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街街口,公告栏前。
刘斯利双手插兜,站在那面已有数年没认真看过的矮墙前面。
小时候,这面墙上只是被划出一个区域来,刷成黑色,便成了街道的公告栏。
如今,升级改造后的公告栏不仅有了能够遮风挡雨的“屋顶”,还有不锈钢材制成的锃亮“房体”,以及可推拉的玻璃“大门”。
看上去气派多了。
公告栏上张贴的,也不再是色彩单调、质量粗糙的纸张,取而代之的是五彩斑斓的精美铜版纸。
只不过,如今已经没多少人会特意在此驻足观看。
刘斯利隔着玻璃,盯着里面其中一张关于免费接种疫苗的通知单出神。
他当年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寻人启事,不多久老大爷就来了。
那个时候,那个老大爷,还留下了什么信息呢……
老大爷中等偏瘦的身材,拖着一大袋子废品在路上走着,看样子袋子并不会太沉,但为何他的步履看上去却并不轻松呢?
仅仅是因为年纪大腿脚不灵活了?
刘斯利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发现自己身高还不及他的肩膀。
目光往下移动,只见他脚上趿着一双不知原本就是黑色还是穿久了才变成黑色的人字拖,脚背也黑黢黢的,满是泥灰。
即便是在气候炎热的夏秋季,这一带也很少有老年人会穿人字拖出行。
或许是担心不够牢固,不便于腿脚普遍不太利索的人群;又或许人字拖本就不符合当时老年人的审美。
刘斯利依稀记得那时候人字拖还只在年轻人之间流行。
他自己是不爱穿的。曾试过几次,穿人字拖走路的时间一长,便会肌肉酸痛,浑身难受。
“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池星星也在公告栏前停留良久,只不过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曾经在这里张贴过白晓芙的寻人启事了。
毕竟公告栏都长得大差不差。
刘斯利的目光忽地聚焦在一起,落在自己和池星星投射到玻璃反光处的身影上。
他低喃道:“或许吧。”
两人往深入友谊街的方向走去,远远望见友谊广场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刘斯利一脸困惑地嘟囔,“奇怪,这种时候会有什么活动呢。”
走近一看,发现广场中央摆了一个三脚架,上面架着一台摄像机。
摄像机后面站了一名身型壮硕的男子,旁边还有两名正在交谈的女子。
“小妮?!”
原来那是来友谊街做采访的林妮塔所属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刘斯利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
广场上站满了几乎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一眼看过去基本都是白发苍苍的脑袋,再年轻点的也已青丝渐灰。
林妮塔隔着老远就认出了刘斯利,待他们刚一走近,就挥了挥手打招呼。
见一同前来的还有池星星,她并未表现出惊讶,而是微笑着点头致意。
她提前致谢道:“池警官您好,我听刘斯说了,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没想到池星星露出了一个与他的年龄及气质极其不相符的调皮表情,瞥了刘斯利一眼,笑道:“别谢我,谢他吧。”
林妮塔微微一愣,也看向了刘斯利。
刘斯利则一脸无奈,不知道池星星闹的是哪一出。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妮,广场上怎么这么多人?你们这是在干嘛?”
“哦,”林妮塔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这两天不是在这边采访吗,今天主要是拍一些思琦小时候曾经常去的地方。”
提及已故友人,三人脸上的笑意都在瞬间凝固了。
沉默片刻,林妮塔惊觉自己的话才说到一半,于是又继续道:
“我们下午准备拍广场,我要入镜,有几段旁白要念。这些老头老太太们……”她压低了声音,“不知是谁把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结果就都来凑热闹了。”
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真是没想到啊,群众们的热情似火。”
池星星语带嘲讽道。
真是令人费解的行径。不分场合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争先恐后就想当镜头下的路人甲,充当背景板。
他的视线从那些白花花的脑袋上移开,重新看向林妮塔。
这个女孩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目的去做这一切的?
斯人已逝,如今围绕严思琦所展开的回忆录般的采访和摄像,意义又何在?
这是另一个令他感到费解的行径。
或许,就跟他调查案件一样,即便嫌疑人已经身亡,也不能阻止他继续追查真相的决心。
追查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了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吧。
他从来没有想出过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唯一明确的,就是循内心所想,为内心所向。
在他漫无边际的思索间,林妮塔已经和他们道别,回到采访工作队伍中去了。
“星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刘斯利忽然一脸沉重地说道。
在返回清浪废品回收站的途中,池星星得知了关于严思琦曾疑似遭受其姑父性骚扰甚至程度更为严重的事。
他的脸色与刘斯利最初听说这个消息时的阴沉如出一辙。
“虽说,现在再去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了,思琦已经死了……但我心里总有种难以言说的苦闷。”
刘斯利发出悲鸣般的声音。
如果知道了那件事,却不能为同伴做点什么,他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他想林妮塔的心情大抵也是如此。
“不,”池星星当即否定道,“与加害者清算,什么时候都不算迟。”
他眼神一凛,“这件事我会去查的。”
刘斯利向来处变不惊的内心忽然有一阵浪潮翻涌而起,令他大为震撼,竟一时无言。
废品站的中年男子一见到他们的身影便连忙迎了上来,“哎呀,正要找你们呢。我这边搞定了,可以出发了。”
男子的家位于距离废品站不到一公里的另一条街道上,三人驱车前往,只消几分钟车程。
家中只有男子的老父亲在,也就是十二年前废品站的老板。
父子俩几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就连短粗的身形也别无二致。只是老人的头发几乎掉光,背也已经微驼,看上去比儿子更加矮小。
男子粗略地向父亲解释了两人来访的前因后果。老人听完,咂着已经掉光牙齿的嘴巴,一脸为难。
“警察同志呀。”他的嘴巴往内皱缩成一团,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
“不瞒二位说,这个小同志要找的垃圾佬,这么些年的加起来,我起码能给你们找出一二十个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