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好程逸舟的情绪,温承蕴接着送陆含章回书肆。
两人并行缓步走在神都街头,由于贴得太近,陆含章随身斜挎的行囊笔袋子撞在温承蕴那块杏色玉佩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本可以分开一些行走,以避免这样的碰撞,但两人依旧紧紧靠在一起。
陆含章取下笔袋,调换了一个方向,继续不自主地贴着温承蕴行走。
“陆姑娘怎么看谷祁年被毒死,与他谋反案相关的证据都被销毁这件事?”
“我想无非是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谷祁年谋反是被冤枉的,所以诬陷他的人想要尽快毁灭证据。甚至杀人灭口。如果是这样,当年总领此案的冯元资就大有嫌疑。温大人也是这么猜想,才认为冯元资也许是下一个死的人的吧?”
温承蕴颔首默认。
“听我父亲说,当年冯元资因为升迁的事情和谷祁年结怨,从此事事针对。”
他顿了顿,又追问道:“那另一种情况呢?”
“与他一起通敌谋反的还有他人,杀了谷祁年,毁灭了证据,就没有人能查到他的同伙了。”
陆含章的推论引起了温承蕴的兴趣,之前只觉得谷祁年案件如果有蹊跷,那么很有可能他是被诬陷的,他没有想过,也许他并非无辜,而是被同谋杀害的。
“冯元资如此阻挠我们查谶谣案,难道他就是同谋,但不可能啊,他明明与谷祁年有嫌隙,如何会合作?”
温承蕴想了想,苦笑道:“可真是应验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皇上和冯相似乎都对自己是否会是羊皮卷上的六人之一不以为意,也没有丝毫担忧害怕。而且,不论是皇宫还是宰相府邸,都有重兵把守,我们又何须提他们忧心。”
陆含章偷偷瞥了一眼他,她听得出来,尽管温承蕴嘴上这样宽慰着自己,可是心中却并没有放下谶谣案。
“皇帝虽然不让诡案司继续查下去了,但大人、我、还有程公子和叶姑娘还可以自己去查啊。”
温承蕴停下脚步感觉心中像被一阵春风轻抚了一下,痒痒的,微微一颤。
他看向陆含章,对方正低着头,往前走着,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有一股被人理解、支持的欣喜情绪在他的胸中澎湃升腾,刚要抬脚追上去,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了街边。
温承蕴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博仁堂医馆之中。
顾无弃正在给他施针,陆含章在一旁的书架边,疯狂地翻阅药典,光从背影都能看出她心中的焦急。
“师妹先不要太着急了,那本记载了九转萼莲的《灵草图谱》也许被师父拿走了,你等他回来问一下就知道了。你看你把我这里翻成什么样了。”
顾无弃不紧不慢地说道。
“顾师兄知道九转萼莲准确的开花时间吗?”
“师父不是说要到入夏之后嘛,现在还早着呢。”
顾无弃扎完针,走到她身边,把陆含章弄乱的书本,一本本地整理好,放回书架。
温承蕴见她因为自己的昏迷而心急火燎的,赶忙定了定神,集中了全身的力气喊了她一声。
“陆姑娘……”
“啪嗒”陆含章手中的一本书应声落地,她一刻都没有犹豫地转身看向他,疾步走到榻边关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温承蕴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摇了摇头:“习惯了!”
习惯了!多么让人心酸的三个字啊。
陆含章听完便怔愣住了,要经历过多少次相同的折磨才能说出习惯了这样的话来。
他昏迷时一阵被烈火灼烧一样的挣扎喊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如坠冰湖的颤抖不止,抱在胸口的双臂几乎要将自己勒断。
旁人看了都能体味出他所承受的痛苦,更何况亲历者。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低着眉不言语,一双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在忍耐着心中的情绪。
温承蕴见了心下不忍,想要覆手上去安慰她,可手刚刚举起来又放了下去。
先前,他没有察觉自己对于陆含章的情愫,只是单纯欣赏她的成熟、冷静,欣赏她能够在断案时很少被其他的因素所影响。
那时候,他可以大方地赞美她,关怀她。
可如今自己似乎对她有了其他的想法,想到这里,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哂笑。
他这样的人,如何能对一个女子有想相伴一生的非分之想。
他用力把自己从塌上撑了起来,用尽全力使声音显得不难么虚弱:“不用担心,在查出谶谣案,还有谷祁年谋反案的真相前,我不会死的。”
陆含章抬起头来,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红着眼睛,立马站了起来,走到一边,背对着温承蕴。
“你还是先保重你的身子吧。”
陆含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淡然。
温承蕴笑了笑,温柔而坚定地说道:“我会的。如果谷祁年真的是冤枉的,那么为了那几万冤死的人,我也要把真相公诸于世。”
顾无弃转身看着两人,虽然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却似乎也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呆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他将目光移向陆含章,怔忡了半晌之后,落寞地转过身,继续整理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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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宫内,皇帝刚下了令,命千牛卫在宫禁之内加大巡防。
看来,他也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害怕。
他展开那本羊皮卷,颤颤巍巍地打开卷册,于他上次看到它时,上面又新增了一行文字:
“二人丧 识破浮云帐 瑟瑟腹中藏 断魂系蛛弦 拔舌予矫枉”
这是崔善邺的死诏。
他愤怒粗暴地把羊皮卷揉成一团,丢在脚下,喝道:“把冯元资给我叫来。”
宰相府邸,围满了负责守护神都安宁的羽林卫兵士。
府内正堂,冯元资整个身体仿佛陷在太师椅里一般,闭着眼睛、岿然不动。
羽林卫大将军郭巨挺恭顺地立在一边。
“冯相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羽林卫会昼夜不息地守好宰相府,护卫好您的安全的。”
“那个西戎人还没有找到吗?”
郭巨挺被戳到痛处,不敢回话。
冯元资见他沉默,倏然睁开眼睛,抄起桌上的一个茶盏,丢到地上。
哐啷一声,茶盏坠地碎裂,茶水渐湿了郭巨挺的靴子,但他依旧立在原地,不敢动上一动。
“十年了,都找不到一个人吗?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是属下无能,这几年从西戎到大钺南北,都不曾再见过他的踪迹。属下猜测,人莫不是……已经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元资怒吼道,郭巨挺吓得把腰弯得更低了一些。
“你再给我好好想一想,宋家的都处理干净了吗?”
“属下确认,一个不留。”
冯元资冷哼了一下,目中射出如鹰隼一般犀利的光来。
“最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