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赖恒旭大声笑了起来，豪爽的笑声充盈了整间屋子，片刻之后，他才停下了笑声：“小周探长果然聪慧，我赖某乃一介商人，身上自然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铜臭味，都到这个年纪了，确实是怎么也洗不掉了。你说的没错，我会留下张越、查清当年换婴之事，再到如今将此事告知与你，确实是有所图谋，若是我说我毫无目的或是目的单纯，便是我自己也不会信的——这世道，哪有商人会做亏本的生意？”
“赖老板愿意和我做生意，应该是我的荣幸。我只怕……我一个小小的探员，无法支付这个秘密的价格。”
“不不不，小周探长千万不要误会，更不要妄自菲薄，我既然有所图谋，所图之事自然都是你能做到的，你甚至还是最佳人选。”赖恒旭翘起二郎腿，从桌面上的雪茄盒里抽出一支进口的雪茄，火柴一划，很快，雪茄独特的浓郁气味弥散了整个客厅，“这笔交易若是不成，那便只会有小周探长不愿这一个原因了。”
“既然我是最佳人选，那赖老板不妨先说说看，这是一笔什么样的交易。”周若楠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你最近在查海乐门，对吗？”赖恒旭抖了抖雪茄灰。
周若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赖恒旭，挑了挑眉。
“你应该也已经查到，海乐门背后的生意，跟大烟脱不开关系。”赖恒旭接着说道。
周若楠轻笑了一声：“赖老板长目飞耳，若楠佩服。”
赖恒旭深吸了一口雪茄，享受地眯了眯眼睛，白色的烟雾从他口中缓缓吐出，而后他便优哉游哉地道：“调查海乐门那可是大好事儿啊，我愿意给小周探长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告诉你一些警察不容易查到的信息，或者帮你把那些在近海区管辖范围外的腌臜事也一并揪出来。有了我的帮助，小周探长想要扳倒马雄章，想必是指日可待啊。不过……”
“不过……？”
“小周探长，面对配合调查、甚至施以援助之人，警署应该不会不给他活路吧？”
“我明白了。”周若楠微微笑了笑，“赖老板的意思是，只要不查到你的头上，纵然我将这整个沽城的烟馆搅得天翻地覆，也是无所谓的？”
“小周探长聪明。”赖恒旭点了点头，“到时候整个沽城的大烟生意，不就等于都在小周探长的管控之下了？我们互利互惠，知根知底，相安无事，对于小周探长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局面吗？”
周若楠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赖恒旭对马雄章手下的生意早有企图，甚至那次诬陷麦伦·乔伊斯的事件，也很可能就是出自于赖恒旭的手笔，他要给马雄章一个警告，一个教训。
然而在那次事件中吃到了苦头的，不论是谁，都一定不会是马雄章，想来也不可能是科尔·贝克。周若楠不清楚这些人之间究竟还有什么纠葛，但从穆心童实乃跟随赖恒旭来看，要求岳秋桂杀死赫尔曼·泰勒的人，也大概率并不是海乐门的老板马雄章，而是赖恒旭。
这一切巧就巧在，周若楠将矛头对准了海乐门，正中赖恒旭的下怀，而他手底下偏生还有个所谓的霍家旧人。赖恒旭手里捏着那陈年旧事作为筹码，说明他确定，那个张越的身份一定和霍家脱不开干系，只要他愿意用这件事来做文章，不论周若楠到底是谁，她在外头都一定会被当作霍云兮。
造出温煜明暂离的场面，确实是为了逼她到此，纵然赖恒旭没有那个能耐扳倒温煜明，但能对他进行如此限制，也已经说明赖恒旭的这一手段能够起到一定的效果。
如果温煜明的离开是真的无可奈何，那么周若楠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笔交易；而如果温煜明的离开是他故意顺从，那么也就说明周若楠应该接受这笔交易。
思考许久，心下已经有了答案的周若楠笑着看向了赖恒旭：“我眼下还有一个疑问，如果我不愿做这笔交易，赖老板会怎么做？”
赖恒旭似乎是看懂了她的表情，毫不在意：“小周探长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怎么还偏生就要问一问呢？”
“别说是这么大笔单子了，就是小生意，我也从来没有做过。”周若楠道，“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确认确认罢了。”
“我的合作对象里缺了小周探长，就好像我这屋子里多了一面透风的墙，小周探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若楠心下了然，这第一个筹码，果然是她的身世。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赖恒旭可以接着说。
“至于别的……倒也没有什么了，只是温署长的紧急会议，可能还要开上一阵子而已。”赖恒旭又道，“我说过，这个交易确实有做不成的可能，但也只可能是因为小周探长你不愿做。不过我也希望小周探长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这年头，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谁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自己清清白白呢？没有，绝对没有，太清白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就像你我一样，只有互惠互利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那么……不知道除了不查到赖老板头上之外，赖老板还有没有其他条件？”
“仅此一条，赖某说话算话。不过海乐门所涉产业颇多，地下烟馆的生意更是牵扯甚广，如果可以的话，倒是想麻烦小周探长到时候帮我摘得干净一些，其他的我自会处理。”
“好。”周若楠笑着道，“那这笔生意我便做了。”
闻言，赖恒旭立刻鼓起了掌，掌声刚落，门便被打开，穆心童缓缓走了进来。她手中端了一个托盘，上头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以及一份纸质的文件，而它们被她一起放到了周若楠的面前。
“这是一份我给小周探长提供的烟馆名单，照着这个查，一查就是一桩功劳。”赖恒旭冲着周若楠解释道，“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说完，他举起了刚端上桌的咖啡杯。
周若楠没有说话，同样抬起了咖啡，两只杯子在半空中相撞，发出悦耳的脆响。
***
搭着赖恒旭的车，周若楠回到了汇源书店，走进书店后，她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看到，张越驾驶的那辆车在短暂停留后扬长而去。
周若楠也不急着走，而是慢悠悠地在书店里逛了起来，这一逛，还真挑到了几本她略感兴趣的书，一切自然得就仿佛是她一开始就是为了来这里逛书店一般。
再离开书店时，周若楠臂弯中多了一个装了书的纸袋，书店位置偏僻，门口没有黄包车停留，周若楠便向着人多的大道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条小巷与主路的交叉处，周若楠的面前便突然驶来了一辆出租车，最后正正好停在了周若楠的面前。
出租车后排的车帘拉得很严实，外人根本无法透过车窗看到内里的情况，而前排的司机正看着周若楠，笑容十分客气，仿佛是周若楠抬手拦下了他。
但周若楠知道，对方的目标明显就是自己。或许是赖旭恒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需要交待，周若楠便没有迟疑，她对着司机微微点了点头，拉开了后排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