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雾气在群峰山巅间氤氲腾腾。
正值数九寒天。
古老的殿宇寂静地矗立着，从中传来几声空灵飘渺的钟鸣仙乐，碎雪飞扬的声响轻轻簌簌，薄薄的雪，从山顶一路蔓延至山脚。
一道身影踏雪而过。
那人一路朝着山上走去，脚步十分轻盈，靴底踩在山路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来者十六七的模样，一身圆领锦袍，窄袖边镶绣着金丝云纹，一见便知做工精细。
神采奕奕，高束着的马尾随其动作而左右摆幅，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宁公子！”
宁无缺听见声，停下脚步回头。
迎面走来的圆脸弟子立刻露出一张笑脸，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宁无缺看着他那张面生的脸，挑了挑眉，“有事？”
那圆脸弟子闻言笑得更加真诚，道：“我是宁家的旁系子弟，在本家还与您有过一面之缘呢。”
宁无缺回想了半天，实在是记不起这号人物，直接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支的？”
“我叫宁小汝，是溪塬一支的。”圆脸弟子挠挠头，笑呵呵答。
宁家除了宁无缺本家一脉，族内还有数不清的分支旁系，只是有很多血脉稀薄，隔了不知多少代，空挂了个名。
甚至还有许多人为了与宁家扯上几分关系，明明只是同姓，却也厚着脸皮自称是宁家血脉。
不过几句话下来宁无缺发现这人居然还真是来自宁家正儿八经的旁支，只不过那一脉实在是太过偏远，存在感可以忽略到不计。
宁无缺问：“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凌霄宗新招的弟子。”宁小汝有问必答。
宁无缺一听原本在凌霄宗碰到自己的同族之人还不错的心情瞬间消沉了下去。
为什么他就可以拜入凌霄宗！
“您是不是也是凌霄宗弟子啊？”宁小汝想起来，十分高兴问。
精准戳到某人的痛处。
宁无缺一听，咬牙切齿，立刻就把刚才建立的那点同族之谊抛到脑后。
他正打算张嘴教宁小汝学学怎么好好说话。
忽然之间，随着隆隆雷声，层叠山峦中一座正峰的上空变幻得灰蒙蒙的。
“这是有人在渡劫？”陈汝疑惑地望向雷声鼓动的。
宁无缺跟着抬头望过去。
等宁无缺努力看清天空中的身影，眉毛扬起。
他没想到在天空中渡劫的人会是那个女人。
浮于天空之上的女子身着水蓝色长裙，浅淡得几乎要与天空融为一体，最为显眼的估计就是她那张看上去比寒冰还要冷上几分的脸色。
渡劫的人正是从苍南洲拜入凌霄宗的宋念云。
此时其他弟子也被热闹吸引住，纷纷关注天空的动静。
她似乎是到了渡劫的关键，那一处山峰原本只是稀稀落落飘扬的雪屑猛然声势浩大，大雪混着冰碴，洋洋洒洒地倾落。
不知过了多久，云峰上厚重云层漏出大片的天光，显然是里头的人渡劫破镜成功。
片刻，一人执着长剑，逆光而出，衣裙在雪空翩翩而起，纯然是位冰霜美人。
陈汝眼睛充满惊艳和佩服，赞叹道：“真不愧是凌霄宗的天才人物，实在是太厉害了！”
有弟子理所当然地点头附和。
“那当然了，这宋师姐可是天弈长老在所有弟子当中最喜爱的一位。”
“大家可都传她如今乃是我们凌霄宗最有希望进入天骄榜前五的弟子……”
宁小汝越听越敬佩，越发觉得自己拜入凌霄宗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宋念云收了剑，侧眸看了议论的弟子们一眼，便飞身消失。
突然有弟子窃窃私语，“你们觉不觉得这宋念云师姐与当初的陆清芜师姐有几分相似？”
修仙门派一般不关乎年纪大小，而是以拜入宗门师长的资历和自身修为论辈分的。
以两人亲传弟子的身份，寻常弟子按例都得老老实实唤上一句师姐。
有些辈分低的弟子可能都要叫上师叔。
“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点……”
“同样是习剑，术法也偏寒系，还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要我说现在这宋师姐明显更甚一番。”
不知是谁多了一嘴。
“这就称誉太过了吧，她与陆师姐相比还是要差上一些……”立刻有人反驳。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哪里差了？”
几名弟子就着这个问题大有要争论起来的架势。
宁无缺撇撇嘴，转头就走。
他都不屑掺和这种结局毫无悬念的事情好嘛？
宁小汝正认真听着他们辩论，见宁无缺抬脚就走，二丈摸不着头脑，连忙跟上去，问道：“公子你要去哪里？”
“去找我清芜姐姐。”他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宁小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兴高采烈。
“公子！你说得可是他们刚才谈论陆师姐？”
……
宁无缺瞅着宫殿紧闭的门扇，摸了摸下巴，忽地狡黠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随即身法轻巧地攀上院墙。
院中一片玉树银花，空灵而静谧。
楼阁的屋脊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弯弯的檐脚下垂着通透的冰椎。
紧接着轻轻一晃，坠下。
冰椎落在地上，如碎裂的水晶，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立在院中的人淡淡瞥了眼，收回视线。
紧接着神情自若，脚步微微移了移。
