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下来去哪？”莫小古问道。
“你猜。”陆离跟她打起了哑谜。
“以你的性子，不会这么快打道回府。我想，应该还有其他线索……”
“这么了解我？”陆离笑了笑，打着方向盘，“我们得去拜访一下陶老师。”
莫小古顺着陆离的视线往窗外望去，远远看见一个标示牌，上面写着“西州中学”的字样。其实中学大同小异，有操场、有教室，还有朗朗的读书声。但是西州中学不同，林戚在转学以前就在这里念书。她居然来到了林戚以前的学校，莫小古觉得这一切很梦幻，时间与空间拉近两个女孩的距离。
“陶老师？”她的声音明显上扬。
“她是林戚的班主任。当时就是她组织学生出去采风，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因为这件事她也就被学校开除了。”陆离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了。”
莫小古又想起那起车祸，想起了死去的爸爸，想起了林戚、徐图之，想起了永远定格在十五六岁的中学生，还有那名校车司机。其实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她就莫名的伤感。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裹挟着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她眼前的这座岛屿就如同这个时节，死气沉沉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怏怏道：“是挺可惜的。”
陆离看出了她情绪低落。莫小古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她有血有肉，活得很真实。跟她在一起，陆离也觉得自己从那场死亡阴霾里活了过来。
“小古板，你的相亲对象，也是这位陶老师的学生哦。”他故意把何遇搬出来，试图缓解她的情绪。
果然，这招奏效了。
“你是说何遇？”她微微有些一惊。
陆离缓缓道：“这名陶老师曾是西州中学最出色的老师之一，她觉得所有学生都有无限可能，主张因材施教。她教过的学生，不少都考上了东州大学。”陆离又补充道：“还有一名考入东州大学的，其实你也认识。”
“谁？”
“徐图之。”
她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怎么会这样？”她把线索联系起来，“何遇、徐图之都是陶老师的学生，林戚也是。还有那些死去的学生全是，包括另一名生还者何卿。这么说来，这些人很可能全都认识？”
陆离轻声道：“等见了这位陶老师，自然就清楚了。”
车子在一幢年代久远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这幢建筑看上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摇欲坠。两人肩并肩走了进去。
陆离按响了门铃。
里面传来了一阵沙哑的声音：“谁啊？”
“请问陶老师在家吗？”
不一会，里面传来了踉踉跄跄走路的声音，门闩打开了。
隔着防盗铁门，他们看清了里面站着的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对方正戴着老花眼镜打量着门外两名年轻人。
“您就是陶老师吧？”
“你们是谁啊？”
“我们想来了解一下十年前的那场车祸……”陆离开门见山道。
陶老师低沉着嗓音，“我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早就跟警察说过了。”
正当门要关上时，莫小古淡声说道：“我的爸爸当年也在那场事故中去世了，他就是那名货车司机。”
双方僵持一会，最终那扇防盗门还是打开了。
陶老师裹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她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老花镜下的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这让莫小古想起了记忆里外婆的样子。
陶老师所住的公寓的内部结构看上去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只能说可以挡挡风。沙发也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了，上面的皮早就磨掉了。茶几上放着一本书，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你们坐吧。”她佝偻着背，从厨房里端出两杯热茶来，“这个天气岛上更冷一些，喝点茶会暖和一点。”
两人感谢地接过茶水。
陶老师望着他们，把视线投向莫小古：“你说你是那名货车司机的女儿。”
“是。”她低头应声。
“一晃这都过去十年了。”陶老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好端端为什么会发生车祸。我带着高一新生乘坐大巴车先走了，剩下几名同学乘坐的是小巴，因为是徐清来开车，他是学校的老司机了，我很信任他，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调查结果说徐清来是因为疲劳驾驶才发生的意外。”陆离说道。
“是啊。”陶老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怎么也不相信老徐会疲劳驾驶……”
陆离与莫小古对视了一眼。
“他平日里开车十分小心，这些年接送学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可是从地面的刹车痕迹来看，货机司机早早就踩了刹车，但是校车司机却没有刹车迹象。”陆离说道。
陶老师万分感伤地点了点头，“是啊！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她抬眼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莫小古，抱歉道：“如果当初我乘坐的是小巴就好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莫小古紧紧捂着那杯滚烫的热茶，她想起那个黄昏，当她从妈妈手里接过爸爸的骨灰时，感觉自己的胸口被烙得很疼很疼。
陶老师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去了卧室，翻出了一本相册。接着便递到他们面前，“这是那次去采风留下的合影，多好的一群孩子啊，花一样的年纪……”陶老师说着，眼睛湿润了。
莫小古迟疑了一下，赶忙起身接了过来。
这是一张老照片，是一群学生在沙滩上的合影照，只不过因年代久远，加上照片受潮损坏，上面的人像早已面目全非。陶老师叹了口气，“我们这里容易受潮……”
莫小古仔细端详着照片，好些人的脸部特征模糊不清，她努力辨认着，依旧没有找出林戚的身影。
陶老师扶了扶老花镜，指着中间模糊不清的人像说道，“这个是林戚，旁边这个是范泽木，这个是施俊杰，这个是赵宝莉，这个是何卿……”
