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无间崖一战,魔道妖龙逃匿,不知所踪,始作俑者落崖身死。
人人皆知有魔修故意隐藏身份潜伏在宗门,意图盗取至宝,而引他入宗的正是凌霄宗风头无两的天才。
此事在无间崖后几乎成为每个凌霄宗弟子挂在嘴边的话题。
“我堂堂凌霄宗的亲传弟子,行走在外居然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如果不是她轻信外人,我凌霄宗也不会有此一祸,我看关她禁闭还是宗主仁慈了。”蓝衫弟子冷嘲道。
谢池渊来凌霄宗不过才短短数十日,对于整个宗门来讲,他的的确确只能算一个外来之人,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从一开始就是毫无信任感可言。
一旁的弟子感叹道:“陆师姐常年闭关修炼,未见过世间险恶,被贼人迷惑也是在所难免,而且她也因此受到处罚……”
而被众弟子或落井下石,或唏嘘叹惋的主人公此时正喝着茶,下着棋,晒太阳分分钟步入养老生活。
星罗棋布的棋盘,黑白子交替纵横。
陆清芜半抬起手,袖口菱纱微垂,阳光从葱绿枝梢透出,在葱白的指尖描摹出漂亮的弧形。
美则美矣,只是有点奇怪的是与一般下棋惯常使右手的人不同,她用的是左手。
片刻,子落。
孟青然出声问询:“伤势可有好转?”
陆清芜看着棋盘,道:“多谢师尊关怀,已经好上大半了。”
孟青然白子捻在双指间,看了看棋盘,似闲聊般提嘴道:“还在想之前的事?”
陆清芜微微颌首。
孟青然一见她点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然不是气他这个宝贝徒弟,而是气那个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为了救那个混账东西,他这徒弟也不会被秦璇那婆娘忽悠去了重明台。
重明台之上,常年不灭着南明离火,传说中朱雀的本命之火,那是小小一个元婴期能忍受的吗?
可恨那狼心狗肺的玩意是早有预谋……最可恨的是那混账东西竟然与那条魔龙有牵扯。
当初害了他妻女,如今还将他的徒儿卷进来。
咔嚓一声,白子圆滑的表面裂出几道细缝。
孟青然立刻回过神,讪讪放下棋子,吁了一口气,出言劝道:“这并非是你一人的过错,魔修本就奸滑狡诈,难以防范,此事换成别人也是一样的结果,你无需太过愧疚……”
他说时浓白的胡须跟着抖上一抖。
陆清芜看着苦口婆心地劝慰她的老者,忍不住感叹。
孟青然是真的将原主当女儿一般疼爱啊。
这滤镜厚得估计跟原主亲爹有得一拼,在他口中,陆清芜完全就成了不知情的受害者,比路人还要无辜。
而谢池渊自然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魔道奸邪,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所有的证据和矛头都指向他。
可陆清芜知道他不是。
不提别的,就单论她为了压制谢池渊身上的魔性费了那么多心力就没有这种可能!
她身上的灵力总不能全都渡到狗身上去了吧!
但为何到头来,故事的开头,结局还是没有改变,所有的一切还是按照原定的轨迹绕行,就像是背后有只无形之手在操纵……
就算原书再如何写谢池渊修魔各种各样的强悍厉害,再如何将坠崖描写得轻描淡写,与之对等他所要经受的折磨苦楚却是一分也不会少。
何况魔道亏损心性,一招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为何非要他成为一个双手染着鲜血的大魔王,酷是酷,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陆清芜想。
若是没有如此多不平之事,他原本也应该只是个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以他的天赋悟性,或许他也会像温云流那样成为仙宗佼佼出众的天才少年,会成为令人艳羡,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更会有一条通达坦荡的昭昭仙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就这,还是爽文男主,像话吗?完全是欺骗读者!
还把她的崽写得这么惨!
