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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潜入沈阳接关系(1 / 1)


王凤起一家到沈阳本打算不停留,怕在那里碰到熟人惹出麻烦。可是,沈阳北部现时战事频繁,去开原的道路根本不通,无奈,只好另想办法,暂时耽搁下来。

富成扯着女儿小慧,望着国统区一片死寂破败的街市,好像陷入一个举目无亲的陌生荒岛。心想,这不是久留之地,于是转过脸对身边的王凤起小声说:

“老王,我们还是到中街大旅社去吧,那里也许能找到关系,咱得尽快离开此地。”

说到“找关系”,是王凤起与富成私下里定的,因为自“西安事变”后,富成所参加的“妇女救国后援会”多数都鸟散四去了,只有富成他们几个受宋绮云影响,依然保存着关系。当年的富毓莲经宋绮云的介绍加入共产党的外围组织。1946年,她和老刘人川,老刘整天沉溺于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把富成多年的积蓄挥霍殆尽,携带富成的妹妹跑回东北作逍遥公去了。富成却通过共产党组织与狱中宋绮云接上关系,并转为地下党员。她与王凤起在黄显声的撮合下结为伉俪后,便肩负起引导王凤起走向民主革命道路的这样一个重任。当然,这样事关重大的使命是不能轻易暴露的,何况王凤起是那样的刚愎自用,弄不好反而事倍功半。在王凤起说来,是早有察觉:这个弱女子有她女人的不幸,但更有她刚烈的一面,她有主见、有学识、有新时代新女性所追求的理想,因此她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女子。既然狱中已经决定要到东北找共产党合作,进而实现自己的全国“罢战”的意向,为将来以第三势力在共产党的天下争得一席之位,那么有富成这样的贤内助,又与共方有着某种关系的人在身边,这是何等的乐事。王凤起并不责怪富成对自己有所隐瞒。他深知,共产党的秘密要比国民党恪守的严密万分。据说上瞒父母,下瞒子女,有的直到被杀了头,亲属还不知道何故。他们把组织的秘密看作比生命还要宝贵,在渣滓洞被严刑烤打血迹斑斑的张小姐就是他们的例子。

王凤起想,现在不需要自己刨根问底地了解富成的什么身份,不需要,这是她的隐私、她的秘密,心照不宣彼此明白即可了,如果到了该告诉的时候,想她会直言不讳地告诉自己的。当然,那得是她称自己为同志的时候。不过眼前,自己还不想加入他们的队伍,只求她顺利地找到关系,实现狱中向宋绮云、韩子栋以及黄显声许下的诺言便心满意足了,别的并没有什么更大的奢求。

当王凤起听富成讲中街大旅社或许有关系时,很高兴。但他说:

“关系,你可以去找,不过来到沈阳只能住在老秦家。”

“老秦?”

“就是秦祥征嘛,不认得了?”

“认得,认得,他的夫人张新如还是我的远房堂妹呢!”

“那实在太好了。”

他们来到秦祥征家。

这是一个普通的客厅,有许多陈设,但来不及细看,只见匆匆迎过来一位中年男子,是个中等身材,长着一张红红的长瓜脸,头顶比以前更秃了,两条细眉毛下面闪动着一双热情诚挚的大眼睛。

秦祥征迎来了王凤起他们一家人,先是一怔。

富成豪爽地自我介绍:

“怎么,连我这富毓莲大姐都不认识了?别愣眉愣眼的,王凤起现在是我老头,这是我的小女儿刘慧慧。”

“啊——啊啊,太好了!”秦祥征终于醒悟过来,回头喊道:

“新如,新如,你看谁来了。”

张新如正和小保姆坐在里间沙发上捣毛线,听喊声抖掉毛线,扔到小保姆的怀里,慌忙迎出来。

她这回可是一个典型的小妇人了,一张鸭蛋脸洁白无瑕,乌黑的卷发罩在一张青绿色的纱网里,显得额角很清秀,嘴巴细巧,只是鼻子比以前好像更小了,越发地透出几分稚气,那长长的睫毛下闪着一双温柔的大眼睛,又露出点洋气来。但就她的整个脸上来看,是那样的恬静、柔和;她的身段长的秀美、端正、丰满适度,看上去,的确是一位少妇,而且是一位美丽少妇。

