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郑重、刘清也结伴前来考取陆大十七期。三人免不了彻夜倾吐彼此的别情愁绪。
“二位来此,我太高兴了!”
“听你信上说,又交了几位知心朋友?”
“可惜其中一位不是黄埔系,而是卫安徽帮的,另一位是军校八期的胡翔,入学前在贵州地方部队任中校参谋主任。对了,过两天我带你们上他家。”
第三天上午,王凤起和两个难兄难弟出了校门,左拐右拐来到一处种满瓜果的庭院。
“咦!战乱时期居然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见面你俩便知,这个大嫂可不简单呢!这园子就是她侍弄的。”
进了园子,王凤起径直领着他俩推门进了堂屋。
“谁呀?怎么也不言语一声?”
只见陆宜萍一身洋布短裤褂,腰间扎着一个江南乡下人常系的蓝格围裙,赤着脚穿着一双布拖鞋,手里正用擀面杖在擀一块面,不知是做饼,还是做面条。见忽然进来一帮人,摊着一双粘满面的手不知所措,而后笑着说:“我还当是老胡哪,快请坐,快请坐。”一边忙三火四地把面揉到一起扔到面盆里,盆放到旁边桌子上,返身用一只手把面板上的余面划拉到另一只手的掌心里,侧身撒在面盆中,利落地一手端着面盆,一手提起面板向里屋匆匆而去。
“唉呀,你们三位这是在这观看啥西洋景哪!”
不知道什么时候,胡翔进来,看到王凤起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好笑。
这一下子提醒了大家。
“哈哈,这嫂夫人可非同一般哪!”刘清首先叫了起来。
这时里屋门帘一掀,陆宜萍出来了。她换了一身打扮,短衫外面套上一件蓝布长衫,脚上穿了一双白线袜,蹬了一双半新矮腰的平跟黑皮鞋。方才一阵忙活,人们并没有看清她的脸,这回才露出庐山真面目:白皙的脸上腮边挂着红晕,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曲线的嘴角露着友善的笑容。
“哈,胡大哥原来是金屋藏娇哇!”
又是惯于开玩笑的刘清戏谑地喊叫。
郑重:“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见到大嫂就这样没正经。”
“正经?正经多少钱一个?买来我看看。叔嫂没大没小嘛,是不是啊,大嫂?”
“真有意思,你就闹吧。”陆宜萍说着掏钱递给胡翔推他上街买菜。
“唉,别走哇,我们都来闹房了!”声音未落,刘华和新结识的好友梅含章、陈蕴山、曹泽蘅走进屋内。他们把手中的鸡、鱼、香肠和山菜都放到桌上。
“刘华,又是你出的点子,我胡某人还请得起。”
“顺便,顺便。”
胡翔向陆宜萍打个手势跑出去。
“嫂子,今天看你的手艺了,为我们烧几个菜,为两个新来的小老弟接接风。”刘华冲着陆宜萍说。
来的梅含章,入学前是军校少校队长,军校七期的;陈蕴山是西康人,入学前是重庆市宪兵营营长,军校八期的;曹泽蘅也是军校八期的,入学前是军校十三期少校队长。
说诘问,陆宜萍把4个冷菜先端了上来。
胡翔从外边进来提了一网兜蔬菜交给陆宜萍,然后从衣架底下摸出两瓶酒来,招呼道:
“诸位好友,不成体统,大家光临寒舍,实在荣幸,这也叫千里有缘相会于此啊!”
“别客气了,你有好酒好菜就往外端吧!”
刘华端起酒杯说:“看来你们几位都是穿黄马褂的,可别欺负我这外乡人哟。”
“哪里话,我们在座的8位同学都是自家人,可以……”
“谁说是8位同学,我也是1位嘛!”陆宜萍端着一盘麻婆豆腐,一边往桌上放,一边急着说,“来!”陆宜萍找到一个杯子,用衣襟上的手帕擦了擦,自己斟满酒说,“为大家志同道合干杯!”
大家都站起来,王凤起激动地说:“好,那就为我们正义之师的会面干这一杯吧!”
“干——”
“好了,好了,大家吃菜,别光说话。”陆宜萍放下酒杯热情招呼着。
“嫂子吃。”刘清夹了一口菜往陆宜萍嘴里送,曹泽蘅扑哧地笑了。
“你笑啥,这叫老嫂子比母嘛!”
顿时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陆宜萍一边高兴地嚼着,一边小声说:“隔壁家老栾是中统的,大家说话要当心。好,大家喝酒吧,我还有两个菜。”
“中统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条狗,别理睬他!”王凤起直言道。
“还是小心点好。”郑重提醒说。
“嫂子——别光忙活了。你再喝一盅吧。”还是刘清嘴甜,一边往自己嘴里夹菜,一边招呼着。
“这样吧,明天下午我领你们到个好地方,咱进一步谈一下观点,今天咱就是一个字:喝!”胡翔以东道主的身份提议道。“来,干!”
可喝着喝着,王凤起又把话题引到“正题”上:“一句话,抗日战争旷日持久,举国民怨沸腾,这正是我们发难的时机……”
“嘘!喂,回来啦——”陆宜萍手里拿着个勺子从厨房伸过头来,努着嘴,比划着。
“好,好,明天谈,喝,喝!”
