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马场名叫万古马场,位于沽城海城区英租界的范围内,据温怀远所说,老板是华人,名叫张万古,年轻时去英吉利留过洋,后头他又跑回家乡来,帮着洋人做生意,之后便发家致富,后头他也照拂过温怀远的生意。
温怀远不说他怎么就认识了张万古,几人也不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万古马场的方向去。
今天不是礼拜日,车子到达万古马场周围的时候,几个人够着头望了望,马场附近确实没什么人,温怀雪尤其高兴,拉着周若楠的手激动地摇着:“还真让大哥说中了,指不定今日真能骑马呢!”
然而正当温怀远准备驾车驶入马场大门的时候,却被几个人拦了下来。
温怀远有些奇怪地摇下车窗,那几个拦人的服务生看见他明显也是一愣,脸上的表情立刻又多染上了几分恭敬:“原来是怀远少爷。”
“你们拦我干什么?今天不营业?”温怀远皱了皱眉头,问道。
“不好意思啊怀远少爷,今天……万古被其他老板包场了,您要不改天再来……?”那服务生有些讨好地道。
“被人包场了?谁啊?这么阔呢,多少钱?”温怀远挑了挑眉毛。
对方正要回话,却不想又有一辆车开过来,跟在了温怀远后头,另一个服务生立刻迎了过去,温怀远觉得好奇,也没等回话,从车窗凑了个头出去看了看,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正坐的样子,回过头来对着车里的几个人道:
“今天被人包了,要不咱们换家马场——”
“怀远少爷!”温怀远话音未落,那个刚刚跑去接待了后一辆车的服务生就奔了过来,对着车窗里的温怀远喊道,“马老板问,要不今日您也一起?”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温怀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好在他背对着那服务生,周若楠看着他将表情整顿成了个温和的笑容,而后将头转了回去:“那敢情好,帮我谢谢马老板。”
服务生点点头,之后便放了行。
温怀雪在一边问着“谁啊谁啊”,周若楠则是微微偏头,从车子的后窗向后看了看,那车驾驶位上的人周若楠并不认识,副驾驶位则是空的,至于后排,周若楠便看不见了。
如果这次只有温怀远一个人过来,甚至带了个自己,他恐怕都不会是这个反应,能尴尬成这样,想来是顾及着其他人。
周若楠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自己两边的杨知晓和温怀雪,又想了想温怀远做生意时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大概明白,后头这人肯定不是什么白道上的权贵,否则杨知晓这身份……
联想到那服务生口中的马老板,周若楠心里有了个猜测,同时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要真是海乐门的那位马雄章,那估计还真是……不好对付。
---
周若楠的担忧最后成了事实。
两辆车都在马场的停车处停下后,从后头那车里出来的,正是海乐门的老板马雄章,那辆车里坐着的,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一个人。
下车后那马雄章与温怀远和周若楠寒暄着说了几句什么“有缘”,二人将温怀信、温怀雪和杨知晓简单进行了介绍之后,马雄章倒是把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了杨知晓身上。
好在杨知晓处理这方面的交际可谓游刃有余,既没有露怯,也没有显得过于张扬强势,谈吐恰到好处。
马雄章表示,今日他是和一些朋友一起,组织了一场友谊赛,爱骑马的就上场骑马,爱观赛的便也看个痛快,而等马场的服务生带着几人到了专门为马雄章准备的包厢时,场面也正如周若楠所想——马雄章的这些“朋友”,数量不少,看起来来头也都不小。
这些人大部分都穿着衬衫或者西服,有一部分也和马雄章一样,身着长衫。而他们当中,有一半是洋人。
经过简单的寒暄介绍后,周若楠也方得知,有几个人的来头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其中就有一位英吉利出身的科尔·贝克先生,乃是海城区公董局财务委员会的主席,还有个叫迈克尔·斯托克的,也在公董局任职,是会审公廨的陪审官,权力同样不小。
至于其他的人,包括华人在内,也大都是做大生意的人,譬如卷烟厂的赖老板赖恒旭,洋酒富商的巴德·史密斯先生,海城戏院的老板兼沽城电影大亨冯老板冯鑫……
包厢很大,里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沙发和方几,屋子里点着熏香,放着悠扬的唱片,前方有一个巨大的赌马下注台,在座的人非富即贵,下注台上的筹码一个便能抵不少钱。
而在知道周若楠一行人的身份后,所有人就都打量着他们,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周若楠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好在几人只是临时加入,被安排在了一个离角落较近的地方,不过估计是顾着温煜明和杨闻朝的面子,位置倒是挺靠前,离窗户很近,只要一抬眼,就能从巨大的玻璃窗看到整个赛马场的情况。
看来说是友谊赛,其实也就是一个赌局,庄家无疑就是马雄章本人。而眼下权贵们派出的骑手都已经去准备了。
比赛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开始,赛马场上还看不到骑手和马匹,周若楠放眼望去,倒是看见马场边上赛马选手休息的棚子里似乎是出了什么骚乱,不断有马场的服务生进进出出,他们撩开帘子的时候,周若楠还能瞧见里面有几个穿着骑装的人在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那棚子里慌慌忙忙地奔出来一个服务生,一路小跑着,似乎是往观赛台这边来了。
果不其然,最后那个服务生来到了周若楠所在的包厢。
他最开始先是和待在门边身着西装的男人说了些什么,西装男一听,面上有些惊讶,而后就皱起了眉头,跑去和迈克尔·斯托克身边的长衫男耳语了一阵,再由那长衫男翻译成英文,最后告知那洋人。
屁大点儿事儿传来传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清没亡,这是在宫里头呢。
周若楠在心里对这个场面有些嗤之以鼻,但她面上没露什么表情,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看那骑手待的棚子。
不一会儿,周若楠就听到,马雄章中气十足地发了话:
“看来今天各位要留点遗憾了啊?布朗先生好像发生了些意外,听这样子,今天应该上不了马了,真是可惜了那匹黑玫瑰,啧……”
此话一出,包厢里瞬间骚乱了起来,一堆汉文夹杂着洋文,要么在问怎么回事,要么在说太可惜了。
突然,一声不大不小的问话从离周若楠不远的地方传来:
“诶,二哥……你是不是上一次骑过那一匹叫黑玫瑰的马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