王凤起看到张新如不觉叫起来:

“呀!这不是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嘛,还这么豁亮。”

“去你的,这样没正经,哪有大伯子和弟妹闹的。”

“对了,放肆,放肆。”

张新如拉着富成的手,弯腰抚摸一下小慧的头,含着热泪说:

“早就盼着你们娘俩来了,春节在军人俱乐部看到刘佩韦和你妹妹,我就……”

新如刚说到这儿,秦祥征连忙咳了一声,示意在这样场合不该谈起这些引人不快的事情。

“这回好了,你们终于回家了。”新如忙转话题说,“王大哥,你说时间过得多快,自你那次回来,转眼间过去有十一二年了罢?对了,你那些宝贝情报还一直为你珍藏着呢,还有那个黄绢‘圣旨’。”

“真难为你们了,不过还是留着吧,或许有用。”

正说着小保姆端着洗净的水果进来,悄悄地放在茶几上,招呼小慧说:

“小妹妹,我带你到外面去玩呀。”

小慧正沉闷地在那听着并不懂的大人话,见有人喊她到外面去玩,便乐不可支地跳起来,可刚要向小保姆奔去,却又停下来,用眼睛看着妈妈,富成愣了一下儿。张新如说:“就叫小花领她去玩吧,隔院有个小花园呢。”富成见这样说,便向小慧点点头说:

“去吧,别太淘气,听大姐姐的话。”

王凤起正在看秦祥征购置的几件家具,猛然听这边喊“小花”,他定睛仔细看,心里暗想:莫不是林玉花,怎么这么像?

待到小花领小慧出门后,王凤起便问:

“这小保姆是不是林玉花?”

“是啊,你认识?”张新如答道。忽然眼睛一亮说:“啊,你是不是在哪里和她相好过?”

王凤起知道她是误解了自己,忙解释道:

“去你的,你们女人总是把男人往坏处想,我和她哥哥林春是好朋友。我那次去新京时看过她。不知道怎么会到你这儿来,他哥哥现在哪里?”

“啥呀,你怎么装起糊涂来了。不是你让他哥把妹妹赎出来找我们吗?我和老秦见他兄妹俩可怜,玉花一直在我这儿,林春在老秦那当一名科长。”

“祥征,太谢谢你了,你的心眼就是好。对,找个机会我见见林春。”

“好。”秦祥征痛快地答道,接着很诚恳地说:

“王凤起兄,你就在这儿先呆下去吧,这样东游西逛的,战乱的年月不保险,再说也不能让富大姐娘俩跟着你活受罪呀。你在我这儿,明天我去找董文琦市长为你谋个位置,我和他之间关系还是不错的。”

“对了,我还没问你,这些年……”

“混吧,北大毕业,好歹算把中央军校特别训练班念完,小日本倒台了,到现在就一直干组训工作。哎,你别打岔呀,我问你,到底在我这呆不呆呀。”

“呆是要呆的,不过我得先回昌图老家看看,多年未归,实在挂念,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说倒是这样说,谁又知哪年哪月哟。”张新如和富成在厨房里忙着饭菜,提着小壶来到客厅冲茶,听到二人说话,便感慨地插了一句。

这时富成也领着小慧从里间出来,嘴里叨着:

“这玉花,非抢着干不可,硬把我推了出来。”

“就让她干吧。”张新如忙上前,拉着富成娘俩坐下说。“她老闲不住,再说咱俩不顶她一个,这孩子从小磨出来的,干活可麻利啦。”

“小慧,来,阿姨抱,我给你剥花生米吃。”张新如把小慧放到自己膝上,一边为她剥着花生,一边向富成说:

“哎,大姐呀,你跟着他们行武出身的就别想安宁,成年就像闯江湖似的,你就劝劝王大哥,留下吧,啊?”