胡翔到了门口:“唉呀,老栾回来了!快,到我这儿来,有几位同学聚会哪,尝尝你弟妹做的拿手菜!”
“不了,不了。”从屋里听那声音尖声尖气的。刘清做着鬼脸小声说:“唉呀,还是个阴阳嗓呢!”
“也好,把他请来吧。”郑重向王凤起使了眼色。
王凤起愣了一下,便急忙到外边拉住那个老栾:“哎呀,早听说栾大哥海量,来赏个面子吧!”
这老栾中等个,就是瘦了点儿,梳了一个铮亮的分头,穿着中山服,不过整个相貌还不错,一点也不像人们所说的心狠手辣、专门吃黑的人。
“嗬,在这个时候能搞出这样一桌席,很不简单啦!好,好,我喝一盅便走,我实在是有事情回来取东西的。”老栾善于打圆场,就这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好,不能奉陪了,不能奉陪了。”
王凤起故作热情地:“栾大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老栾摆着双手离去了,这时屋内顿感轻松多了。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待了一会儿,陆宜萍又把北方的火锅端了上来,说:“这回大家好好地吃吧,他走了。”
“嫂子,你坐下。”
“好,好。”陆宜萍一边解围裙,一边忙着往火锅里放羊肉,这是她家乡的上等菜。
一边吃着,王凤起又接上被中断的话茬说下去:“我认为此刻正是时机,如不抓住这个机会,就可能造成历史的失误,永远失去机会。”
郑重接过话:“我们的利益和后方广大军民没有什么矛盾,人民所关心的正是我们要着手解决的,群众的积怨有很大的盲目性,是一股找不到出路的洪流。”
“是的,”王凤起对于郑重的观点极为赞同。“这就需要我们用明确的政治纲领进行引导,使其为我所用。”
“你们的观点我是极为赞同的。”胡翔的妻子陆宜萍听得人了神,而且不自觉地参加了讨论。“这就像病人一样,到了一定时候就得动手术。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社会是该整顿整顿了。不过,现在的政府力量很强大,就咱们几位不是有些力不从心吗?”
“大嫂所谈的问题正是我要说的。是这样,中央政府貌似强大,其实已经腐败透顶,这点诸位是非常清楚的。”王凤起转过头,看了一下刘华道:“刘华更有切肤之感,这个政府确实已经是一条死而不僵的百足虫,一触即破。”
不善说话的梅含章操着浙江口音,顺着王凤起的思路,表达自己的见解:
“我是这样想,堡垒是从内部攻破,我们这些掌握军权的人,具有其他革命者没法得到的优越条件。我们的革命方式确定为在中央最高领导机构,搞突发式政变,以最少的兵力,最快的速度,把蒋介石为首的中央军事领导人,在攻击得手之时立即枪毙,造成既成事实。”
“不愧是蒋介石的同乡,一样的穷凶极恶呀,哈哈哈。”王凤起禁不住地笑起来,他好久没有这样放声大笑了。他进一步明确政变方式:“我们当效仿德国的突击队和日本的‘二·二六’。”说到这儿,他霍地站起来咬了咬牙关,激动地说:“我们不能做平常之人!否则活在世上虽然安宁、幸福、满足,但死时却会有无限遗憾之感。”他顿了一下,把拳头攥得嘎嘎响,放声道:“我们是青年军官,应该有所作为,担负起时代的重任,分担民族的苦难,干出一番事业来!”王凤起的话落地成音,激起在座的共鸣。
“是的,说干就干!”“我们不能便宜了这些豺狼!”“我们要齐心协力!”
大家当仁不让地表达自己的心愿。
陆宜萍见菜凉了,起身要去热,顺便提议道:“我看这样严肃的问题不是酒桌上能谈得明白的。老胡不是说了吗,他有个好地方,明天去时别忘了我!”
“你也去?”刘清一听乐了。“这倒好,我们有了一个巾帼英雄。”
胡翔说:“我们分头准备准备,最好明天下午聚会时进一步明确一下。对了,别忘了把傅岳请来。”
王凤起马上说:“好!就这样定了!”回头问胡翔,“地点?”
“北郊金刚坡岳庙。”
“好极了,就这样定了,注意保密!”王凤起余兴未减,但他只好尊众议,把话打住,墙上的时钟正好打了10下。
郑重站起来说:“今天就这样吧,返校太晚会受罚的,我们尽量要隐秘些。”
“对,散了吧。”说着大家起身便向外去。
“这——”陆宜萍端着刚刚热好的菜从里屋出来,见状,不知所措地喊:“你们怎么说走就走,不喝了?”
“嫂子,喝酒的时日在后面呢,等你那个胖娃娃出世的时候,嘻嘻。”刘清逗起来。
“去!你这个小没正经,刚来两天,就这样没大没小露了原形。”陆宜萍嗔怒道,说着笑起来。“到那时候呀,还真得请诸位喝喜酒呢,胡家可指着这个三代一根苗呢!”
“哈哈哈。”在座的都止不住笑了起来。
山城华灯闪烁是迷人的,但在这几位年轻人的心目中却像魔鬼的眼睛。只有他们自己确定的目标,才犹如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