脸确实有些挂不住了。站在他身边的副将须卜,对他说,让我去宰了他。

须卜确实勇猛,可左鹿蠡王看出了,这个叫耿恭的家伙,实在是武艺过人。一个对一个,他的军中,可能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不能再让须卜去冒险了。

耿恭连杀了两个匈奴战将,仍然站在城门前,大声问,还有谁想来送死?快一点。

和这个耿恭单挑,就上了他的当。我们人多,当然要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左鹿蠡王一挥手,大喊,攻城。

左鹿蠡王这一招,耿恭早想到了。他的话音未落,耿恭已勒缰回马,跑进了城门。

耿恭登上城楼,朝城下的匈奴军喊道说,胡虏听着,汉朝神箭,中箭必亡。

众汉军士兵也跟着大声喊着,汉朝神箭,中箭必亡。汉朝神箭,中箭必亡。汉朝神箭,中箭必亡。

众匈奴士兵听见呐喊声,竟被吓得不敢往前冲了。

匈奴阵中,左鹿蠡王说,什么神箭?全是胡说,不要理会,继续攻。

匈奴兵潮水般涌来,其中一部分人搬着梯子,向城墙上靠过去。和汉人打这么多年仗了,怎么把一座城攻下来,也早就学会了。

耿恭说,准备毒箭,等匈奴靠近了,听我命令,再放箭。

快到城墙跟前了,还不见汉军放箭,以为汉军只是放大话吓唬人,又胆子大了起来。一些人搬来了木梯,准备架到城墙上,往上爬。

这个时候,离匈奴人最近处,不过才十米远,几乎不用瞄准,就可以想射谁就射谁了。

耿恭这时才挥了一下手,大声说,放箭。

带毒的箭矢,雨点一般地射向匈奴军。匈奴军中不断有人中箭,中箭者立即倒地翻滚,射中要害的,当场要了命的就不说了,那些中了箭,还活着的,都在痛苦地喊叫。

打仗,挨一箭,是正常的事,没听到过有这么惨叫的。须卜下马,走到一个中箭伤兵跟前,问他,你叫什么呀!

士兵说,大人,你不知道,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他用刀挑开士兵的铠甲,只见箭头周围一片乌青。

须卜回到左鹿蠡王身边,对他说,好像汉军射的箭真的有毒。

左鹿蠡王说,怎么会有毒?

越来越多的人被箭射中,遍地翻滚着因为疼痛而忍受不了的号叫者。

士气没有了,这仗就没法打了。左鹿蠡王只好下了先撤退的命令。

耿恭站立城头,远望着匈奴退去。起风了,地平线上的天边出现了乌云。他问了身边擅长看天相的官员,天气是不是会有大变化?官员抬起了头朝着天空看了一会,说,将军,看来,会有一场大雨降至。

风高好放火,夜黑好杀人,再加上大雨,老天之势,善战者不能不借。耿恭马上把范羌和张青召集过来,对他们说,趁着大家士气高涨,再来个乘胜追击,杀个痛快,也算是为刘开三百兄弟报仇。

范羌说,匈奴人肯定想着我们人少,不敢出城,正好可以杀他个出其不意。

站在耿恭身边的吴梅说,我也要跟你去。

耿恭说,杀人不是姑娘干的事。

吴梅说,匈奴不是人,他们是狼,我是猎人。

耿恭说,好吧!不过,你得跟着我,听我的。

吴梅说,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

匈奴营地的帐篷里,左鹿蠡王和军官们在议事。远处传来伤兵的哭喊声,痛苦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左鹿蠡王有些心烦意乱,说,叫他们别号了。匈奴勇士,死都不怕,还怕箭伤。

须卜小心翼翼地说,大王,那汉朝毒箭着实厉害,碰到就皮开肉绽,伤口乌黑一片,很快就溃烂了,疼痛难忍啊。

左鹿蠡王说,噢,真有这事?走,看看去。

左鹿蠡王一行来到一个伤员的帐篷。

医生在给伤员治疗,伤兵哭喊声一片。看到左鹿蠡王走过来,伤兵们都对他叫喊着。

大王,汉军真有神箭啊。

大王,疼死我了。

杀死我吧,我活不了了。

左鹿蠡王见状,丧气地摇摇头,走出帐篷。他对身旁的须卜说,看起来,汉军是真的有毒箭啊。

须卜说,大王的意思,是不是先退兵啊?

