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武看了半天，感觉王志勇这反应有些不对劲，有些狐疑地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周若楠，见周若楠眼神复杂，定定望着站在牢里的王志勇，黄永武心里不知冒出了多少疑问，但他是个会见机行事的，便也没有说什么，拉着那狱警在一边等着这位来自近海区警署的小周探员发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最后还是周若楠先有了动作。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近了王志勇：
“志勇哥，好久不见。”
那熟悉却又遥远的人突然和自己拉近了距离，那曾经听过不知多少遍的称呼再次在耳边响起，王志勇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他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不太好意思地苦笑着说：“脏……”
王志勇已经在牢里待了六天，监狱本就脏乱，又没有打点过，加上还是夏天，天气闷热，六天没有洗过澡的王志勇头发凌乱而油腻，衣服都有些硬了，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周若楠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王志勇到底是没变，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个憨厚少年。周若楠没有再往前去，免得拒绝了王志勇的好意。
眼下她离王志勇近了，就算是在光线昏暗的牢房里，也能将他看清楚。王志勇身上穿着的，就是村里人夏天到后常穿的汗衫，裤脚因为炎热，卷到了膝盖处，脚下是一双黑色的布鞋，上面已经沾满了灰尘。
而周若楠能在他裸露的大臂和小腿上有一些并不算显眼的淤青，在往他被衣服遮住的部分看去，也能看到些许被遮盖了大部分的颜色更深的淤痕。
周若楠心下一沉。
文秋一案里，王志勇一直都没有招供，这才导致七天了都没能结案。他一定被审讯过无数遍，也被逼供过无数遍。虽然说眼下已经不兴用刑了，但只要想些迂回的法子，叫人查不出用的是刑……
周若楠之前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也难怪他们要把他关到这里来，只要让狱警多“照顾照顾”，他在这能吃的苦头，可比在警署还要多。
周若楠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然而就在她即将转过身去，想要冲着黄永武发作的时候，温怀远却上前了一步，挡在了她和黄永武中间。
周若楠看到，温怀远冲着她，以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望向了王志勇：
“王先生，目前这个案子将交由近海区警署负责，你得换个地方了。眼下还需要你跟我们去办一下移交手续。”
说完，温怀远又转过头来看着周若楠道：“牢里味道不太好闻，你先出去？”
周若楠怒目瞪着温怀远，温怀远这次没有移开目光，过了好一会儿，周若楠才意识到，他的眼神里分明写着，先冷静一下。
这里是远海区的监狱，还是在关押区域里，到处都是狱警，在这里发作，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想了想，周若楠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去，匆匆和黄永武致意道别，表示也不需要其他人送她，而后一个人向外走去。
---
周若楠咬着牙，攥着拳头，经过一个又一个牢房，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脚步却忽然一停，就在刚刚经过的那间牢房里，她看见了一个同样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身影，那身影佝偻在监狱的角落，很黑很脏。
意识到那是谁的一瞬间，周若楠就这样停在了原地，仿佛一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周若楠回过了身去，她折返到那个牢房门前，视线聚集在那个背影所处的角落，细细一看，她的瞳孔骤然一紧，还真的是他——周老代。
想必这五年多以来，周老代在牢里过得并不好。他比以前消瘦憔悴多了，周若楠又看了看他的几个狱友，人高马大的，估计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见他过得不好，周若楠的心情也算好了一些，她在心底轻笑了一声，便准备抬脚离开，不愿再分给那人渣再多的目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
“若楠？”
周若楠脚下一顿，她僵硬了片刻，偏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若楠！我的乖女儿诶！真的是你！”周老代面上全是欣喜，瞬间站起身，冲到了牢房的铁门前，拉着铁杆，伸出手，拼命地想要去触碰周若楠，但周若楠就远远站着，没有让他碰到自己哪怕一根头发丝。
“哎哟，我家若楠都长这么大、这么漂亮了，爹可一直挂念着你呢！你、你是来看爹的吧……？你穿这么好，肯定过得好极了，爹总算放心了……不过若楠啊，你什么时候把爹接出去？”
尽管碰不到周若楠，可周老代却还是眼里放光地望着她，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笑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周若楠没说话，只咬着牙盯着他。这忽然拉近的距离，让周若楠清晰地看到了这张她永生难忘的脸，五六年过去，周若楠只觉得这张脸甚至更加肮脏、更加丑陋了几分——
她在周家十多年从来没有听过周老代半句好话，也没有见周老代对她真心笑过，一次都没有，如今见了，也不过只觉得如此谄媚、如此恶心……
而与那令人作呕的感觉共同冲入周若楠脑海的，还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若楠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周老代露出了个轻蔑的笑容，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若楠？若楠！你怎么就走了！你再和爹说说话啊！”
“若楠？若楠丫头？！死丫头！你她妈装聋是不是？！”
“贱人！赔钱玩意儿，果然靠不住，就和你那短命娘一样！”
“白眼狼！攀了金枝儿就不认自己老子了，贱货！还不知道是爬了哪个大爷们的床才混到现在！”
谩骂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周若楠走出了关押区，彻底听不见他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