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吃了前燕的苦头,不敢再小看慕容皝,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并没有变。
棘城之战的第二年,后赵又与前燕在当初段辽的地盘辽西一带发生军事冲突,羯人和匈奴人组成的骑兵再次不敌几位慕容率领的鲜卑骑兵。石虎平生南征北战,所参与和指挥的战争无数,在一个对手面前连败两阵,这却还是头一遭。石虎自然是气不过,可一时又拿不出什么对付前燕的良策,于是只好先找个软柿子捏,内讧不断的东晋就成了石虎讨伐的对象。
我在“永嘉之乱”中曾经提到,东晋自元帝司马睿建国以来,王氏家族逐渐掌握大权。王导在内执政,而王导的堂兄王敦则在外掌兵,势力一时甚大,乃至元帝登基做皇帝时,竟然提出要与王导同坐御座,所以民间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
王导对东晋皇帝倒是忠心耿耿,而王敦手握重兵,自恃功大,渐渐骄横起来,元帝对王敦又怕又恨,生怕将来难以制之,于是又另外重用刘隗、刁协等人。
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身为荆州刺史的王敦以诛奸臣刘隗为名,带兵攻打建康,晋元帝忙令刁协、刘隗、戴渊等人迎战。元帝所信用的几个人打起仗来显然不是王敦的对手,王敦的军队很快攻入建康城,刁协在出逃途中被手下人所杀,刘隗则逃往后赵,王敦在建康城中又杀了戴渊等一批反对他的大臣,然后才退回荆州。
经过这番折腾,晋元帝忧愤成疾,不久就死了,他的儿子司马绍即位,也就是晋明帝。晋明帝时王敦一族更是掌握了东晋军事大权。
然而“好景”不长,只过了两年,明帝太宁二年(公元324年),王敦病重,明帝列举王敦罪状,下令讨伐王敦。王敦命其兄王含为元帅,率兵五万再次攻打建康,这一回明帝亲自募集士兵,朝廷军队打了一场胜仗。王敦得到消息,气极而死,王含则兵败被杀,王敦之乱总算平息。
明帝年轻有为,平定了内部的祸乱,按理说也能排上东晋一朝不错的国君了。可惜他很短命,二十七岁就死了,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成帝司马衍当时只有五岁,他的母亲庾氏以皇太后生份临朝听政,庾氏的哥哥庾亮成为中书令,朝中要事都由他来决定。
王导辅政时期,处事待人宽容得体,颇得众人之心,而庾亮以外戚的身份掌权,行事常常不合适宜,威望大不如王导。
拥兵在外的祖逖之弟豫州刺史祖约,屡受排斥,对庾亮怀恨在心。历阳(今安徽和县)内史苏峻,因平定王敦之乱有功,威信渐高,在江北一带集结了上万的精兵,十分轻视朝廷。
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庾亮认为苏峻在外,久必生叛,不听以王导为首的多数大臣的意见,征召苏峻入朝为大司农。苏峻明白庾亮的用意,便秘密联合祖约发动叛乱,攻入建康。
这是短短几年内建康城内第二次遭劫,苏峻的士兵在城中大肆掠夺,驱役百官。庾亮等人逃到寻阳,放眼东晋境内,只能向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陶侃求救了。
陶侃是东晋初年的一代贤臣兼名将,他出身卑微,家境贫寒,后来靠着自身努力才被举荐为孝廉,快到五十岁时才在荆州小县武冈做了个县令。
时逢西晋末年的乱世,荆州也有大量流民作乱,陶侃在平乱中显示了出众的军事才能,屡立战功。东晋后来有效地控制了荆湘地区,与陶侃的征战直接相关,东晋建立时,他已经做到了荆州刺史。
王敦怕他战功太大,不好控制,就把他调任到广州做刺史,却成就了他“运甓翁”的美名:当时的广州远离中原,人烟稀少,陶侃事务过于清闲,他就每天清早把数百块砖搬到室外,傍晚又搬回室内,这样的行为竟然风雨无阻。有人感觉奇怪,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说:“我过去在中原打仗,一下子到这样生活安逸的地方,怕适应不了,所以每天给自己找事做。”
这位爱做事的刺史在心中日夜牵挂朝廷的安危,王敦之乱平息后,晋明帝成全他,把他调回荆州守备,与建康遥相呼应,成犄角之势。
苏峻作乱时,陶侃已经年近七旬,建康城外,他的威望最高,位重兵强,而且他为官清正严明,极能服众。庾亮等人推举他做讨逆的主帅,挽救了危在旦夕的东晋局势。
陶侃以荆州军抵挡苏峻,顶住乱军初期的三板斧后,形势逐渐转安,陶侃等人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打败乱军,杀死苏峻及其弟苏逸,重新收复了建康,祖约则被迫逃奔后赵,后来也被石勒所杀。(北伐名将祖逖的兄弟却落了个身死名裂的下场,如此反差,可怜可恨可叹。)
