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凤起一行正驾着宣传车在市区接受市民欢迎的时候,突然听到西南方向一片枪炮声。王凤起等惊觉这是第二〇七青年军在郊外阻击解放军接近市区。
这激烈的声响使得王凤起感到莫大耻辱。
“咳,就因我一时意气,未能去做他的工作,结果出现这么大个漏洞,这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流血。”
于是他只身驾着车向二〇七师防地飞驶而去。
王凤起一边开车,一边想:
“这位老兄,当年是那样富有正义感,如今却为虎作伥而不觉。”
现在王凤起眼中的青年军没有一点好印象:哼,什么玩意儿!可惜了,却作了它一个头,太寒碜了!
提起青年军,还是在王凤起他们入狱后听说的。
1944年6月,长沙沦陷,日军的攻势气焰嚣张,独山失守,直趋贵阳,陪都重庆危在旦夕。
于是一国统帅蒋委员长,向全国发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千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在举国上下掀起宏大的青年从军运动。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自1937年3月从苏联孙逸仙大学留学期满回国后,一直集中于党政方面,如今,老头子就派他任新成立的“青年军政工作人员训练班”的中将主任,自此,蒋经国跨入军界抓起枪杆子。
“政工班”第一期还没毕业,中央宣布成立“青年总政治部”,委任蒋经国为主任,总部设在中央干校院内。
“军政部”依国军序列编为8个师,二〇〇师至二〇七师。
蒋经国在各师聘请专职政治教官,强化思想训练。
口号是:
“青年军是国民革命的生力军!”
“青年的胸膛就是祖国的国防!”
“青年军必须绝对效忠最高领袖蒋委员长!”
蒋经国掌握着全军的灵魂,成了青年军的实际统帅。
青年军原来命名为“青年远征军”,那样的话就要归陈诚和罗卓英监督和指挥,于是蒋经国把它更新门面,自立门户,把“远征”二字撤去,成了效忠蒋介石的嫡系部队。
可是这支部队,直到日本投降,始终驻扎在原地既不“远征”,也没有把“胸膛”去做“祖国的国防”,就是近处的日军,他们也没敢开过一枪。其实,这支队伍的成员极为复杂,可以说是文盲加流氓,地痞加无赖。可想而知,到了战场会是什么结果。
第二期的青年军,命运不佳,由于战局吃紧,只好勉强送上前线,结果刚一接手,或亡或俘,到上海失陷,就已荡然无存了。
王凤起怎么也没想到代朴这位血性有为的人,会混在这个声名狼藉的青年军里面。王凤起下决心要制止代朴继续反抗,做无谓的牺牲;再一个就是要好好数落数落他,不要再充当这个不光彩的角色!
当然,王凤起深知代朴的秉性,如果像大家提议的那样率兵前往,那准是打而不服,导致双方流血。他坚信自己有说服代朴的把握,最低限度也能使他放弃抵抗。
王凤起的吉普车在干洪区和铁西区的交界处找到第二〇七师的前沿指挥所,进到隐藏处,只见烟气罡罡,代朴坐在一个弹药箱上吸着烟,抬头看到王凤起,没好气地说:
“怎么,来当说客?那一回跟你上贼船,只差送了命。这回又要我跟你跑,是不是?”
王凤起看他这样,止不住火冒三丈,大声喊道:
“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认真假人。怎么,后悔了?”
站在代朴旁边的卫兵,见进来一个陌生的军官打扮的人如此无礼顶撞自己的师长,于是机警地端枪上前喝道:
“哪部分的,上这撒野。”
“混帐!”代朴用手一扒拉,把卫兵甩到一边,“这里没你事,这是我的大哥。”
卫兵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便收枪在旁垂手立站。
代朴把手中的烟蒂狠吸了两口扔在地上,用脚捻了两下,抬起头望了望眼前站的朋友,见王凤起满脸的汗和灰尘,嘴里嘟囔着:
“我就知道你准会来,可能还要骂我没出息。”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王凤起。
王掏出信细看,吃了一惊。总队负责同志:
来信收悉。第二〇七师代部系青年军编成,官兵都是国民党员,任何人不能说服,也无法去联络,务请于今日尽力解决,以免有碍沈阳解放。如力有不足处,请速告我,当尽力帮助。情况如何,请面告邢参谋和高同志。
此致
敬礼!
一三〇师 王理寰
即日于大韩屯
代朴见王凤起已看完,便气愤地说:
“你们不是要尽力解决我吗?都来好了,我姓代的不怕这个,你们想来个里应外合,好哇,来吧!”
“代老兄,你还蒙在鼓里呢。卫立煌跑了,周福成也被抓起来了,全沈阳的军队都偃旗息鼓地迎接解放军进城呢,你却在这干没价值的傻事。想我俩是患难兄弟,我才冒着炮火前来告诉你,全体东北军都已和解放军谈好了条件,从现在起停止抵抗,你还开什么火,我看还是悬崖勒马吧。不然,果真的要腹背受敌,不堪设想啊!”
代朴的确蒙在鼓里,他只知道通讯联络不上,感到有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如果早知如此,何必呢。但要他下令起义可实在为难,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总觉得知遇之恩不能不报,他是陈诚派他打入青年军,又是蒋经国委以重任的,自远征军调入青年军还没打上几仗,如今让他率众起义,他没有想过,也不想这样干。但又觉王凤起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他当机立断向卫兵命令道:
“传达命令,不准再开枪,违者严惩不贷!”说完拉着王凤起抓起弹药箱旁的一个包袱,走出隐蔽所。
“王凤起呀,我能搭你车吗?”
“说啥呀,走吧。”
代朴上了车开始换衣服,原来包袱里是一套农村百姓的粗布衣裳。王凤起从反光镜里看着代朴忙三火四的样子,忙刹车。
“别停车,快开。”
“你这是耍什么把戏?”
“我回家种地去,官是不能当了。”
“那又何必,你把队伍拉下来起义,不更好吗?”
“人各有志,你就别勉强我了。好,你停下,我就在这儿下车。”
车停在郊外一个岔路口上,代朴穿着一身乡下人穿的裤褂,从车上跳下来上前与王握了一下手,毅然地向一个荒村跑去。
王凤起望着代朴逐渐消失的身影,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心中很不是滋味,心里念着:
“我的老兄,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再见面。”他拭了一下眼边的泪,咬紧牙关,登车急返。激动的心情促使他加大油门,车在布满弹坑的公路上颠荡,进城后行至炮子坟附近,忽然枪声大作,所开的吉普车后胎被打破,车停后一群溃兵蜂拥而上,缴了王凤起的枪支和证件,嘴里塞个破军帽,架起就走。
王凤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感到极度惊恐,毫无反抗地被捆绑一团,囚禁在近处的“经济委员会”大楼的地下室里。好半天他才把塞在嘴里的东西弄掉。大声呼叫:“喂,你们哪位是当官的,我有话说!”
地下室很深,他的声音无人听到,在阴暗中他观察着,这里四壁全是花岗岩石垒成,铁门紧关着,小窗又很高。
“这是什么地方。”正想着,一群小猫一样的大老鼠不知从何而来,在他的脚边、身上,甚至爬到肩头上,用那尖利的牙齿啮咬起来。
“啊——”
王凤起叫起来,拼命甩动着,扭曲着,踢打着。
“混蛋——快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