富成看张新如这样热情很感动,暗想,在这困难时期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有多少正经的亲戚都眼瞅着不相识了。行啊,老王真有眼力,交了这样一对患难朋友,富成想到这儿,便解释道:

“新如妹子,你这样对待我们真受之有愧呀,我为有你这样的妹妹打心眼里高兴,只是……”

张新如抢白道:“啥呀,要不你让他自己去,你们娘俩住下来。”

“那可不行!”王凤起在旁听此一说,忙插了一句。

“哟,看把你急的,真可算恩爱夫妻如胶似漆呀。大姐,不听他的,非留下不可!”

富成说:“说实在的,要不是急着跟老王去拜见公婆,凭着小妹这份盛情,我真的就不走了。”

“好好好,你是夫唱妇随,他是棒打鸳鸯不分离……”

张新如唠唠叨叨的,和她那文静的长相真是一点也不相配,那性格,那言谈话语,可以说是泼辣到家了。

“我说你咋这样呢,说起话就像机关枪,好像谁跟你抢似的。王凤起大哥,你瞧瞧你这弟妹的性格,照以前是不是变了?”

王凤起只是笑,心想:可不是,简直判若两人。

“别贬低我!”张新如对秦祥征的话,老大不高兴。“怎么,你看我不贤惠是不是,这都是世道逼出来的,成天的上街排队抢米买菜,老实了,行吗?我也想当官太太,可是没那个福分!”

王凤起笑着打圆场:“新如说的对极了,这年月老实人挨欺负。”

“本来嘛!”张新如见王凤起支持自己,急忙说。“好人也学坏了。”

“新如啊,你说本来,我倒想起一件大事。”王凤起突然说道。

“啥事?”

“民以食为天,我的肚子咕咕叫,饿得不行了。”王凤起说着念起京腔道白:“夫人,你可拿什么来款待小生啊。”

“净耍活宝!”张新如被逗得大笑不止,富成、秦祥征也笑得前仰后合。

新如脸一绷,道:“这有啥,粗茶淡饭呗。你想弄好的,哪有哇!这些‘刮民党’、‘遭殃军’。”

“嘘——你疯了!”秦祥征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这样大呼小叫的,脑袋不要了?”

“本来嘛,老百姓都唱,什么‘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买一斤苞米面,得拿一捆钱,这钱毛的也太邪乎了。”

晚餐,虽说没什么大鱼大肉,但毕竟是丰盛的。

王凤起和秦祥征都没少喝酒,令人兴奋、沉醉、消愁、解乏的兴奋剂,使这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手舞足蹈起来,直到夜半更深才散席。

这年冬天沈阳特别冷。出了门,凛冽的寒风卷着冒烟的鹅毛大雪直往人的脖子里灌,路是滴水成冰,王凤起夫妇就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到处寻找关系。十多年的南国生活,早使他们的皮肉娇嫩了,实在受不了这塞外风寒,富成的手冻肿了,王凤起也患上了重感冒。

“咳,真是没用了,小时候光着脚丫子放牛,脚冻的实在没办法,往牛粪排子(牛屎)里一插,也过来了,可现在!”王凤起感叹得直摇头。

张新如安慰道:

“我劝你们二位也别太着急了,看富大姐嘴上起的大泡。”

张新如一边说着话,一边搓着手,这屋里也不比外边暖和多少,配给的那点煤和木柴早烧光了。

“唉,我想起来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富成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从衣帽架上摘下围巾,一边披着,一边快步地往外走。

“站住!”王凤起喊了一声,“你这风风火火地要上哪儿去?等等我呀。”说着,也去衣帽架上摘帽子。

门外传来声音:“你在家老实地等着吧!自己感冒了,还不知道!”