她又指着靠在最右边身姿有些木讷的女孩，声音越发颤抖：“这个就是安静，出事的就是他们6个……”
“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是啊，有时候做梦也会梦见他们。这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17岁，最小的才15岁啊……”陶老师万般感慨道。
陶老师又摸了摸照片，又轻轻地摸了摸那个叫安静的女孩，“安静是最出色的，也是我最看好的，前途不可限量。当然，其他孩子的资质也不错，只不过安静要特别一点，这孩子的记忆力和逻辑分析能力比一般人高。”
安静？莫小古很好奇这个叫安静的女孩，可惜人像也是糊掉了一大块，辨认不清了。
“林戚不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吗？”莫小古问陶老师。她印象中的林戚可是个学霸啊，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像个弱智。
陶老师摇了摇头，“林戚当年只能算是一般，数学好像都没有及格。”
莫小古皱紧了眉头：“您会不会记错了？林戚转学后我和她是同桌，她数学从来都是满分。”
陶老师摆了摆手，道：“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带他们这届的时间不长，而且这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就记混了。”
莫小古又细细看了上面所有同学的脸，她注意到其中有个女孩，她的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照片受潮的缘故。
“你和林戚也是同学啊？她还好吗？我记得那场事故中，只有她和何卿侥幸逃过这一劫。”陶老师又颤颤巍巍招呼他们坐下。
莫小古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她很好。”
陶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莫小古低头又看了一眼照片，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把这张照片送给我？”
陶老师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因为这是仅存的一张照片，当时发生那种事情，大家都觉得太晦气。”
“唯一的一张合影？”
“是啊。”
“这张照片的底片还在吗？”
“过去这么久了，早就不知道在哪了。”
“可这张照片太珍贵了。”莫小古喃喃着，提议道：“您看这样好不好，我把照片带回去试着修复一下，等照片修复后，我再重新寄一张新的给您。”
陶老师睁大了眼睛，“这照片还能修复吗？”
“我尽量。”
“那你先替我保管着吧，到时候把这张照片寄还给我就行。”陶老师叮嘱道。
莫小古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张照片对于陶老师的意义，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包裹起来，放进了包里，“您放心，我一定完璧归赵。”
“那您还记得徐清来有个儿子吗？当时也在西州中学念书。”莫小古又问道。
“记得。徐徐图之。老徐对这个儿子抱有很大的期望。我记得徐图之当时就在我的班级里，那也是我带过的最后一届高三班。”
“他……是个怎样的学生？”莫小古又问了一句。
陆离有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性格内向了一点，很少跟同学往来。可惜刚考上东州大学，老徐就发生了这种事，可怜了这孩子……”陶老师又问道：“你们认识？他现在怎么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认得出来了。”
莫小古嘴巴动了动，“他……很好，也很有出息，人很仗义，还特别正直。”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陆离的。
陆离朝她淡然一笑。
有些善意，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而有些爱意，眼睛里怎么也藏不住。
告别了陶老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驱车找了间酒店住下。
刚走到酒店门口，莫小古便认出这是自己上次独自来找徐图之时住的这家民宿。还是那位司机师傅推荐的，老板为人热情，大半夜还到处帮她联系出租车。
两人走了进去，坐在服务台的老板一脸惊喜，毕竟这么冷的天，极少会有游客到访。
“老板，还记得我吗？”莫小古笑问道。
老板记忆倒是不错，一眼就认出她来了，“记得记得，怎么，这次带男朋友过来玩？”
陆离清了清嗓子，“老板，给我们开两个房间。”
老板脸上尬笑着，“好咧。”
莫小古抓住陆离的手臂，可怜巴巴道：“陆离，我能不能跟你住一个房间？”
老板傻愣着看着他俩，眼神一会停留在莫小古这，一会又停留在陆离这。
见陆离没有吱声，莫小古又说道：“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陆离差点呛出声来，老板立马会意，递给他们一把钥匙。
莫小古暗自感激老板，兴冲冲接过钥匙，不由分说便推着陆离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房门口，陆离有些为难道：“我晚上还要工作，我怕会打扰你。”
莫小古厚着脸皮道：“没关系。你要不在我身边，我才真的睡不着。”
两人又像以前一样，一个睡床，一个坐在沙发上工作。
临睡前，陆离端给她一杯牛奶，说道：“你睡眠不好，喝牛奶有助于睡眠。”
莫小古乖乖喝下，便躺下了。
起初，她有些睡不着，侧身看着一脸专注工作的他，喃喃道：“陆离。”
“我在。”
她又想起白天的事情，问他：“你好不容易找到陶老师，为什么一个问题也没问？”
“因为我想问的，你都替我问了。而我想要的，你也替我拿了。”他回道。
莫小古一听，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原来陆离也想要那张照片，毕竟那是车祸当天的合影，等修复完成，没准还能从中发现些许端倪。
她又问道：“那我们明天再去找何卿？对吗？”
陆离微愣了一下，避开了她的问题，只是说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困？”
莫小古隐隐有些不安，尽管她要求与他同住一个房间，但她依旧觉得会有事发生，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她也说不上来。此时她觉得眼皮很沉，只是呓语着：“我怕一醒来，你就不在了。”
陆离又等了一会，刚才他端给她的那杯牛奶里，被他放入了半颗安眠药。
很快，他就听见莫小古在睡梦中的咕哝声，确认她睡着后，他穿上外套朝门外走去。走之前又看了眼睡梦中的莫小古，替她掖好被子，“放心吧，过了今晚，以后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