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含章之所以讨要那根木手,是因为她瞥到木手的侧边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木头用得时间长,发生裂纹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只是陆含章曾经看过其他几个狱卒的木手,虽然新旧参半,都不似陈顺这根这么老旧。
“这木手这么旧了,为什么不换新的呢?”陆含章嘀咕了一句。
“对哦,我记得他们换过一次新木手的啊?”常安说道。
陆含章将木手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但依旧什么都看不到,那道裂纹细得连阳光都无法穿透。
温承蕴伸手将木手从陆含章的手里拿了过来。
他眯着眼睛端详片刻,紧接着居然用力将木手从那道裂纹处强行掰成了两半。
阳光照射之下,空气里有个光点闪烁着坠落在地,那是一根细细的针。
温承蕴无奈地冷笑了一声:“没想到居然藏在了这里。”
他弯下身子想要将毒针捡起来,被陆含章伸手拉住了。
她递给他一枚素色帕子提醒道:“针上有毒。”
温承蕴淡然一笑,接过帕子,小心地捏起毒针,用帕子包好。
带着证物,两人一起回到了关押陈顺的监室。
温承蕴将帕子里的毒针和木手的碎片一起摆在了陈顺的面前。
陈顺低眉看了一眼,发出自嘲似的哼笑:“大人其实不用这么费心找凶器的,我并没有打算要抵赖。从我动手引诱郭宝霖自缢的时候,就做好了随时暴露的准备。”
“提婆沙华之毒,你哪里得来的?”温承蕴平静地问道。
“自然是兴福寺。”
“不可能!”陆含章打断道,“未经提炼的提婆沙华花朵虽然有毒,误食会致人感觉麻痹、呕吐、呼吸困难,甚至死亡,但却不可能见血封口,顷刻取人性命。你用的是萃取过的毒液。”
陈顺茫然笑道:“那就当是我偷盗了兴福寺的提婆沙华,萃取了毒液吧。”
“你说谎,兴福寺的提婆沙华,不过区区十株而已,根本不足以萃取毒液,而且萃取提婆沙华之毒,技艺考究,根本不是一个狱卒,所能轻易掌握的。”陆含章反驳道。
陈顺将靠在墙上的头,转向另一边,似乎在拒绝继续对话。
温承蕴轻轻拍了拍陆含章的肩膀,示意让他来问。
“你和谷祁年之间,有什么样的情谊吗?”
空气沉默了许久,陈顺慢慢转过头来,露出凄然的笑容:“你怎么知道的?”
温承蕴嘴角抽动,也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这谶谣之案,发展到如此,你们的意图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虽然陛下没有开金口重审此案,但已有御使上了折子了。况且……”
温承蕴顿了顿,下面他要说的话,只是猜测而已。
“你曾在陇右军中服役,十多年前西戎铁戈木部犯我大钺西北境,朔方军曾经奉召支援陇右军。你们是在那个时候相结识的吧。”
望着陈顺粗糙而坚毅的脸庞,温承蕴回想起了另一个陈顺和谷祁年的相似之处,那就是两人都是行伍出身。
自然就联想到了陈顺所在的陇右军与谷祁年的朔方军之间的联系。
陈顺眸光闪动:“他救了我的命,在战场上。他不因为我是陇右军最低等的士兵就轻看我。于是,再上战场时,我拼了命的杀敌,在西戎人的弩箭射向他的时候,我扑在了他身上。”
陈顺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脚:“弩箭就射在我的右腿之上,伤及筋骨,我不得不卸甲回乡,只是军中给的抚恤根本无法支撑太久。是他拜托一个我的同乡替我找了大理寺的这份差事。他救了我两次。如今,我替他报仇,再将我的命也还给他。”
他看着温承蕴,脸上露出悲凉又欣喜的表情。
温承蕴鼻子一酸,又一次无法掩饰自己的悲戚之色,他低下头:“你这又是何苦呢?替他报仇的方法……”
温承蕴劝慰的话,还没有说完,陈顺忽然伸手,抢过帕子里的毒针。
“不要!”陆含章大叫了一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陈顺将毒针扎进了自己的喉咙,他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可这一次,温承蕴并不觉得那个笑有任何的诡谲和阴谋,那是一个人实现了自己心愿,内心完满的笑容。
————
兴福寺,温承蕴征了皇帝的同意,前来将提婆沙华毁掉。
虽然如陆含章所说,区区十株提婆沙华,无法在顷刻取人性命,但终究还是剧毒之物,不宜久留。
况且若有人取了种子,偷偷培育,后果不堪设想。
“济慧住持,温某有一个问题,可否请教一二?”
因之前的龃龉,济慧和尚面子上还端着,但态度已经放软了不少。毕竟之前是他理亏在先,如今当了住持,他需要表现出气度。
“温大人但说无妨。”
“你之前说,济慈大师珍藏的那条翡翠佛珠,是一个逝去的故人所赠。这个故人可是原朔方兵马使谷祁年?”
济慧虽是出嫁人,但也知道谷祁年当年犯的是谋反的大罪,听温承蕴忽然这样问,脸上露出慌张,不知道是该如实回答,还是隐瞒下来。
见他这幅局促惶恐的样子,温承蕴心中已然明了。
“看来他们之间果然交情深厚,才让济慈大师在每年他的忌日都取出佛珠为他诵经祈福。”
“温大人……”济慧看了看左右,轻声道,“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了,但最好还是不要提起来为好。师兄当年,是同谷祁年有来往,但也仅仅是在佛学探讨之上。我记得谷祁年谋反案败露前夜,师兄还给他送了一套经卷。”
“哦?是什么经卷?”温承蕴有点好奇。
“用匣子装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经卷,好像还是皇帝赐给师兄的。只是谷祁年第二天就被指谋反,可惜了那套经卷,也没有能收回来。”
济慧和尚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失去了御赐经卷的遗憾。
温承蕴心中的疑云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越积越厚,将天光全然遮蔽。
这重重疑云让人看不清事情的本质。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绿蛛以及他背后的势力,要杀死谷祁年的挚友呢?
————
暗室里的烛火,似乎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只是原来的红烛,此刻换成一对白烛。
白烛的正中间,摆着陈顺的牌位。
男子跪在牌位前,深深磕了一个头。
“紫瑛,你也过来磕一个吧,他明明可以安然地度过这一生,却因为我们要复仇,舍弃了生命。”
穿着红衣的绿蛛,或者说她的真名“紫瑛”,走上前去,跪倒在牌位前,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陈顺大叔,我们不会让你的命就这么白白地丢掉。那六个罪魁祸首,一个都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