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生不知道这一个月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恍然之间,严思琦离开他已经一个月了。
三十天了。
七百多个小时了。
自从两人恋爱以后,不得已分开而无法见面的时间就不曾超过五天。
原来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是这样的啊。
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生疼生疼的。
陈书生躺在家中沙发上,以双手为枕,望着从天花板悬吊下来的水晶灯出神。
一阵微风从半开的阳台钻了进来,水晶挂饰轻轻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细微脆响。
今天礼拜六,休息。
上午去学校接陈书婳回家,兄妹俩在半路上找了一家西餐厅吃午饭。
吃着吃着,陈书婳忽然泪水涟涟,抽噎道:
“妈妈以前周六来接我回家,也带我来这里吃过牛扒。”
她瘦小的双肩剧烈地颤抖,极力压抑哭泣的声音。
陈书生的眼圈也微微一红,安慰的话语如鲠在喉,只能轻拍妹妹的肩膀以表安慰。
到家后,陈书婳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回了房间。
陈书生也泄气地往沙发上一躺。
最近一个月,他拼命找事做。只要忙起来了就会短暂忘记那些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
暂忘严思琦的离世。
暂忘父亲陈可适面具下的另一张脸。
暂忘妹妹陈书婳已经失去了母亲的事实。
暂忘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家不成家。
他的人生,好像忽然就从一片光明,直接跌入无尽黑暗之中。
一个多月前,他还有所爱之人相伴,有敬爱的父亲,有可爱快乐的妹妹,有像模像样的温馨且富足的家庭。
现在的他,几乎一无所有。
仅剩一个灵魂寄居的空壳。
这时,传来“吱呀”一声,陈书婳的房门开了。
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陈书婳披头散发,一脸倦容。
丝毫没有十四五岁少女应有的青春活泼充满朝气的模样。
陈书生的心头隐隐作痛。
他曾一度自责不已。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对严思琦穷追不舍,他们就不会在一起;
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严思琦重燃恨意和误杀张莉;
更不会有陈书婳失去母亲、严思琦自杀的悲剧。
“哥哥……”
陈书婳用沙哑的嗓音唤他。
他猛地从沙发上起身,让出一个位置给妹妹。
“不睡一觉吗?”他关切地问道。
陈书婳摇摇头,“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妈妈。”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不能把你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很无力。
“哥哥……”
陈书婳犹豫地开口道。
“为什么警察还会来找我问爸爸的事?不是说妈妈是被……害死妈妈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陈书生一时无语凝噎,不知该如何向妹妹解释。
“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告诉我实情好不好……”
陈书婳央求道。
陈书生不停地揉搓面庞,直到双颊发热。
“你……不要想太多了。”
陈书婳拼命地甩头,长发如乱舞的枝叶般,拍打在她的脸上。
“求求你告诉我……”
陈书生双肘撑着膝盖,俯下身子,把脑袋垂在胸前。
是啊……妹妹一定既感到悲伤,又感到困惑。
仿佛全世界都在打着各种名号欺瞒着她,不让她知晓真相。
可是,这样对她,公平吗?
陈书生设想一番,假如自己处于妹妹的境地,大概宁愿头破血流心如刀割,也要得知事实。
“书婳……”他抬起头看着妹妹,眼神戚戚。
“警察后来又问你什么了?关于……爸的事。”
“他们问我,和爸爸关系怎么样,觉得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还有,问我爸爸平时除了工作以外有没有什么爱好……
他们为什么要问爸爸的事?”
陈书婳执拗地看着他。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麻,毫无理清的办法。
该怎么向妹妹解释父亲的恶行?
妹妹知道以后,小小的单纯世界又会崩塌成何样?
“或许是关于阿姨的事,还有些疑点要确认吧。警察也问了我不少关于莫姨的事。”
最终,于心不忍的他还是回答得含糊其辞模棱两可。
陈书婳清秀的小脸皱了起来,这样的解释似乎难以令她信服。
不过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那害死妈妈的人呢,是谁?”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哭腔。
陈书生的手指不停互相揉搓着,“那个人是嫌疑人,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谁?!”
陈书婳忽然打断他的话,尖声质问道。
“书婳,阿姨她是……”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啪嗒”一下电子锁打开的声音。
一个熟悉的伟岸身影推门而入。
是陈可适回来了。
他先是扫了兄妹俩一眼,在玄关处换了拖鞋,慢悠悠地踱步朝客厅而去。
“爸爸!”
陈书婳一下扑到了陈可适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陈可适手上原本提着一个文件袋,被女儿这么一碰撞,手里一松,袋子掉在了地毯上。
他无暇蹲身去捡,拍着女儿颤抖的肩膀,轻声问道:“怎么了书婳?跟哥哥吵架了?”
他以为兄妹俩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争执。
陈书婳只是一味地大哭。
陈可适垂眼看了看陈书生。
陈书生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目视前方一片漆黑的大电视。
额角和太阳穴微微凸起的青筋无声中暴露了他的苦苦忍耐。
陈可适的眼神忽然变得黯淡。
这个儿子,自从上次冲到他办公室为严思琦的事与他对峙后,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他心中有数,儿子在公司对他毕恭毕敬,那只是因为他是老总,而不是因为他是父亲。
“爸爸……”
怀里传来陈书婳闷声闷气的叫唤。
“到底是谁害死妈妈的?”
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揽过女儿,正欲开口,却不料本如雕像的儿子忽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陈书生粗暴地拉过陈书婳的手,把她硬生生从陈可适怀里拽了出来。
“啊——”
陈书婳惊叫出声。她的手腕被拽得生疼。
“走,进房间,我跟你说。”
陈书生以她从未听过的冰冷口吻如命令般说道。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任哥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脱离了父亲的怀抱。
陈可适极力克制怒火,却没忍住高声吼道:“陈书生!你搞什么鬼?!注意点你的行为!”
陈书生朝父亲怒目而视,微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气。
——你才要注意你的行为!
——你这个衣冠禽兽,离我妹妹远点!
不过,他硬生生把这两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不发一语,转过身去。啪的一下,脚下踢到了陈可适先前掉落在地毯上的文件袋。
扫了一眼,浅绿色透明的文件袋里面露出红色的一角来。
最面上的是约莫A4纸大小的一页,赫然写着“别墅购销合同”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