到底富成有办法,几经周折,最后在一所大学通过五妹找到了地下党的关系。

身材矮壮,表情严肃的工人张林与富成会面,他郑重地说:

“富大姐,从今天起你就算是接上关系了,但不能对任何人讲,我负责护送你们进解放区。”

“联系上了!”这天富成刚从外边进来,就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王凤起报告好消息。“我五妹的同学可以送咱们过去。”

富成见室内只有王凤起一人卧床,便情不自禁地扑过去。王凤起一听到这个喜信,顿时,病好了一大半。

“小慧放在哪儿呢?带着她,这么冷的天!不带,又怎么办?”富成突然想起了个难题。

王凤起想了想说:

“我看就放到吕伟绩那儿吧,他妈妈一直在身边,他又没有小孩子,准能照看好。”

“这我相信,那就别声张了,省得新如不高兴,她是想把小慧留下的,还是乡下稳妥些,再说,咱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好,那咱就这么定下吧。”

一天深夜,王凤起、富成登上张林顾来的一辆马车,顶着罕见的冒烟雪出了沈阳城。

路上,风雪弥漫,气温达到零下40多度,富成的肿脸上化起了冻疮,王凤起让她钻进军用睡袋里,拉上拉锁。他和张林为了取暖,一直在车下步行着。快到昌图时,迎面来了几个人,神色慌张地说:

“老乡啊,别走了,前边那疙瘩闹红胡子(土匪)。”

“再往前走都是大雪,车过不去,你们实在要走,换爬犁吧。”

听了这些话,3人顿时紧张起来,王凤起心里明白,国民党不怕,共产党也不怕,就怕这没收没管的土匪。原来这地方是三不管的空间地带,土匪抓到人就全部扒光,抢光。

张林对车老板说:

“大爷呀,麻烦你帮忙把车换了,钱照付。我到前面看看去,这二位就拜托给你了。”

车老板很好说话:

“都是出门在外,不易呀,你去吧。我换完了车,拉他们到屯子里躲一躲,你回来,我们再走。”

张林把随身带的枪压上子弹,又从马车上掏出两个手榴弹揣在怀里,便顺着小树林向茫茫雪原中跑去。

就这样走走停停,躲躲闪闪,好歹算到了双辽。

到了这里,就算正式进了解放区了。沿途经过多层岗哨,张林出示路条,顺利地通过了。

王凤起怀着登上另一个星球的兴趣与恐惧,来到这一片新的天地。只见墙上写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标语。村边守卡,放哨的儿童团,衣着朴素的行人,没有任何徽号标志的全副武装的解放军队伍,都给他以新奇之感。在双辽县政府,富成与公安局谢处长接上了头,张林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历尽辛苦,冒生命危险,行程几百里把王凤起他们安全送到后,又要经历艰险回到沈阳去。他就是这样多次把投向革命的人护送到解放区。

很快,由谢处长联系,他们乘车在白城子见到辽北省主席阎宝航,这位爱国人士在“九·一八”事变前,为了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与杜重远、高崇民、车向枕等先后成立了“辽宁省国民抗日促进会”、“辽宁省拒毒联合会”、“东北国民外交协会”等反日爱国组织。这些组织在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性,唤起民众觉醒等方面起到很大作用。

“九·一八”事变时,阎宝航当时指责张学良不抵抗,把东北大好河山拱手让与日本的行为。当时张学良很恼火,大叫道:“我不抵抗,我不爱国,我可以引咎辞职,让你们来干。”可事后,张学良自感阎宝航没有什么错,特向阎表示歉意。

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王凤起是打心眼里敬佩的。

而阎老与富成还有一层关系,阎在“九·一八”事变前任奉天女子师范校长,当时富成正在该校就学,而且与阎的大女儿明清是要好的朋友,经常去阎家,称阎宝航为阎伯伯。抗战期间在重庆富成与阎老经常见面。

此时,在这种境地大家见面了,自然十分亲切。不巧刚坐下没两分种,空袭警报响了,国民党飞机来轰炸,于是王凤起与富成搀扶着阎老一起乘汽车去防空掩体躲避。在防空洞里他们向阎老说明了来意。

阎老仔细听着,不住地点头,警报一解除,阎老立即为他们写了通行函件,并拿了足够的路费。

王凤起、富成怀着火热的心又登上了北上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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