东晋内部前后乱了八年,才勉强安定下来。
东晋的这些将领,一个个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碰上北方后赵等国的进攻往往一溃千里,却把心思都用在“窝里斗”上了。北方虽然大乱,终究还是不同民族之间的争斗,而南方的内乱,则全是汉人自己的明争暗斗,虽比不上“八王之乱”时那么乱,但每次也得斗个你死我活。想想建康城也够惨的,建国之初就给蹂躏了两回,还全是给自己人搞的,汉人的野蛮劲,一点不亚于北方的胡人。
石虎看清了东晋的弱势,亲自给西南汉国的君主李寿写信,共约瓜分江南之事。这个汉国就是当初李雄的成国,而国号的更改,原来也经历了一番宫廷争斗。
李雄在位三十一年,执政以宽厚著称,刑法简约,蜀中成为当时的一块“乐土”,各地来投奔的名士不少。
但到了玉衡二十四年(公元334年),李雄头上忽然生了一个疮,导致全身旧伤复发,脓疮迸裂,不治而亡。
太子李班是李雄的哥哥李荡之子,是个仁孝之人,却不是做皇帝的材料。李雄死后,他虽即帝位,却一心只在殡宫中服丧,将朝中政事都交给他的叔父、李雄的堂弟建宁王李寿处理。
这时,李雄的亲儿子车骑将军李越奔丧回成都。他认为李班并非李雄亲生,心有不服,就和他的弟弟安东将军李期暗中策划推翻李班。
李班之弟李玝对此有所察觉,劝李班把李越和李期打发到外地,以免留在成都生事。李班却认为李雄尚未下葬,不忍心下令,还对李越等人诚心相待,反而觉得李玝太过多疑,把他派到涪城去镇守。
李越却不懂感恩戴德,他乘李班晚上在殡宫中哭丧的机会,将他杀死,同时又杀死其兄李都,奉李期为皇帝,改元玉恒,这也就是成幽公。
李期即位后,任用自己的兄弟李越、李霸及亲信景骞、许涪等,将李寿等人派往外地。
李期荒淫无度,滥杀无辜,所作所为和他的父亲完全相反,成国的政治开始败坏。李期的哥哥李霸、李保无病而死,宫中传说是李期毒杀,这引起了大臣们的恐惧和不安。接着李期又鸩杀了李寿的养弟安北将军李攸,为最后除掉“眼中钉”李寿做准备。
李期与李越、景骞等人谋划突袭李寿,并约定以焚烧成都市桥为号发兵。李期不放心,又几次派许涪前往李寿住所,刺探他的动静。
李寿也是个十分机警的人,李期即位后,他感到杀机四伏。有个巴西的壮士龚壮,父亲和叔叔都被李雄的父亲李特所杀,一直想找李特的子孙报仇。李寿与他结交甚厚,龚壮怂恿他西取成都,成就大业,李寿听后终于下定决心,以攻代守。
成幽公玉恒五年(公元338年),李寿假造了妹夫任调的来信,信中说李期要加害他,将这封信交给手下将士看。将士们群情激愤,李寿便以将军李弈为先锋,率一万大军从驻守的涪城前去攻打成都。
李期哪里能料到李寿的行动如此之快,成都城内根本未曾设置防备。李寿的世子李势正在朝中做翊军校尉,这一来就成了内应,他打开城门迎接李寿军队,李寿派兵守在宫门。
还没召集起军队的李期成了瓮中之鳖,尴尬之余,只好派人犒劳李寿的军队。李寿先上奏李越、景骞等人乱政,将这些李期的同党亲信全部除掉,然后又假传太后之命,废李期为邛都县公,软禁在冷宫中。
李期失势,在寂寞中哀叹说:“天下之主如今却成了一个小小的县公,还不如死啊!”就自缢而死。
李寿消灭了李期的势力,大臣罗恒、解思明等人劝他不要再做皇帝,改称成都王,向东晋称藩;而妹夫任调等则劝他称帝。
李寿就让占卜师给他算命,占卜师的结论是:“可做数年的天子。”
任调高兴地说:“天子做一天也够了,何况数年呢!”
解思明摇头道:“数年的天子,怎么比得上百世的诸侯呢!”
李寿回答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把称帝视为“道”,而且坦白地说出来,李寿的价值观的确很有意思。)
李寿即皇帝位,改国号为汉,改元汉兴。因为这个汉国就是从前的成国,为了和西汉、东汉、蜀汉等其他诸汉区别开来,历史上把李寿的这个汉国称为“成汉”。在十六国中,成国和成汉是同一个国家。
尽管李寿改了国号,并努力把成汉恢复到李雄在位时的状况,然而经过连续三朝的变乱,成汉的颓势已经不可阻挡,关于称帝一事也已遭到朝中大臣的质疑。
石虎向李寿要求共灭东晋,李寿本人十分激动,并征集兵粮,亲自主持阅兵仪式,但在阅兵式上以解思明为首的大臣们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苦谏李寿,李寿终于下令中止伐晋的准备,从大臣到普通士兵一齐高呼“万岁”,可以看出到了这个时候,成汉已经自身难保。
既然成汉无力东进灭晋,那么它的命运就只能是坐等东晋来消灭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