左鹿蠡王说,那倒不用。受伤者不过数百人,派人将他们送回漠北去养伤。明天重整队伍,一鼓作气,攻下金蒲城。

须卜说,是,大王。

左鹿蠡王说,这几天,打车师,杀汉军,都累了,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准备再战。

须卜说,要不要多安排一些巡逻队?

左鹿蠡王说,用不着,那些汉军现在就是乌龟,就想着把城守着,别的事,根本顾不上。

须卜说,是的,送上门找死的事,谁都不会干。

走着走着,觉得有雨点落下来。

左鹿蠡王说,下雨了。下吧,下雨天,是睡觉天,可以睡个好觉。

须卜说,这一下雨,就更不用担心汉军来捣乱了。

左鹿蠡王,他们也是人,这个时候,除了睡觉,他们还能干什么?

雨下得大了起来,左鹿蠡王一行人快步进入了他们的帐篷。

几个人也确实有些累了,不再多说什么,分别脱了衣服,躺到了床铺上。

不大一会,就有人发出了鼾声。鼾声有些大,似乎盖过了打在帐篷顶上的雨声。

都睡着了,谁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们一下子全都醒了。

不能不醒,因为帐篷外面有人大声在喊,汉军劫营了。

左鹿蠡王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什么?发生了什么?

一个士兵跑进来报告,汉军的人马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左鹿蠡王说,快,组织反击,汉军人不多,成不了气候。

整个偷袭进行了精心的安排。一共分成了二十路,每一路的人马三十人左右。汉军自身没有这么多人,还从民兵里选拔了一部分。

每一路在一个兵长的带领下,攻击的目标有各自划定的匈奴宿营的区域。这样在漆黑的雨夜里,就不会发生自己人撞在一起出现不必要的误伤,同时可以最大程度地广泛地打击敌人,造成敌营大面积混乱。

考虑到敌人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要求突袭的部队要像闪电一样迅猛,不要因为恋战与敌人纠缠在一起,要利用骑兵的速度进行冲击砍杀,力争在二十分钟内结束战斗。

耿恭亲自带了一队骑兵直冲营地中间。一般来说,重要的官员都会在中间的军帐中休息。擒贼要擒王,如果能够把那个左鹿蠡王活捉了或者砍死了,那这场战争就可以胜利结束了。

要做到这一点,确实太难。最高指挥官的重要性都知道,他的四周武装保护人员不但人数会多,素质也会高。当外围遭袭的消息传来时,对左鹿蠡王的保护措施马上就建立起来。

须卜和一帮将领簇拥着左鹿蠡王在卫队的护送下,正在向务涂谷方向撤退。尽管不断地听到背后传来汉军喊叫的杀声,可听得出他们离这个声音正越来越远。

能活下来,一点儿也没让左鹿蠡王高兴。这么多人,被耿恭的几百人杀得四处逃散,确实太丢匈奴人的脸了。他很想停下来,组织部队进行反击,可天黑雨大,整个大军被耿恭的尖刀般的突击队冲撞得七零八落。任何反扑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能是让所有的人与汉军尽快脱离接触,尽量减少被屠杀的数量。

左鹿蠡王的判断没有错,汉军闪电般的突袭,让营地外围的许多士兵还在睡梦中时就变成了汉军的刀下鬼。

后面的匈奴士兵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由于没有人组织指挥,把刀和弓箭拿到了手上,却找不知道敌人在什么地方,等看到了敌人已经晚了,飞过来的刀连躲一下都来不及了。

大雨中,耿恭手持双刀,一直冲杀在最前边。在他的左边是吴梅,右边是范羌。就算侧面的敌人想对耿恭发起攻击,有他们两个护卫,也一样伤不到耿恭的一根汗毛。

起先耿恭和范羌都有些为吴梅担心。可拼杀开始后,他们不再担心了。吴梅的力气也许不够大,可她的身体更灵活。躲闪之中,不但保护了自己,还会用精确的刀法刺中对方的要害部位。每杀一个,她都会在心里记下数字。

耿恭没有记数,不知已经砍杀了多少匈奴兵了。只是这个时候天有些亮了,雨也小了下来。再一看四周,活着的匈奴人全没有了,跑了,跑得不见影子了。有的,全是死的,匈奴人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突袭人马各队的兵长骑尉都围了过来,大家都说,匈奴这个时候已经溃不成军,不如一鼓作气,追击他们,把他们全部消灭掉。

耿恭说,天色马上大亮,再追下去,他们就会组织反扑,给我们带来极大不利。这次雨夜突袭,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可以回营了。

新一天开始了。下了一夜的雨,天和地都洗了个澡,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金蒲城的城墙上,耿恭一行人在巡视,检查城防的情况。

前哨侦察人员跑来报告,说,匈奴人退到了五十里外的务涂谷。

耿恭说,看来这几天他们是不会攻城了。

范羌说,伤得太重了,得把伤口舔好了才行。

吴梅说,那咱们再冲过去,杀个痛快。

耿恭说,怎么,昨天晚上,你还杀得不痛快?