“哎？？！！！”
正打算扑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熊抱的宁无缺显然没料到她能躲开，完全刹不住车，按照惯性一头栽进雪堆里。
霎时间鹅毛激扬，大片大片的雪，像棉絮般铺散开。
锦衣少年的眉毛，头发，衣领上都沾满了白莹莹的雪，看上去惨兮兮的。
宁无缺撑着手，从雪地爬起来，摇晃着脑袋，努力将沾在身上的细雪抖落下去。
“清芜姐姐，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仰头看着面前的人，鼓着腮帮子，眼睛里满是不理解。
陆清芜抬手理了理帽领边沿因方才动作而微微凌乱的雪白绒毛，随口点评一句，“隐匿术掌握得尚可，但气息不稳仍需勤加练习。”
宁无缺拍拍衣摆上的雪，好奇问道：“那我要练到何种程度，才不会被清芜姐姐你发现？”
陆清芜看他一眼，默默把“绝无这种可能，你不要做傻事啊”咽下去，好心地换成了“任重道远”。
宁无缺闻言小脸一垮，垂丧着脑袋瓜子，嘴里嘟嘟囔囔：“那这要到猴年马月我才能抱上清芜姐姐……”
他家清芜姐姐哪都好，就是不会抱抱他，不会拉他的小手手，就连摸摸他的小脑袋瓜都没有。
宁无缺在心里哀怨地画圈圈。
“公子你在这里吗？”
院门外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叫喊。
宁无缺捂脸。
为什么那个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院外。
紫檀雕刻的大门古色古韵，其上蜿蜒流转的木质脉络清晰可见。
宁小汝在门外等了半晌，院里没一点动静，挠了挠头。
难不成找错地方了？
宁小汝又喊了几句，就当他以为里头没人的时候。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
宁小汝抬头，满脸喜出望外，“公子！”
宁无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来。
宁小汝麻溜地就着门缝钻了进去。
一进去，宁小汝张大了嘴，两只眼睛也瞪的跟个圆圆的黑葡萄似的。
凌霄宗的宗门各处都会布置大大小小的聚灵阵，整个宗门的灵气都极为充沛。
但这院子里面的灵气简直浓郁到惊人，像处于是聚灵法阵的核心一般，灵气比其他地方还要清灵澄净数倍。
宁小汝甚至能感受到体内的杂质在被院中盘踞的灵气洗刷的感觉。
“公子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好奇地四周观望，语气兴奋。
宁无缺见他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撇了撇嘴，道：“待会能不说话就别张嘴，知道吗？”
宁小汝下意识双手堵住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乖乖跟宁无缺身后沿着鹅卵石步道走。
琼树堆雪间，少女独自坐着，白纱别在耳后，罩着件雪白狐裘，比树梢上的雪更清更冽。
陆清芜抬眸，看向宁无缺身后的小尾巴。
瞧上去不大，约莫十二三的年岁，圆圆的脸，带了点软乎乎的婴儿肥，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宁小汝拘束地站着，有些不敢说话，屏息凝神。
大气都不敢喘，连脸蛋都憋得红彤彤的。
这就是那个和方才那个厉害师姐一样的人物。
但宁小汝直觉眼前这位与刚刚师兄师姐口中说得好像不一样，和适才见过的宋师姐也明显不相像。
但宁小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不同。
陆清芜将眸光投向宁无缺。
宁无缺冲着小尾巴努了努嘴，道，“我宁家的旁系弟子。”
陆清芜目光移至宁小汝身上属于凌霄宗的弟子符。
宁无缺双手抱臂，别别扭扭地补充一句，“他刚拜入凌霄宗。”
陆清芜瞬间明白他在别扭什么，无奈地压了压唇角。
中洲的宗门和世家相依相成，往来繁多，人脉更是盘根错节，互相连结。
世家弟子在家族内修行的同时也会拜入相应宗门。
宁无缺出身法修世家，按照惯常的规矩，应是拜入有道法圣地之称的苍山宗。
宁家在苍山宗根基深厚，宁家每一代嫡系子弟都会拜入苍山宗，宁无缺自然也不例外。
但宁无缺这小子当初非说要拜入凌霄宗，说是想和陆清芜拜入同一个宗门。
他爹想都不用想，自然不可能答应。
陆清芜至今难以忘记宁无缺被他爹打得鬼哭狼嚎的场景。
直接被暴力制裁，锒铛入狱。
宁无缺刚刚被带到苍山宗的时候，一开始几乎是三天两头往凌霄宗跑，后来他爹以他打扰陆清芜修炼为由，又是好一顿胖揍。
宁无缺这才安生了些，不过隔段时日还是会往凌霄宗跑。
“清芜姐姐，你一直待在这宗门，整日除了修炼就是修炼，还不能天天看到你这么贴心懂事的表弟，多没意思啊！”宁无缺双手托着脸，桃花眼扑闪扑闪，撒娇道，“不如和我一起出宗看看，好不好？”
陆清芜淡声道：“即便我处在宗门，也时常可以见到你。”
宁无缺见被戳破，也不尴尬，小嘴继续叭叭，接着怂恿。
“你要是出宗了，咱们还可以回宁家看看，我爹娘他们可想你了呢！”
“出宗好啊！”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句。”
苏青然抚了抚须，道：“我有一好友常年隐居在云川城，小清芜你若是出宗正好替我去办个事……”
陆清芜闻言，微蹙起眉。
宁无缺见有机会，加了把劲，使出浑身解数，最后更是直接撒泼打滚：“去嘛，去嘛。”
陆清芜原本还有些犹豫，现下也只得无奈点头。
“太好了！”宁无缺见她松口答应，粲然一笑，桃花眼变得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