陆清芜在心中忿忿不平念叨:“怎么会有人写出这种辣鸡剧情的……”
小八嘀咕:“宿主大人,咱们还是先想想等男主出来后该怎么办吧。”
气氛顿时凝滞。
陆清芜:……
差点忘了她就是那个给了人家一剑,还一脚把人家踹下去将人送走的狠角色。
大冤种竟是我自己。
等谢池渊出来,她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成了个问题。
孟青然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陆清芜机械地附和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神透着股生无可恋的劲,整个人沉浸到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两人虽不在同一个频道,看上去却也不违和。
孟青然走之前将一白瓷瓶放至棋盘边,叮嘱道:“这白玉琼乃是寒性灵物,敷上有利于疗养伤势。”
陆清芜眨眨眼,诚恳道:“多谢师尊。”
这些时日她虽名为禁闭,实则是养伤,小日子过得却是极为清闲。
细微一想,便知这是孟青然的功劳。
回屋后,陆清芜伸出一直掩在雪袖的右手。
手腕被一层轻薄的白纱缠裹住。
右手一扯,白纱掉落。
一块的红色疤痕突兀地映入眼帘。
伤痕与雪白的肌肤形成极致的对比,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留下的痕迹。
陆清芜打开瓷瓶,一股淡淡的白茶香从瓶口溢出。
手腕微转,将其滴在泛红的皮肤上,琼液清透,带着丝丝凉意,而红痕也开始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消褪。
眼看就要全部消失,下一瞬又再次漫上来,像是侵占领地的野兽,毫不讲理。
之后即使她涂抹再多的灵液红痕也依旧顽固地附之其上,消褪不去。
陆清芜垂眸看着手腕处的灼伤,神色淡淡。
……
身着朱红色长裙的女子面如寒霜。
“不知陆师侄还想同我说些什么?”她眼神凌厉,语气不善道。
陆清芜蹙眉,道:“此事尚存疑点——”
九霄箓中没有谢池渊与秦沐妍打斗的画面,现场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人一定是他杀的。
她刚刚开口说出几个字,便被秦璇不客气地打断。
“疑点?陆师侄这是在质疑宗主的决定还是觉得我们凌霄宗的九霄箓有假?”
陆清芜蹙眉,不矜不盈道:“我并非此意,只是——”
“够了!”秦璇一声呵斥再次打断,越发不留情面。
“陆师侄以后结交友人,还是先擦亮自己眼睛!这次是偷盗宝物的奸邪小人,下一次说不定便是狡诈狠辣的魔宗奸细,到时泄露了宗门机密,这责任不知你担不担得起呢?”
她话中带着讽刺,甚至还有一丝明显的怨怼。
说道理,在秦璇心中谢池渊是由陆清芜领入宗门,在她看来如果不是陆清芜识人不清,秦沐妍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换句话说,她才是罪魁祸首。
但秦璇知道陆清芜是凌霄宗的亲传弟子,更是进入瑶光福地的传承之人,身份地位自然与旁人不同。
秦璇眯眸盯着她,忽然笑了,话锋陡转,道:“想让我饶那小子一条狗命,也不是不可以……”
“我有一件贴身饰物落在重明台,你替我取回来即可。”秦璇抬起手腕,状似随意地开口。
……
“清芜姐姐!”
陆清芜听到门外的动静,低头默默将扯落的白纱缠了回去,遮住泛红的手腕。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一道橙色身影跑进来。
左右手拎着大包小包,
“清芜姐姐你今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让医修再检查检查?清芜姐姐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我买了灵果茶,你饿不饿,我这还有芙蓉糕,凤梨酥……”
宁无缺仿佛嘴是跟别人借的一样,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陆清芜见他那副阵仗,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陆清芜醒来,宁无缺每天生怕她吃不好穿不暖,又似是怕她无聊,每日都会带上许多的茶点还有各种各样有趣的物件来看她。
“当当当!”宁无缺桃花眼扑闪扑闪,道,“清芜姐姐,你快看看这个是什么!”
最后献宝似地从背后将东西拿出来。
陆清芜微微一怔。
锦衣少年捧在手心的是一盏兔子灯。
模样制作得十分精巧,圆润的,绢纸上描绘着顺滑的兔毛,栩栩如生。
“我见清芜姐姐你好像特别喜欢小兔子,连贴身的玉佩都是兔子式样的,正好今日我逛街时看到就买回来了,好看吗?”宁无缺将兔子灯递了过去皮。
陆清芜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兔子灯,应声回一句“嗯”
宁无缺一听笑得连唇边虎牙都露出来,尖尖白白的,笑着继续道:“我原本想给你买个一样的,可是找了大半日都找不到……”
“清芜姐姐,那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问。
陆清芜回道:“谢池渊送的。”
宁无缺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甚至懊恼提起这个话题。
宁无缺虽然表面上看着没心没肺,但总归是少年心性。
就算他嘴上说着对谢池渊如何不喜,挑他的刺,但总归相处这么久,自认为对谢池渊还算了解,实在无法想象平日里相处的家伙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修。
同样跟宁无缺一样有点难以相信的还有宋念云。
虽然她亲眼目睹谢池渊落崖,但男主这种生物怎么会这么轻易挂掉?
让她着实有点不敢信呐。
就连说好的神兽幼崽也莫名其妙成了庞然大物,金手指飞了,这操蛋的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接下来又只能得靠她一点点做任务赚积分了。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痛快解气,有人漠不关心。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凌霄宗又开始恢复成往日风平浪静的模样。
魔龙自凌霄宗一现后便销声匿迹,宗门派出的长老多日搜寻仍然无果。
而在无间崖打斗中损坏的道宫和大殿也逐一被修复完毕。
空旷苍茫的山林间,立着一道人影。
温云流俯视着崖下,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划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竟然还不够……”他声音极轻。
清风将衣袂掀起,猎猎鼓动,而本就分辨不清的声音也湮没在风中,无声无息。
青山覆绿,碧空新晴。
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却又好像什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