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生松开拽紧陈书婳的手,弯下身子把文件袋捡了起来。
他二话不说,哗啦一下拉开拉链,在陈可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将袋中的资料悉数抽了出来。
红色封面的《不动产权证书》重新掉在了地毯上。
“你干什么?!我允许你看我的东西了吗?”
陈可适用威严的声音呵斥道,同时朝他迈步走近。
曾几何时,陈书生最害怕最忌惮的就是父亲用这样的口吻训斥他。
每次都会令他双腿发软,攥紧手心,不敢言语。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毫无畏惧了。
他只要随便侧过身去,就能躲开逐渐年长的父亲想要夺回文件袋的动作。
他飞快地翻开合同,扫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买受人(乙方)姓名:王夏志
“王夏志……王叔?”
他喃喃念道。
原本的愤怒被一阵骤然涌上心头的困惑所替代。
“是王叔吗?”他扭头看向父亲。
陈可适阴沉着脸,一把将文件袋和资料夺了回去。
“王叔为什么要买我们的别墅——等等,为什么你要把别墅卖了?!”
他的音调突然提高,惊得陈书婳一下忘记了哭泣,睁大着眼睛看着家中两位身形高大的男士互相对峙一触即发的恐怖氛围。
陈可适边把文件塞回袋子里,边冷冷反问道:“我没资格处理我的资产?”
“我的”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重重挤出来的。
陈书生感到无比气馁。
算了,什么别墅,苦苦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美好的回忆,不需要这样的载体,只要刻在他心里就足够了。
他无言以对,也不想再跟父亲继续纠缠下去。
重新拉起妹妹的手腕,往房间走去。
这次陈可适没再出言阻拦他。
“砰——”
他怒摔房门。
陈书婳的肩膀猛地一抖,用犹如小鹿般的眼睛圆睁着看他,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抱歉,书婳,吓到你了吧。”
他的身子顺着房门缓缓滑了下去,背靠着门板坐在了地板上。
“哥哥……为什么你和爸爸,你们都变得这么、这么暴躁了……”
陈书婳嗫喏道。
过去的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和哥哥。
他们在她面前,无一不是温和又儒雅的。
如今这样的他们,这样的家,让她感到陌生,感到不安。
“对不起,书婳,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和难过,陈书生心里很不好受,唯一能做的,只有再次诚恳向她道歉。
眉眼之间又是以前的哥哥的那副模样了。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陈书生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陈书婳说的是今天反复询问的关于张莉之死的事。
他伸手抓着额前的刘海,把脸朝向棕色的木地板。
他实在没办法直视着书婳那双满是哀戚的眼睛说出接下来的话。
“书婳,阿姨她……警方怀疑她是被思琦下毒杀死的。”
他艰难地吞了下口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将这件事说出口。
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陈书婳听着那仿佛从地板传上来的声音,嘴唇微微颤抖,“思琦……哪个思琦?”
“严思琦。”
她的耳朵因为过于震惊而产生了嗡嗡嗡的幻听。
一阵头晕目眩朝她袭来。
“严思琦……思琦姐?”
她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陈书生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
陈书婳懵懂地看着桌上的黑胶唱片机,忽地感觉自己不认识这个机器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已经多年未见的模糊的脸。
那个同样住在友谊街,黑色长发、大眼睛的漂亮姐姐……
上一次见到思琦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对了,那时候思琦姐和小妮姐两个人都在她的房间和她一起玩来着。
在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思琦姐了。听哥哥说,是搬家离开清水镇了。
她隐约记得,小时候自己很喜欢跟在哥哥屁股后面。
可是哥哥总爱跑出去跟刘斯哥哥、思琦姐还有小妮姐三个人玩,视情况偶尔会带着她一起去。
而每当她要跟着哥哥出去的时候,不甚放心的妈妈就会安排莫姨一直跟着她。
往往这种时候,就会形成“五小两大”的怪异组合——
保姆莫姨和管家王叔,会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他们嬉闹玩耍,仿佛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直到该回家吃饭或学习或上兴趣班的时间。
陈书生仍耷拉着脑袋,轻声答道:“不知道……”
他无法解释个中缘由。那对于妹妹来说,实在过于残酷。
陈书婳飘远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
“所以说,思琦姐……也死了?”
她还是一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回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
她感觉有厚重的阴云环绕在哥哥的身体四周。
“可是,她是怎么……怎么做到的?”
是怎么杀死妈妈的——
这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书婳,”陈书生终于抬起脸来,看向了妹妹,眼中盈满泪光,“思琦,她是我的女朋友。”
陈书婳的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陈书生闭了闭眼,本想把眼泪吞回去,没成想却被挤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他狼狈不堪地垂下脑袋,不想让妹妹看见。
陈书婳沉默良久,才又开口道:
“所以,是你把她带回家的吗?”
“嗯。”
她忽然猛地抽噎一下,像是憋气许久的人终于得以重新呼吸那般,发出长长的一声抽气声。
“害死妈妈……你也有份……”
陈书生哑口无言,不敢再看妹妹的脸。
“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陈书婳气若游丝,仿佛已经很累很累了。
陈书生拖起无力的身躯站了起来。
转过身去拉下门把手,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思琦的临终遗言只有一句,”他背对着妹妹讷讷说道,“她让我照顾好你,以后不要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说完,他拉开房门,抬起如灌了铅般的脚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