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对王凤起的通夜侦讯,的确是有他不可告人的居心。
国民党人中谁都知道,何应钦、刘峙、顾祝同、胡宗南都是陈诚的死对头,戴笠对陈诚更是耿耿于怀。
陈诚对戴笠一惯瞧不起。这不仅因为戴笠在国民党内资历浅,而其在黄埔军校中级别也低(第六期);另外,蒋介石对戴笠过分的信任,也是陈诚忌恨的一个重要因素。陈诚不止一次地在蒋介石面前指责军统特务横行不法的事,把军统领导的“别动军”、“忠义救国军”等贬为游击部队。
陈诚对戴笠一向不理睬。陈诚既然瞧不起戴笠,便另起炉灶,扶植本部的张振国组成自己的特务系统,进而与军统对峙,特别是抗战中期,陈诚接替何应钦出任军政部长以后,便把矛头直指戴笠,明令提出安全部编遣军统游击队,而且限令军统局无权自行提升军阶,对军统的活动经费、装备也处处设难。
这些人们都看在眼里,因他俩都是蒋介石的亲信,并且都挂着两块金字招牌,即黄埔系、浙江派,所以无人敢惹,也没人向上峰汇报,只不过私下里议论:
“这真是一山难养两虎!”
戴笠早就憋着一股气,心想,你对我不仁,我对你不义,如今可得到一个机会,他要抓住这个案子来一个敲山镇虎,给陈诚点颜色看看。因此,“青年将校团”案子一接手,便希图从中抓到进谗把柄。他到处吹嘘:若不是他们神通广大,及时发现“青年将校团”的计划,国民党统治局面就要变样。他们说:这是国民党建立以来所遇到的最严重、最危险的一次政治事件。他们之所以这样声张,意在引起蒋介石的重视,以图达到自己的目的。
戴笠万万没想到,王凤起这个20多岁的年轻少将,那张脸还有几分稚气,竟然这样难于对付。自己施尽了巧计,反复侦讯,他硬是守口如瓶,与陈诚的瓜葛避而不谈。这怎么能让他甘心呢!他暗中筹划的“倒陈运动”既已开场,能毫无结果地鸣金收兵吗?不,在王凤起这里未能获取什么,还可以扑向别的猎物嘛!
12月底,北非开罗会议结束后,蒋介石刚下飞机,戴笠便急不可耐地前去煽风点火。在晋见中,戴笠胸有成竹地指出一网打尽的计划。
蒋介石闻听此案极为严重,而且还有重要的幕后人物在操纵,便改变了防止打草惊蛇的初衷,批准了戴笠的计划。戴笠便以蒋介石与何应钦的名义,分别电令有关部门主管,嘱即捕人。胡翔当时在滇缅抗日前线,任第八军上校副参谋长。该军军长正是何应钦的侄子何绍周,胡翔是通过表兄曾景苍(任何应钦办公室少将机要秘书)进入八军的。
逮捕令全文如下:
第八军何军长:你军副参谋长胡翔,秘密组织小组织,破坏军纪,着即秘密扣留,听候本会派员迎提赴渝审讯。
中正
何绍周见到蒋介石电令全文后,甚为惋惜,念同乡故交份上,把胡翔传到军部,主动出示蒋的电文。宽慰一番后,即交付军法扣留。
3天后,军统第四公路局警务室主任李家杰率兵前来押解人犯。在起解头天晚上,军长何绍周设宴为胡翔饯行。席间,何绍周向李主任嘱咐道:
“既然是委座亲自来电要人,无奈只好把他交与您带走,但,不管事大事小,一路上要多加关照。”
李家杰拱手道:
“何大哥,这区区小事,包在小弟身上。请您放心,兄弟自当以黄埔情谊为重。”
胡翔内心对何绍周的照抚很感激,当即声泪俱下,举杯致谢:
“何军长,请喝下这杯酒。”
大家心境都不好,怏怏地咽下这杯苦涩的离别酒。
飞机从昆明直抵重庆,胡翔一下飞机,便被特务总队行动组长程永铭带领的行动队员团团围住,推上小轿车,直奔望龙门。稍作休息,便押解洗布塘的囚室。
逮捕傅岳的电令与胡翔的相同,只不过电尾署名为军政部长何应钦。
陈蕴山、曹泽衡、梅含章亦相继逮捕,分别关进军统重庆的渣滓洞。
手握“将校团”名单(当然不是全部,仅仅是王凤起单线发展的300名)的戴笠,乐不可支,正要筹划进一步扩大战果,将名单上所有的人都进行拘捕,风声传出,青年军官终日惶惶不安,一时间闹的满城风雨,什么为首的几个亡命之徒,业已钻进要害部门,他们身上都装有“INT”。军统喽罗们也借机在茶肆酒楼里吹牛说:“将校团自初期活动始,即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人们以讹传讹,把本来带有几分神秘色彩的情节,更传得神乎其神了。但由于下达了蒋总裁“封锁消息”的密令,各家报纸只好噤若寒蝉,不敢惹事生非,唯独《新华日报》,报道了“爱国青年军官团反对内战被关押”的消息。
外面闹得“鸡飞狗跳墙”,渣滓洞里的王凤起现在如何呢?
