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妄生的事,他没有说太多,程见袖等人也没有追问,但私下里,还是谈论了几句。
傅祁暝关注妄生,是因为对妄生起疑,所以对他有关的事也多了些关注,而阮朱同陆吟青,就是单纯地好奇了。
“小姐,你说那家人为什么要抛弃妄生师傅啊?”阮朱跟在程见袖身边,有些好奇地问。
程见袖无奈:“我哪里能猜得到?世上缘由各种,你家小姐再聪明也不可能连这些都算计得到。不过,妄生幼年就被丢弃,长大后还能与亲生家人扯上关系,倒是有些奇怪。”
“而且,那小厮分明对他惧怕,可见这家人先前就没在妄生身上讨到过好处,以妄生的性子,怕是不会对这家人心慈手软,如此一来,我倒觉得,比起妄生,那家人怕是才更加想要同妄生划清界限。”傅祁暝顺着程见袖的话,说了一句。
程见袖笑了一声,转头望向傅祁暝:“但是那个小厮分明惧怕,却还是拦在了妄生面前,这就意味着,这里头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内情。而且,妄生说的那番话,那小厮分明是确定妄生的身份,却主动道了谦。我还真有些好奇,妄生在那家人眼里,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你可以等等看。”傅祁暝说。
程见袖挑了挑眉:“你觉得,那家人会找上我们?”
“既然妄生这么说了,我想,十有八九。”傅祁暝答。
“那我便就拭目以待了,不过他们可得快一些,否则我们出了肃州,他们便就遇不上我们了。”程见袖笑着说。
阮朱跟在一旁,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蹙了蹙眉,说:“小姐,我总觉得你们说的怪怪的。”
程见袖笑:“等着看便是了。”
妄生所言,并不是无的放矢。
第二日,妄生的这些家人便就找上了客栈。彼时,众人都还在客房里待着,突然有伙计过来,敲了傅祁暝的门,说是有人找。
虽说没言明是什么人,但傅祁暝立刻就想到了妄生身上,出去时还顺便与程见袖说了一声,程见袖自然也就一并跟上了。
妄生也在客房,至于他是否真的不知道,那就只有他自个知晓了。
傅祁暝一行人被伙计带到了客栈大堂。
“这位就是来寻客人的。”伙计指了指坐在大堂上的一位妇人。
傅祁暝等人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妇人的身上,妇人穿着不错,瞧着不到四十的年纪,此刻面上有些哀愁,见傅祁暝等人过来,忙站起身来,同他们友善地笑了笑:“我是顾慎的母亲,茫然来访,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果然。
“妄生师傅也在此,若是夫人要寻他,直接让伙计寻他便是。”因是妇人,是而这话便就由程见袖接了。
妇人闻言,面露尴尬,随后道:“我与他有些误会,他……不会想要见我,我也不是来寻他的。”
程见袖闻言,似笑非笑:“原来如此。只是我们与妄生师傅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夫人若是为了妄生师傅的事来寻我们,像是寻错人了。”
妇人愣了一下,随后道:“我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各位可否与我寻一道地方?我来,其实并不是为了他,而是怕他会误伤诸位。”
这个说法倒是让程见袖几人一愣。
不过他们与这妇人从未见过,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换了以往,傅祁暝同程见袖都不会搭理,可现在嘛,涉及妄生,而又是发生在敦煌附近,两人倒是有兴趣听听这妄生的亲生母亲是怎么说他的了,至于孰是孰非,两人自然不会听一己之言就贸然下定论。
“既然夫人这么说,那便请吧。”程见袖没有拒绝。
妇人带着一行人去了客栈不远处的一间茶楼,要了一个雅间,她一开始没有开口,等到伙计上了茶水之后,这才望向程见袖等人,先是叹了口气,先说了自个身份:“我夫家姓木,在肃州做些小本生意,在肃州勉强也算是有些名声。顾慎是我同我夫君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自然多在意些,我和夫君一直盼着他的出生,但……”木夫人说到这就红了眼眶。
“顾慎出生那日,雷雨大作,那时本就是不大会下雨的季节,突然狂风打雷,本就怪异,而且还发生了一件怪事,木家宗祠的祖宗牌被雷击中,当时在牌位前供奉的烛火也没幸免,倒落地上,走了水,即便发现得及时,但那宗祠也被烧了一半,而顾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公公对此心中介怀,便就请了肃州这边的大师,大师看了顾慎的命格,说……”木夫人眼中流下一行泪来:“大师说,顾慎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若是他留在家中,轻则引得家宅不宁,重则家破人亡。”