吴梅说,我只杀了十个匈奴贼,太少了。

耿恭说,头一回打这么大仗,不错,是个勇敢的战士。

吴梅说,你再不会小看我们女人了吧?

耿恭说,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们,没有你们,男人活着就没有意思了。

汉军打了胜仗,城里许多老百姓心里高兴,拿出了好吃的送到了军营慰劳士兵们。吴田夫和村民们直接抬了一头猪和一坛子酒。

耿恭没有把胜利完全归功于汉军,他去看望参战的居民和村民,对他们说,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援,汉军是很难保住城池不失的。

好多人都相信只要汉军在,匈奴人是不可能攻进城里的。可还是有些人看到汉军的人数这么少,不相信汉军能一直坚守住。

他们在西域生活多年,了解匈奴人的凶残,坚守的时间越长,让他们死伤的人数越多,他们杀进城里来,报复得就越厉害。

不少人估计了以后的战争形势,不想受到伤害,收拾起了家里的细软,关闭了店铺和门户,骑马赶牛拖家带口往城外走去。

看到了这种情况,范羌来请示耿恭怎么办,问是不是要把大门关起来,实行军事管制,不准任何人离开。

耿恭摆摆手,没有让范羌这么做。自古人们都不愿意搅进战火中,不管是什么样的战争只要出现了,老百姓就会本能地躲避,不让他们离开是不合情理的。

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园,又有谁愿意离开呢?耿恭问自己,还有没有另一种办法让大家不要离开金蒲城?

看起来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谁也不能不让匈奴人继续攻城。而谁也不敢说,匈奴肯定攻不下这座城。

身为将军,他认真地从军事的角度研究过这座城。风沙干旱的侵扰和河水的缺少,还有没有天险可倚,都造成了它无法长期坚守的结果。只要匈奴决意要拿下这座城,顶多十天肯定会陷落。

既然明知是这种结果,那为什么不主动放弃呢,让它成为一座没有设防的城?这样一来,城里的居民还可以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匈奴可以不用流血就收复它,也就没有了报复杀戮的理由。

不要说耿恭这么做,分明是主动向匈奴示弱,还会让人误认为汉军是害怕了,放弃了抵抗,被吓得逃跑了。

所以耿恭一开始给军官们说不再坚守金蒲城时,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惊讶和怀疑,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聪明的读者,这个时候当然明白了耿恭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时候,对于汉军来说,不是能不能打败匈奴人的事,而是能不能在大军撤退以后,还能在西域的土地上让汉朝的旗帜飘扬。对于耿恭来说,重要的不是金蒲城,而是如何不被匈奴人消灭而生存下来。

离开了金蒲城不是放弃坚守,而是为了更好地更长久地坚守。因为这个时候,耿恭已经有了另外一座城,一座叫疏勒的城,一座真正具有军事意义的城堡。

当初修建这个城堡时,就是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天。现在这一天真的来到了,耿恭当然没有理由不做出这个决定。不管是为了城里居民的安危还是汉朝的国家利益,在耿恭看来,离开金蒲城走向疏勒城都是必须的。

大街小巷贴出了汉军的公告,看到了公告的老百姓们互相转告着。正在收拾东西要出门的,卸下了套了牛马的车。已经走出了城门的,老百姓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又转身走了回来,重新打开了门上的锁。

汉军这个举动,让金蒲城的老百姓有些感动。其中一些血性的汉子拿起了刀弓,要跟着汉军走,帮着汉军打匈奴。

耿恭劝住了这些人,不是他不需要人。他想,打仗是军人的事,老百姓没有义务要参战,还是让他们去过和平安定的生活吧。他不想把平民也拖到战争中来,战争毕竟是残酷的,充满了凶险。

用了一夜的时间,汉军全部撤出了金蒲城。

第二天中午时,五百名汉军出现在了麻沟梁村。

吴田夫动员了全村的人把吃的喝的摆在了路边,让汉军缓解了长途跋涉的劳顿。

坐在吴田夫家门前的长木条凳上,吴田夫说,他可以带村子里的一百个男人去和耿恭的汉军并肩作战。

耿恭说,往年这个时候,你们该干什么了?

