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蕴的炙寒之症,来得气势汹汹,走得也悄无声息。
天快亮的时候,他悄悄起身下床。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熟睡中的顾无弃。
温承蕴来到门口寻找蔺道仁,想同他道个别再离开。
他的视线穿过博仁堂医馆的晒药场,看到陆含章提着一个水壶款款走了过来。
仲夏清晨深蓝色的天光之下,她如一阵柔软的凉风吹进了温承蕴的心里。
“你怎么起来了?”陆含章见他立在门口,轻声问道,“已经不痛了吗?”
温承蕴的眼中满是温存,牢牢地盯住她,柔声道:“已经没事了,我准备回去了。只是想和蔺大夫打个招呼再走。”
“师父才歇下没多久。”陆含章放下水壶,又看了看呼吸均匀,睡得正沉的顾无弃,转身来到温承蕴身边,“我送你出去吧。”
温承蕴微微含笑,点头答应。
两人并肩缓步走过晒药场宽阔的空地。
吵闹了一夜的虫鸣此刻已经止息,鸟儿的叫声却叽叽喳喳地响了起来,将四周衬得无比的安静。
“昨天蔺大夫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温承蕴打破了寂静。
陆含章睫毛微颤,没有接话。
“顾大夫为我做的事,我心里十分感激。我也知道,至今为止,他待你的好,这个世上可能无人能及。”
即使温承蕴在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依旧无法控制地有些颤抖:“我可以成为那个超过他,对你最好的人。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动摇。”
“我不是因为你待我好,才……”
陆含章感觉“喜欢”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深吸一口气,抱着义无反顾地决心继续说道:“我喜欢你宽和待人,心地善良;我喜欢你威武不能屈,不计较得失,明辨是非;我喜欢你总是知道关心身边人的情绪和感受;我喜欢你笑起来很温柔,像阳光一样。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待我好。”
温承蕴感到一股温热的欣喜在周身流转,即将冲破理智的控制,使他忘情地拉住了陆含章的手臂,轻轻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吗?”
陆含章也不顾遮掩自己羞红了的脸,索性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温承蕴的眼眸:“绝无虚言。”
天空彻底亮了起来,一束晨光越过屋檐照在了温承蕴的笑脸之上,他朝陆含章走近了一步,伸手轻轻将她推到自己怀中。
————
温承蕴回到大理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羊皮卷来。
尽管他已经对于神秘出现的谶谣感到些许的麻木,但仍旧希望不要再出现新的文字了。
然而事实却是,又一行诡秘的文字显现在了古旧的羊皮卷上。
“五人丧 谗妄高台站 积怨壑难断 精卫力虽弛 碎骨无尸全 ”
这行文字的出现,在提醒他,冯元资不仅仅是失踪了,他有可能已经死了。
温承蕴惊魂未定之时,徐忠带着圣旨从温府找到了大理寺。
“限大理寺少卿温承蕴三日内破案!”
皇帝不容拒绝的威严之下,是他夜不能寐的恐惧。
他见徐忠久久没有回宫,心中仿佛有一万条虫蚁在啃食自己身上的骨肉一般煎熬。
他再一次提笔,让身边的太监送出宫去。
一日之间,连下两道圣旨催促温承蕴速速破案,可见羊皮卷上的谶谣已经撼动了皇帝傲慢的天心。
冯元资在守卫重重的相府凭空失踪,那么这森严的宫门又能抵挡多久呢?
皇帝不敢继续深想,他只感到不寒而栗,那群人如同鬼魅一般来去自如,杀人的手段更是惊悚异诡。
如若真是鬼魅杀人,他顶多请些高僧入宫念经驱邪,但如果真是谷家余孽,他只恨当年没有赶尽杀绝。
千牛卫中郎将蒋元奇,再一次巡过极玄宫,水鸟飞过天际,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待他即将离去之际,又一批水鸟飞过的声响在他脑后响起。
蒋元奇转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天空,脸上的疲惫让他的眼神空洞无光。
千牛卫这一个月来,巡防的密度增加了3倍,所有人都经受着精神和身体上的重压。
他们身上担负着的是整个大钺国君主的安危之责,即便再疲惫不堪,也不敢有一丝懈怠。
蒋元奇是个体恤部下的将官,值夜这样的事情,他能自己上就尽量自己来。
好在入夏后,昼长夜短,太阳升起之后,千牛卫也好,皇帝也好,甚至整个皇宫的不安情绪都会得到些许的放松。
蒋元奇第三次巡过极玄宫的时候,太阳刚刚好划过天齐殿翘檐上的瘠兽,他望着清晨柔和的阳光,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快了一些。
又平安度过了一夜,蒋元奇心中暗忖。
面前的空地上,已有宫女带着洗漱用具朝极玄宫而来。
先是“哐啷”铜质面盆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宫女刺耳的尖叫声。
蒋元奇警觉地冲了过去,几个宫女相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转头躲避不敢直视地上的东西。
跟过来的几个千牛卫看到地上一摊一摊之物,也不由得心惊!
蒋元奇作为中郎将,不得不冲在前面,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在散了一地的尸块中间游走,找到了头颅的部分。
他抽出佩刀,将那面部朝下的头颅挑了一下,头颅被刀头挑动后,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了一个宫女的脚下。
吓得她再次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又将头颅踢回了蒋元奇的方向。
蒋元奇抬脚,轻踩住那颗滚动的头颅。
他低头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的脚下,是冯元资的首级。
皇帝的盛怒还没来得及波及千牛卫,他就再一次因为惊吓过度,血气上涌而昏厥过去。
太子匆忙赶来,却被郦贵妃挡在了门外。
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一定要在谶谣之祸触及皇帝的性命之前,让他废掉太子,改立赵王为储君。
温玄鹤虽然守旧,不爱强出头,但是作为太子太师,维护长幼有序,他是当仁不让的。
他陪着温承蕴及诡案司一行人一起匆匆进宫,逼着郦贵妃让太子进了极玄宫。
晖山仔细清点了一下掉落在极玄宫空地上的尸块。
“总共130块。分尸的人十分耐心,手法也很精细,但却不像是屠户或者仵作之流所为。”
“晖先生,为什么这么说?”陆含章问道。
“皮肤血肉的切割极其粗糙,但骨头的凿刻却十分精细,同屠户的手法恰好相反。”
陆含章眸底深沉,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