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档案室。
温承蕴在落了灰的一叠叠文书中找到了陈顺的记录档案。
他原先在陇右军中当差,后因腿伤解甲,经过同乡的推荐进了大理寺当差。
他在大理寺任职十多年,一直为人低调、勤勤恳恳,并无异常。
可以说,陈顺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人物,甚至连个亲人都没有了。
这个世界有他没他,似乎都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温承蕴愁眉不展,心中怅然。
陈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狱卒,对他的经历和人生,不会有人关心,自然也不会有人详加记录。
至少,从大理寺这薄薄的一页记载上,无法看出陈顺和谷祁年有任何交集。
但是,温承蕴也不是全无收获,他发现了另一个人曾经也在大理寺任过职,而且时间恰好是十年前。
那个人便是刚刚被杀害的郭巨挺。
十年前,他曾在大理寺狱担任狱丞,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能够下毒杀死谷祁年。
————
大理寺狱。
陆含章让神鹰卫将自己领到了关押陈顺的监室。
陈顺看着她,一脸和气,那种神情,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尽管陆含章知道,温承蕴已经搜过身了,但是既然在狱室之中没有发现毒针,那么这根针就必定还在他身上,不可能凭空消失。
陆含章没有和陈顺对话,只是从上到下,让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游移。
陈顺也不避讳,任由她如此直白的巡视。
因为是女子,陆含章虽然也想靠近了搜身,但还是决定,让一旁的神鹰卫代替。
陈顺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乖乖地张开双臂,让神鹰卫检查。
“陆姑娘,没有发现。”
陈顺抿了抿嘴,仿佛在替陆含章感到失望。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极其放松,仿佛杀死了郭巨挺,他的人生已经完满了。
待神鹰卫走出监室,将牢门上锁,他便走到了角落,慢慢坐了下来,将脑袋靠在墙壁上,闭起眼睛,挠了挠手臂,摆出一副不愿搭理任何人的姿态。
就是那漫不经心地一记抓挠,被陆含章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推开还没有锁好的牢门,迅速冲到了陈顺跟前,拉开他的衣袖。
陈顺不算粗壮的胳膊上,浮出了一颗颗红色的疹子。
陆含章知道,某些人接触了特定的植物偶尔会起风疹,而苌楚果就是其中之一。
每年春天,博仁堂医馆就会挤满因为各种原因起风疹的人。
她抓起陈顺的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在她激烈的动作之下,是陈顺毫无抵抗的配合。
陆含章看着陈顺依旧紧闭的双眼,不知道为何心中泛起一阵恻隐。
“劳烦带我去看一看陈顺放置私人物品的地方吧。”陆含章走出监室,和外面等候的神鹰卫说。
她在陈顺的手上闻到了淡淡的苌楚果的味道。
想来,他手上的风疹确实可能是因为接触了苌楚果。
“陆姑娘,他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就只有这一个牛皮水囊,听其他狱卒说,用了好多年了。”
陆含章从神鹰卫手里接过陈顺的牛皮水囊,打开盖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了出来。
一股清水从小小的囊口倾泻而下。
待囊中的清水被倒干净,陆含章将鼻子凑到囊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股浓烈的苌楚果的气味冲撞进她的鼻腔。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个水囊里曾经装过苌楚果的汁液。
正是陈顺偷偷将苌楚果汁液洒到了郭氏父子的监室。
而在大理寺狱外面,必定有他的同伙适时地放出提前准备好的大蛇,来搅乱他人的视线。
陆含章拿着水囊正要去找温承蕴,他正巧也赶了过来。
“有发现吗?”温承蕴问道。
陆含章将陈顺的水囊递到温承蕴鼻下,用力一挤,苌楚果的香气就飘散了出来。
温承蕴目光一亮:“这个水囊是陈顺的吗?”
陆含章点点头:“只是,毒针还没有找到。”
温承蕴眸中的亮光渐渐黯淡:“如果没有找到杀人的凶器,我不想轻易就治他的罪。而且,我没有找到他和谷祁年的关系,更不知道他和郭氏父子有何私仇。所以不能判断他舍命杀人的动机。”
“或者,他不是为了谷祁年复仇而杀人,会不会受了其他人的指示?”陆含章问道。
温承蕴凝眉不解,他转身朝刚刚回到休息室的张河问道:“近日,有什么人来过吗?”
“昨夜,冯相领了皇帝的令牌来探过郭巨挺的监。”
“他们聊了什么?”
“不知道,我和顺哥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说话声音极低,我们都没有听清楚。”张河一副无奈的表情,“大人,顺哥他没事吧?”
“我也希望他没事,只是……”温承蕴说着,慢慢踱步朝外面走去,陆含章默默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想说,陈顺可能是替冯元资杀人?”温承蕴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郭巨挺和冯元资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共同的秘密。那日在郭府,冯元资在关键时刻到来,郭巨挺就变了口风。这应该不是巧合。”陆含章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是秘密的话,自然不会想要让他人知道了。郭巨挺一死,这个秘密就更容易保守了。”
温承蕴没有接话,陆含章的推断逻辑上虽然成立,只是动机稍弱了一点。
的确,郭巨挺之所以什么都不愿意说就是认为冯元资会救他出去。
如果一旦他发现冯元资就不了他的性命的话,也许会说出两人之间的秘密勾当,以此要挟冯元资,或者直接来个鱼死网破。
但是,陈顺如果是替冯元资杀人,图什么可以让他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呢?
图名,图利?
他死了要这些有什么用呢?
陆含章看了一眼温承蕴愁思难解的脸庞,接话道:“这个只是我浅薄的猜想,大人不必当真。”
温承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猜想就是猜想,没有浅薄深刻之说。我们破案就是要在无数个猜想中,找到那条通往真相的路径。”
陆含章也笑了笑,点点头。
“大人!”不远处,常安朝两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狱卒用的木手。
“这个是陈顺的木手,要放到哪里吗?”
温承蕴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用得很旧的木手,随口说道:“交给狱丞吧。”
“是!”
常安领命正要离开,被陆含章叫住了:“常安兄弟,稍等一下,将木手交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