吴田夫说,再过五天,就是谷雨了,该播种了。

耿恭说,那你们就去播种吧。打仗重要,粮食更重要,没有了粮食,仗就没法打了。

吴田夫说,你们人太少,我担心……

耿恭说,你不用担心。疏勒城本身就是一个武士,它不是一个一般的武士,是一个胜过千军万马的武士,我把它建起来,它有多厉害,我了解。

起身要离开时,看到了站在身边的吴梅。耿恭说,梅子,你不要去了,留在家里帮着父亲干活吧。

吴梅说,怎么,觉得我没有用了,要把我甩了?

耿恭说,情况不一样了,这回是一场恶战。

吴梅说,那你的身边更需要人照顾了。

耿恭说,你不是军人,打仗和你没关系。

吴梅说,你早说过,我已经是你们中的一员了。

耿恭看看吴田夫,他想让吴田夫劝劝吴梅。

吴田夫说,耿将军,就让梅子跟着你吧。我知道这孩子,她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再说了,把她留下来,等到匈奴人来了,她也一样不会安全的。

耿恭说,老伯,你们一家人真是为汉朝尽力尽忠。

吴田夫说,本是汉朝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接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还会继续做的,你就放心吧。

耿恭说,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做好了再一次进攻金蒲城的准备后,却接到了送来的情报,说金蒲城的汉军全撤走了,这让左鹿蠡王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汉军明明是打了胜仗占了便宜,怎么会退却呢?这可不像是汉军干的事啊(那个叫耿恭的小子更不像是这样的孬种)。

左鹿蠡王有点不相信,亲自带着人马奔向了金蒲城,直到冲进了洞开的城门,看到了依然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街市,才认定了情报的真实性。

相信了是真的,就更有些疑惑了。难道说汉军真的看出了实力悬殊不愿意再付出无谓的牺牲而主动要退回玉门关?不可能,这是绝不可能的。就算会退,也不会这么早,这么快,这么轻易。

看来左鹿蠡王不愧是一个和汉军打过多次交道的将领,他的判断确实没有错。他很快就有了新的情报,从金蒲城退出的汉军没有顺着车师古道,越过天山,而是退到了北天山山坡上的一个城堡里。

一样也要证实是不是真的。左鹿蠡王带着两万大军顺着耿恭他们留下的足迹,扑向了麻沟梁村的疏勒城。

走在路上时,他好几次问了身边的人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疏勒城。因为,他在这个地域里游荡了许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疏勒城,也没有听说过有一个疏勒城。身边的人也和他一样弄不清楚,在匈奴人的军事地图上没有这样一个城址的标志。

五百人守一座城,只是一个传说,听起来,没有一点可能。但在疏勒城,这就是现实,并且还很靠谱。

同样是城,这座城,是一座小城,小城只是面积小,作为战斗的堡垒,它一点儿也不小。几百匹战马,站在中间的空地上,看上去并不拥挤。剩下的一块地方,还可以容纳上千人的演练和集会。各种设施顺着内墙一字儿排开,生活作战所需要的机构全都有了。

借用地势修建起来的城墙,主要的建筑材料是就地取材的青石。其坚固性会让火与水还有刀和箭都对它无可奈何。东面的悬崖和北边的山壁,变成了老天爷安排的守卫者。要想通过它们进入城中,除非是插上一对翅膀。剩下的南边和西边,是进攻者无可选择的方向。那么这两边的城墙上,只要有一百个士兵,就可以占据每个垛口和角楼(这也是耿恭没有征用民兵的主要原因)。只要刀剑保持锋利,弓箭的箭矢数量足够,那么这里就会变成一座防守者的天堂、进攻者的地狱。

关于如何利用这座城,耿恭不止一次地想过。而现在他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变为行动了。二十个人一个小队,一共有二十五个小队,分成了五个营。五个营的军尉,组成了包括范羌和张青在内的指挥高层,高层的核心人物就是耿恭。他只要把这五个人召集到身边,那么他就等于把所有的士兵集合起来了。他的每一个指示都会落实到那些有名有姓的士兵身上。他用这种方式把五百个人团结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算到了匈奴人一定会很快尾随而至,进入了疏勒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如何迎接匈奴人的到来。一定要让匈奴人知道,这个疏勒城会比金蒲城更难攻破。并还要给他们造成大量的死伤,最终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原定的计划,再次败退于阿尔泰山区一带。

站到了疏勒城头上看到了远处的匈奴人踏起的烟尘,耿恭神情平静、内心踏实,他的疏勒城还有他的士兵,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勇气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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