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办公室在这之后便陷入了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若楠咬了咬嘴唇,最终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温署长之前所说的肖川玉醉酒杀人案,真是那样的吗?”
听到周若楠的这个问题,温怀信愣了一下,他看向周若楠,然而此时的周若楠却没有看他,只是静静盯着杯中波动的茶水。
“说实话,我们看了远海区警署的调查记录,肖川玉醉酒杀人一案确实是疑点重重,记录里存在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肖川玉那天起争执的对象似乎另有其人,父亲怀疑这个人就是记录中以‘目击者’存在的报案人,而死者应该是遭到了波及。”温怀信也不在意,他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报案人家境优渥,背景算不上简单,远海区警署那边,大概率是有问题的,有些漏洞根本没有进行完善的说明,光从记录上来看,确实有指鹿为马、草草结案的意思。”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肖兰真的看了案件记录,她肯定能够发现问题,那怎么办?”周若楠皱了皱眉头。
温怀信略停了停,而后肯定地回答:“她不会的。”
是啊,她不会的……周若楠清楚地记得,肖兰当时眼神中的迟疑和怯意。她不敢看,因为温煜明的言语已经让她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真相产生了怀疑,那案件记录又被大大方方摆在眼前,仿佛警署真的问心无愧。肖兰害怕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真相崩塌,害怕自己对警察的恨意都出自于臆想,便是连再确认都不敢了。
而温煜明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想救她,希望她能认罪伏法,去走属于自己的路,而非沉溺于过去的仇恨之中。
周若楠知道,温煜明的做法或许并没有错,可是真相还是让她感到寒冷和残酷。
办公室再次陷入了寂静当中。
又是良久过后,温怀信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抱歉,周姑娘。”
“为什么要道歉?”周若楠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了温怀信。
“说来惭愧,就在之前,我以一种高高在上、想当然的姿态反驳了肖兰。我满心只希望她理解警察取证不易,便冲动地、而且是冠冕堂皇地指责了她,甚至还冲着父亲含冤而死的她说她不懂什么叫做‘三年亢阳,六月飞霜’。” 温怀信微微闭上了眼睛,语气沉重地道,“我一直以为,我正在做的事,和我要做的事,都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会成为正义的拥护者,我会尽我自己的责任,然而我现在才发现,是我坐井观天、自大自满了,很多事情,不只是我,甚至连父亲都无法撼动,就比如……我们甚至无法做到重查肖川玉杀人案这一件小事。让你看到了这样一幕,我感到非常抱歉。”
周若楠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她实在是无法违心地冲着温怀信说不是他的错,因为这对于肖兰来说根本就不公平,就包括这份道歉,原本也应该是说给肖兰的才对。
“父亲说,肖兰的追求,还能化为更加有力量的武器,我也忍不住想,我的追求是什么,又能化作什么。”温怀信没有等周若楠回答,而是继续说着,这一次,语气中多了一丝坚决,“我想,我是不是能做更加有用、更加脚踏实地的事情,我也想将我的那份空泛的幻想,转化为实际。”
温怀信说完这话时,周若楠抬头看向了他,而他也在看着周若楠,他疲倦和失落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却让周若楠觉得,面前的温怀信,似乎和之前她所认识的,有了什么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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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怀信和周若楠的谈话内容之后就转到了别处,诸如周若楠来到城里这几个月的生活,以及城里发生的一些新闻,期间,周若楠也在温怀信的多次劝导下吃了两块点心填了填肚子。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再一次打开了,这一次进来的便是温煜明本人。
“你怎么到城里来了?怎么会遇上知晓?”走入办公室的温煜明一边将案件资料放到办公桌上,一边抬起头来,向着周若楠问道。
“我现在来城里干活了,送奶、卖报,讨个生计。我娘走了,我在村里也没有了牵挂,与其在那里固住自己,倒不如来城里开始新的生活。”周若楠站起身来,面向温煜明回答道,“昨天我凑巧去安华巷送一单临时加单的牛奶,顺路收一收空奶瓶,瞧见了和那里格格不入的杨知晓,看着她和肖兰进了院子,结果后头听到了她的惨叫声。我本来想去报警,但是警察……”
“原来如此。小小年纪这样奔波,是挺辛苦的……”温煜明听完,皱了皱眉头,转而又舒展开来,带上了笑,“不过你这次可是救了副市长家的千金,立了大功,杨副市长要是一高兴,你以后可能都不需要这么操劳了。”
“副市长?”周若楠有些吃惊,突然想到她卖报时看见报纸上时不时出现的那几个副市长的名字,其中最常见的那个就姓杨,“杨闻朝?”
“没错,他就是杨知晓的父亲。”温煜明笑着点头,“想要什么做奖赏,现在可以先考虑考虑了,大胆一些也没关系。”
周若楠这下彻底愣住了,她知道杨知晓家里非富即贵,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是副市长家的孩子。可突然就和她说什么奖赏,周若楠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什么想要的东西。
想了很久,周若楠只想到了秦婉娘,想到了她临终所托,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我不想要什么奖赏,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查一查,十四年前这沽城里有没有丢过一个小孩儿?一个女婴。”
“女婴?”温煜明看着周若楠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会问这个?”
想了想,周若楠如实回答:“我会来城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娘临终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她说我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名字中带了一个‘兮’字,村里没有这样的大户人家,我娘应该很希望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想了很久,就进了城,寻找关于我身世的真相。”
“没有完整的名字吗?”温煜明想了想,追问道,“你说的那个字具体又是哪一个字?”
“没有完整的名字,我娘临终的时候很虚弱,说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她一直在我手上写三个不同的字,应当就是我原本的名字,但只有最后那个字我能分辨出来,是归去来兮的‘兮’字。”周若楠回忆着细节,同时用左手手指在自己的右手掌比划着。
“没有别的信息了?要想找人,只凭一个字的话……”温煜明思索了片刻,又道,“比如……你知道你的生辰吗?”
“知道,我是十四年前出生的,生辰是农历十月十五。”周若楠点头回答。
“确定吗?”
“应该不会错,虽然我没有过过正经生日,但每年的那天,我娘都会给我煮一碗面条,偷偷在里面卧个鸡蛋。”周若楠再次点了点头。
周若楠说得认真,一直看着温煜明,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线索,但她却并没有注意到,坐在身后的温怀信从她说到自己的身世开始就坐直了身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眉头紧皱,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