王凤起写完了一大叠的交代材料,有些倦怠,抻了抻胳膊,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没一刻钟,审讯所长毛中信又走进室内,翻检了一下材料,把王凤起推醒。
“喂,王先生,你们的成员思想情况都怎样?”
王凤起这些天,确也尝到了苦头。这毛中信看上去并没有可憎的面目,可他太能折腾人了,总是没完没了的反复让他写“交代”,实在令人受不了。本来已经写过的,还要让你重写,意在看前后有无矛盾。有时就坐在优待室里,一坐就3个点儿。有时你刚要休息他又进来,只问一句话就走了,弄得你莫名其妙。这种战术,后来才知道,叫疲劳麻痹术。这不,都半夜了,他又来了。
王凤起不知回答多少遍:“所有成员,都是盲从主义者,毫无主见,自始至终由我负全责。”
毛中信坦率地说:“噢,这一些是肯定的,你们受共产党影响的可能性排除。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除了朱部长知道外,还有什么更高级人物在幕后?”
这样的问题,真是再清楚没有了,很显然,毛中信是在执行戴笠的特殊使命。可以说戴与毛的侦讯虽然方式不同,但目的是一个,就是把矛头对准了陈诚。这一点,王凤起明白得很,何况刘云翰事先还有过交代。
王凤起沉思后,很坚定地说:
“你所说的更高级人物在幕后,那是不可能有的,这其中的原因我已向戴先生申明了。”
“你亲自刻印的《将校团组织章程》油印传单已经下发,陈长官会不知道?另外你当过他的侍从参谋,代朴也当过,汪奉曾也当过,3个都是‘将校团’分子,这么多人常年围着他,他能毫无察觉?再有,你的军衔一年提升3级,这不也是可疑之点吗?”
对毛中信单刀直入的亮牌,王凤起想,与其解释,莫如直言顶他回去,省得麻烦。有些事情往往这样,你越解释,问题就越多。于是,他面带愠色地说:“既然你们可疑,调查好了!”
毛中信并不介意对方态度的好坏,因戴老板交代过他,要想达到目的,就得忍着点儿。因此连声附和道:
“哪里,哪里。”
忽然毛中信又提出一个问题:
“王先生,你交代说由你拟定了一份《青年将校团纲领草案》是转移了,还是给了哪个人?”
王凤起听了这句话,心里坦然了,从中明白了两点,一个是怀疑给了陈诚;再一个是他们至今并没有获得那份材料。便遮掩说:
“那份只是草拟稿,还没来得及通过,便案发了。至于放到那儿,可记不清了,也许做大便纸用了吧。”
毛中信一听,笑了。他明知这是谎话,但考虑这不是主要关节,也就没有再往下追问。停了一会儿,说:
“唉呀,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一会儿,有你的一位朋友来见你。”
毛中信出去了。王凤起很烦恼,他想:干特务行当多让人恶心,处处都太阴了。在他们面前非万分小心不可,不然一句话就可能前功尽弃,输掉全局。
没多久,毛中信又转回来,把陆大第四期毕业的军统一处处长张自鸣带到室内。
“哎呀,老同学!可把我想坏了!”张自鸣进了门,就像见了八辈子没见面的老乡那样,亲热地呼喊起来。
王凤起一怔:“啊,自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语气是淡淡的。
“早就想来的呀!听说你在这里,既然知道了,哪有不来之理啊!”
说着,他从一个提包里捡出水果和点心,转身对毛中信说:
“毛所长,请吃点水果呀,是从果园里新摘的!”
“不了,好,你们老同学难得一聚,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谈谈。”说着转身离去。张自鸣作出嗤之以鼻的神态:
“这是戴老板的忠实走狗,你可小心着点呀。哎呀,我还忘了,前几天耀煌老先生还问起你来呢,让我来哦,给他代个好。”
王凤起不加思索地说:“卫立煌接替远司了吧。他和陈长官不和,但仗打得还满好的,‘五虎将’属他了!”
“你打什么岔呀!我说的不是卫立煌,我是说咱们陆大的教育长万耀煌。”
王凤起不由地笑了:“看你这口音,搞得我张冠李戴了。唉,你提他干啥,在陆大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他对我也最恨,几乎被他开除。”
“啊?啊,原来是这样。”
彼此又扯了几句闲话,王凤起说话不紧不慢,张自鸣自觉无趣,便说还有急事等着办,就告辞出去。
张自鸣的突然来访,王凤起很费解,长期没有来往,今天是哪股风,突然这般热心起来。王凤起在室内踱着步,思索着方才他说的每一句话,联想他的为人处事。
哎呀!王凤起突然明白了:
万耀煌不是陈诚的人吗?他此番来准是冲着这个,想试探我,从中摸出什么瓜葛。
“哼,原来是条被人收买的癞皮狗!”王凤起在心里忿忿地骂道。
王凤起不禁又笑出声来,那“打岔”就好像有意在作戏,其实那时自己当真给蒙在鼓里呢!
审讯就是这样翻过来,调过去,客客气气,然而又阴森冷酷地折磨了3个月。王凤起用自己的机警、智慧和为人恪守信用的处世原则,把许多类似上述的询问、试探,一一驳回。
“不知以后还有什么新花样,这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熬呢?”王凤起望着窗外的高墙电网和那露出的一线蓝天默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