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情绪波动幅度快赶上外边死者家属，唐横忙安抚了一下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姐。
院办主任大约四十岁，精致且得体的妆容，此刻却完全不能掩盖脸上的疲惫：“谁能想到，一大早就出这种事。可话说回来，我们也理解死者家属，毕竟活生生一条命没了，一个家庭因此而破碎。但一码归一码，他们的遭遇虽然令人同情，但这不是他们在医院胡闹的理由。”
芦队话比较直接：“院方觉得这是无理取闹？”
“抱歉。”院办主任理解可能自己的话被警方误解，忙解释我们也不想这么说，不过外面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们也很难为。
跟着院办主任一个电话，把早上几个负责的医生和主管护士都叫了进来。
这群大众眼中的白衣天使，有刚值了夜班，因为此事不能下班回去休息的外科医生；也有早上就像院办主任那样，起大早送孩子或者为家人准备早餐，被一个电话叫到医院紧急手术，结果出了事，备受指责的专科医生；也有孕肚已经非常明显，但仍坚持在第一线的手术室护士……此刻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想必早上已经解释太多次，现在连话都懒得说了。
“警察同志，您看看我们这些同事，他们的眼睛都熬成什么样了？有的人班不能下，有的人孩子管不了，您再看看我们的高护士，再有一个多月，她就要当妈妈了。大家这么拼，为的什么？我就不明白，家属眼里只认钱吗？”
提到外面的家属，院办主任义愤填膺：“说我们急救流程不合规，我们有专门的值班记录，该做什么到哪一步都有详细记载，他们看到了，挑不出毛病，又改为我们准备不充分，导致重伤员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警察同志，工作这么多年，各种医疗纠纷我处理过不少件，但是像今天这样蛮不讲理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们秉着友好的、负责任的态度，奔着解决问题的目标同他们讲，出了事我们也感到难过，但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他们完全不认可啊，口口声声人在路上好好的，到医院就死，就是我们不作为。”
“李主任，我可以和几位医生聊两句吗？”
唐横缓缓开口，院办主任没问题，于是唐警官问道：“谁接到急救电话，当时对方是怎么表述的？”
一旁芦队眼底闪过一抹亮色，随即拿出本子和笔，配合着准备亲自书写走访记录。
“是我。”
一个瘦高的医生举起手，唐横透过他厚厚的眼镜片，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睛：“我记得很清楚，早上6点55分，工地有人遭受重击受伤，急救医生判断有可能是撞击了心脏，立刻打开静脉通路给予补液，总体情况还算稳定。”
“伤员的情况是什么时候急转而下的？”
瘦医生回忆：“术前检查的时候。虽然我们已经开辟绿色通道，不过这个检查可以加急，但不能省，不然会出大问题。”
唐横嗯。
他很清楚术前检查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发生不可控的情况，别说准备手术的病患，很可能整个手术室连锅端。
曾经就发生过这样一个案例，一个艾滋伤者隐瞒了病史，好巧不巧那天发生小血管出血，即便如此，那血的压力也不小，喷到了一个小护士的眼睛上。伤者大约是愧疚，交代了艾滋病史，小护士当场吓哭，主刀医生恨得真想把手术刀在他伤口再戳三刀。
虽然小护士紧急用生理盐水清洗眼睛，也及时服用阻断药物，最终没有感染，但这件事也给各大医院敲响了警钟。不管情况多紧急，有些必要的检查不能省。既是为了病患好，也是为了保护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
“……我们当时就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而且急救人员也说了，工地有懂急救的，已经给伤者做了紧急措施，所以大家都觉得我们做好准备，然后伤者这边结果出来，立刻手术，人就没事了。谁能想到，前一秒体征还平稳的伤员，突然就不行了。”
瘦医生说完，把头再次一低。
“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急救人员怀疑是心脏破裂，依据是什么？”
这回一个略胖的女医生举手：“急救人员检查时发现伤者面色苍白呼吸浅弱，脉搏加快且不规则，并出现血压下降。根据现场情况，急救医生的判断是准确的。”
唐横点点头，又询问了其他相关问题，就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了。
等几人一走，院办主任把手一摊：“警察同志，您看是这样吧？我们是救死扶伤的单位，就算有一万种可能，也会尽全力救治伤员。见死不救，是违背行医道德的事情，我们不会做。更遑论故意致死，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唐横，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事有的蹊跷。”
院办主任被临时叫出去，会客室只剩下芦孟霖和唐横，芦队的话匣子就此打开：“喂，我本子上记录全了，不急这个一会看，先说说你的想法。”
“和你一样。”
唐警官一表态，芦队顿时心花怒放，心说我和唐警官工作上简直越来越默契。
唐横在芦孟霖笔记本上划了几处重点，芦队反复观看：“体征指标、判断依据、最初急救措施……哎唐横，这是你的质疑吗？刚才你不是问过医生了，现在还是对这几个问题有疑问是吗？”
“目前我们只是听到院方给出的说法，但是急救医生、工地目击者的反馈，我们现在还是空白。”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
芦队认可了唐横的说法。
他们等院办主任回来，院办主任一进门就唉声叹气：“我们要照顾家属的情绪，但也不能任由事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警察同志，我仍然坚持我的原则，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单位，就该让它行使它应有的职责，而不是沦为一小部分人谋取利益的场所。请你们单位协助，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请求专业的单位，为死者进行尸检。确定死因，不仅是为医院洗刷冤屈，也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对家属的高度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