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凤起他们蹲在破庙里避雨时,突然又钻进一个人来。
一道闪电,刘清认出来:
“呀!这不是范钟宏吗?你怎么也成了这般模样?”
原来这个范钟宏是六十七军高炮连少校连长,在军队东调时,划给顾祝同的六战区,现在又奉命调到附近黄山脚下担当守卫。
范钟宏看庙里都是自己认识的人,放心大胆地说开了:
“可别说了,糟透了!上海失守后打了3个月的淞沪会战,最后还是沿着沪宁线败下阵来。”
“哎,我们炮兵不同你们,没有阵地玩不转,上峰命令撤到上海市郊外围,说那里有早已修筑好的工事。可倒好,大车小辆地撤到那里,他妈的真坑人,干脆进不去,工事战壕里全是水,坑道的门锁着,开门钥匙也找不到,炮还没等安上,日军就涌了上来。结果撒丫子就跑,一气来到黄山脚下,日军也不打了,负责起六战区长官部的守卫来了。”
范钟宏忽然高兴地说:
“你们到这正好,我可以脱身了,咱六十七军马上就要整编为一〇八师,我不呆在这儿了,师部有我个叔伯兄弟,我到那混个中校副团长当当。你们几位就屈尊顶替我这差事吧,我们都是难兄难弟,求你们帮忙了。”
王凤起他们想,一时也无路可走,便答应下来。王凤起接替了范连长的职位,郑重、刘清和那位南京卫戍司令部的伤兵也都暂时留下来。范钟宏把他们安排停当,自己乐颠颠地去高就了。
高射炮连独自驻扎在一个大院里,这可是个环境优越的世外桃源。
它地势好,前面是悬崖,后面山下是一条大河,院里院外栽满了树,门前立着一个石头牌坊,雕刻得很精致,有3丈多高。院子里的建筑木雕和篆刻也十分精彩,只是檐下柱上的油彩已经斑驳了。
这个连下属的三个排,正好分住在前面三处房子里,只有后面一处房子为连部几位长官住着。每排两门法制的哈齐开斯式高射炮。在这大院里共住着100多人。
室中他们来到这里拣了几个别人不要的官,麻烦事来了,虽然他们都学过炮科,但这里的地形地物还不了解,于是刘清建议上黄山转一转。
“这样好吗?别让人误解为我们是在游山玩景。”郑重提出异议。
“看你说的,江山破碎有什么好玩的,又有什么可玩的!不考察一下就死钉在这儿是摆式儿啊,我看应该转转。”刘清说。
王凤起说:“那咱就转转吧!把几个排长都带上。”
他们四个加上三个排长,背上水壶带着枪出了院往北拐,来到文殊院。原来这是个破庙。大家进到里头瞅瞅,便翻过莲花沟,穿过百步云梯,走上了莲花峰,从鳌鱼洞又到天海,登上光明顶,绕过四排云亭,顺着仙人晒靴、天女打琴、文王拉车、仙人踩高跷,几个山峰一路转去,累得大家气喘嘘嘘。
“景是好看,可我腿脚不行,咱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吧。”光膀子的一排长喊起来。
刘清说:“是该歇歇了,慢说你这铁拐李,我这孙大圣都受不了啦!什么奇峰异景,在我看来都一样,只不过是人们瞎编的。”
说着半山腰又现出一座庙,跑到近前一看,匾额上写着“师林禅寺”。
大家拥了进去,有个老和尚在那里正烧着一大铜壶清茶坐在树荫下等着呢。
“哈哈,你们渴坏了吧,我早就看你们在半山上往这里跑,就准备下了。请诸位长官快喝吧。”
王凤起上前有礼貌地问:
“长老,请问贵姓?”
“贫僧海澄,贫僧海澄。”
“那我们就打扰了,海澄长老。”
“诸位光临,贫僧不胜荣幸!”
说诘问大家坐下,你一碗我一碗喝起来。
刘清喝了两碗说:“长老,有没有凉水?这茶太热,不解渴。”
“登山喝点热茶再好没有了,消暑解乏。凉水万万喝不得。”
“你渴了,还挑三拣四的,有茶喝就不错了。”一排长打趣地说。
“长老,”王凤起谦恭地问道,“这里都有些什么可登可看的?”王凤起没有露出是来勘察地形,只说有哪些名胜观赏。
这位长老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路,但还是热心地向他们介绍:
“你们是从东边这个道来的,西边你们还没有去,那里还有岩寺、立马桥、半山寺、天门坎、小心坡,从这上去是天都峰,翻过去是梅岭,对了,你们驻的那座山正是天都峰的半山腰。梅岭那里住着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所以我劝你们那边就别去了,一是守卫严密,你们过不去;二是现在已近傍晚,你们再快也不行了。”
大家实在也太累了,另外也不愿再找那个麻烦,于是歇歇便下山了。
下山时,三排长笑着对大家说:“看你们对那和尚真虔诚,其实他是个假和尚。”
“怎么讲?”