程见袖心中有些愕然。
这未免也太好笑了些,一个孩子的命运就被一个所谓的大师一句判词决定了?虽说只是木夫人的一己之言,但是瞧她这模样,加上这似乎也没什么可编的,程见袖心中有几分相信。可正因为信了这个说辞,才觉得可笑。
“公公一想到宗祠的事,便就认定了大师的说辞,要杀死当时才刚刚出生的顾慎。我在木家只是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小媳妇罢了,根本没有法子,只能同丈夫哭诉,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帮不了他。公公看在顾慎到底是木家骨血的份上,又有我丈夫劝说,算是动了一丁点恻隐之心,最终,没有要了顾慎的命,而是将他寻了一处丢弃。”木夫人眼眶已经通红,说到此,还停下来咳嗽了几声。
原本还没觉得, 这会见木夫人咳嗽,程见袖才察觉,这木夫人的身子,似乎不是很好。
“自己的骨肉,十月怀胎,自己心疼,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让身边的人去偷偷找过他,可我根本不知道公公将他扔去了哪里。他当时那么小,刚出生的孩子连风都不能见,而他却已经被丢弃在外头,我实在不敢想……”
说白了,木夫人当时压根就没觉得顾慎能够活下来。
“后来,我便死心了,一年后,我又怀了孩子,关于顾慎的事,我就不愿在想起,直到十六年后……”若说木夫人先前眼里还是泛红,带着哀愁,那么此刻眼眶里便是恐惧害怕了。
她说:“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当日大师的判词,我只是无能为力,可十六年后,我才知道,大师当年所言并非虚言,顾慎他……是个噩梦。”
程见袖蹙了蹙眉,一个母亲形容自己的孩子是噩梦。不过,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程见袖并没有表态。
木夫人则是继续接着往下说。
妄生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要找什么家人,他跟在广灵寺主持身边,当了十多年的和尚,早就已经适应了寺庙的生活,也将自己当成了孤儿,偶尔会出寺去顾芽月家中,与顾芽月说说话。
后来,本事学成了,而敦煌当时又有些动乱,他便跟着主持下山,保护百姓。他虽杀了人,但因是为了救百姓,所以当地百姓非但不惧怕他,还十分尊重,而此时,木家人偶然经过敦煌见到了妄生。
“顾慎和夫君长的很像,家里人一眼就认出他了,后来他们回到肃州,便将顾慎还活着的消息带了回来。我当时还不知他的可怕,心心念念的孩子还活着,我自然想要去见他一面,而且他在广灵寺一直活得好好的,如今又得百姓敬重,可见命格一说只是虚言,我便以此说服公公,想要接顾慎回家。”木夫人说。
程见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抛弃妄生的是他们,如今喊着要将人接回家的还是他们,他们可曾问过当事人妄生的意见?程见袖就算没有看透妄生,但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也看得出,妄生定然是十分抵触这木家人的。
而在木夫人的口中,因为她的努力说服,所以木家人最终同意让她夫妻俩去敦煌带回妄生,让妄生认祖归宗。
听到这的时候,程见袖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知道到底是这木夫人太单纯真的被木家人蒙骗,还是觉得她太单纯,会相信这些言辞。当年会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雷击大火,一个大师的所谓判词,就将刚刚出生的骨血抛弃的人,在十多年后居然会幡然悔悟,想要接回孩子?
程见袖看得很透彻,无非是木家人看中了妄生的用处罢了,而这,妄生昨日倒也提到过,可见妄生当时心里十分明白,对方寻上门,不过是觉得他对木家有了用处罢了。
妄生心里明白,而木家人又没有几分真心,虽有生育之恩,但抛弃之仇,也差不多能抵消了,他自然不会回木家。
“我知道当年的事伤了他的心,他不想同我们回去也没什么,家中对此事虽有些失落,但也没有过多为难,甚至还往广灵寺捐了不少香火钱,家中人再去敦煌时,也会时常去探望,可……可突然有一日,他便来到了肃州,送上了几具尸首。”木夫人说到这,面上的惧色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