“我有个远房亲戚曾跟我说过他,他们同是日本留学生呢!说他在日本留学时,为争一个女人没争过,失了恋,一气之下就上山出家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凤起接过话说:“这样说来他也算不得假和尚,只不过是半路出家,出家人十有八九都是不得已,请诸位不要嘲笑他吧。”
“说得是。”
登山回来的第二天正赶上发军饷,总务老邱递给王凤起80块钱,又递过一个纸包包。
“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打开一看里面是500元整,王凤起纳闷地问:
“这是什么钱?”
总务老邱不说话,只是向王凤起眨眨眼睛,然后就转身往外去。
“站住!”
王凤起很来气:“怎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就走了?”
老邱只好回来,反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快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王凤起态度缓和地催促道。
老邱不加思索地讲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也不是第一回,这是一笔机械部队装备津贴费。战时呢,不够用,平时又用不了,因此平时就都入了连长的腰包,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王凤起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不舒服,忙说:“不行,总务长,这喝兵血的事咱们以后不要干了。我看部队伙食很坏,很多兄弟去市镇下馆子,军衣缝制得也太粗糙,我把这笔钱交给你,想法子补贴一下伙食,缝制些新军衣吧。”
“这——”老邱手捧着钱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当官的不见钱眼开的呢!
“愣着干啥?去呀!”
这件事赢得了士兵的欢迎,从此王凤起在官兵中很有威望,都愿意听从他的指挥。
这下可把在军校学的知识派上了用场,王凤起经常组织士兵举行射击、泅渡、体育等竞赛,短时间内连队的面貌显著改善,士兵士气高涨,求战心切。
可是这种高射炮射程甚低,一次,截击轰炸武汉的日本飞机,结果炮弹爆炸的烟团在大大低于飞机的高度飘散,气得大家望着远去的飞机破口大骂,也不知道是骂飞机飞得太高,还是骂这高射炮太熊。为了能够发挥兵器作用,王凤起根据上次登山勘察的情况,让士兵把高射炮拆卸下来撤到无梁观后的峰顶上去,希图借助黄山的高度打下敌机。
结果还没等打下飞机,几声炮响却惊动了三十集团军司令容天相。这位上将当时正在这个风景胜地驻防,终日在云气缭绕的黄山别墅里抽大烟,玩女人。
“这是哪来的野小子,这不是他妈的引火烧身吗?赶快让他们撤防!”
你说窝囊不窝囊,日本飞机没打下来,反而惹了一肚子气,刚刚架好的高射炮还得拆卸下来,搬回原来驻地。
不久,一〇八师师长张文清来阵地视察,看到军容严整,士气很盛,心里很高兴,又听说前些天他们借山提高射程的事,更觉得眼前这位年轻军官心中有些道道。心中暗想,真没想到,在这三不管的地界,他竟炼就了这样出色的部队。张师长本想上前对王凤起进行一番嘉奖,可仔细看,只见这位连长满脸的不快,知道准是为那件被轰之事,心理不痛快,便上前安抚道:
“王凤起,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可有什么办法?吴克仁也是我的长官,我们都是东北军的,我们的遭遇够惨的了,只好尽心尽力,保住这点骨血。这样,你把高炮阵地转移到浙江于潜去吧,然后把这个连长职务交给郑重,刘清任政训科长。随后你到师部报到,办一个军官训练班。提你为少校营长,你看好吗?”
但是王凤起这时却有一个新的打算,听说半年后陆军大学第十期开始招生,他很想继续深造一下,师长这样器重他,这个要求他怎么能说出口呢?
张师长见王凤起沉思不语,便问:
“怎么,嫌这官小吗?”
“不”。
“那为啥?”
“张师长,既然承蒙厚爱,你想栽培我,那就救人救到底,让我去投考陆大吧。”
张师长略带不悦地说:
“你的学历和能力在一般青年军官中已是出类拔萃了,怎么还不满足?”
“师座,”王凤起诚恳地陈述自己的理由。“我可以用李白的两句话表达我的心迹:‘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我有幸投入师长麾下,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但,正像你教导我的那样,为东北军的未来,我狂傲的想法,非要干出一点名堂不可。因此我觉得这次机会难得,念在为光复东北军的份上,请师座答应我的请求,放我走吧。”
听了王凤起的这番话,张文清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早在王凤起出关任张副司令特使时,就隐约听过原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将军提起过王凤起这个人,这一段的观察和刚才听到的有胆有识的话语,觉着眼前站着的确实是一位雄心博大的有志青年,于是无限感慨地说:
“真是非同凡响啊,你快别提什么韩荆州了,我实在不如啊!既然有这样的志向,好吧,祝君前程远大!不过你的两位兄弟只好屈尊留下了。”
“这——”本来王凤起不想与郑重、刘清分离,但事已至此,只好忍痛割爱了。
“师座栽培,我王某定要努力学有成就,方不负您的一番苦心。”
是晚,高炮连队和军训班为王凤起前去国民党军队最高学府陆军大学赴考,联合举宴,直闹通宵。
次日晨,王凤起把郑重、刘清找到一起千叮咛万嘱咐:
“你们俩暂且呆在这里,一有机会便马上来找我,另外在这里要多交些朋友。你们是知道的,此次去陆大,是为了我们的宏图大业,决非为了什么个人的蝇头小利。”
“不用说,我们明白。”
话到此,也就无须多说了,随后王凤起打马洒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