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妮塔一行三人首天的采访工作大体上进行得还算顺利。
即便已经三四年未见，大部分的旧街坊旧邻居们还是在几秒内就认出了林妮塔，接着免不了一番寒暄客套和各种打听。
这让她吃了一惊。
这些老先生老太太们的记忆力真是不容小觑。
大概是由于首个采访对象就遇到了钱阿婆那样非同一般的人，相比之下，其他的街坊们都显得和颜悦色敦厚淳朴得多。
在这些邻里眼中，小时候的严思琦无外乎都是“乖巧可人”、“漂亮的囡囡”、“善良可爱”的形象，对于她的自杀身亡，无一不是摇头叹息，更有甚者，闻之伤心落泪。
假如林妮塔只是一个从外地来的一无所知的采访记者，那么她一定会为如此感人肺腑的场面而热泪盈眶。
只可惜，她什么都知道。
那个白发苍苍的谭老伯，当采访的话筒伸到他面前时，他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脸难过地说道：“思琦呀，是个好孩子。”
镜头外的林妮塔表情一僵，举着话筒的手也随之微微一颤。
这个谭老伯，即便是渐长的年龄也无法掩盖他那满脸横肉的凶相，如绿豆般的眼睛依旧如往年那样透露出几分邪气。
她分明记得，小时候她和严思琦走在友谊街上，这个谭老伯总是平白无故就伸手拦住她们的去路。
当时还未满头白发的谭老伯看四下无他人，便用下流的眼神将她们上下打量一番。
她一脸嫌恶地拉起严思琦就跑开了。
这样的情形不是偶发的一次两次，而是三番四次。
直到她们开始与刘斯利、陈书生结伴同行以后，才不用再忍受如此令人作呕的眼神。
当年那阵恶心感重新涌上心头，让她不由得感到阵阵反胃。
她余光瞥见站在摄像机后方的陈悠悠眼中隐约闪烁着泪花。
算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这趟采访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这样惹人心生怜悯的小严思琦的形象，无疑是就是他们想要在大荧幕上重现的。
夜晚，友谊广场。月朗星稀，天空万里无云。
一脸疲惫的周晓壮揉着酸痛的臂膀，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采访工作终于结束了啊。”
陈悠悠微微一笑，“走，好好吃一顿，犒劳一下辛苦的我们。”
周晓壮小跑到驾驶位前，刚拉开车门，听见身后的林妮塔惊呼一声。
“糟了！我的帽子！”
她摸着自己的发顶，思索几秒后，又说道：“我想起来了，早上落在钱阿婆家了！”
陈悠悠一脸吃惊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以前从未见她如此粗心过。
“反正我们明天还要来，到时候再取……”
陈悠悠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妮塔已经朝着钱阿婆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请稍等我几分钟，我去去就回！”
丢下这么一句话和奔跑的背影，林妮塔消失在了友谊街拐角的位置。
这一切都是她的故意而为之。
自从早上听到钱阿婆口误说出关于“占便宜”的言论时，她便对这般闪烁其词的背后是否另有隐情而心心念念一整天。
在钱阿婆转身开门准备送客时，她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将帽子丢到了长木凳后方。
这样她就有了借口在这时候独自返回钱阿婆家。
钱阿婆开门见来人是她时，顿时满脸诧异。
“小妮？你怎么又……”
钱阿婆的眼珠上下转动，隔着镂空的铁门将她端详一番。
“钱阿婆，又来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帽子可能是早上落在你这了，可以让我进去找一找吗？”
她朝钱阿婆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钱阿婆一言不发，面色犹豫。
大概是在心里暗暗猜度她是否另有企图吧。
她的目光越过钱阿婆，隐隐看见客厅内正朝着门口方向好奇张望的那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男人。
她脸色微微一变，举起一只手来，隔着铁门以及钱阿婆，向里面的人挥手打招呼。
钱阿婆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撇了撇嘴，啪嗒一下把门打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
林妮塔一边走进去，一边再次向客厅的男人表示歉意。
男人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需细看，只靠余光，她便知道男人在用露骨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她故意不去看男人，强压下内心的不适，假装寻物似得四下打量客厅。
钱阿婆也在帮她找帽子，这儿翻翻，那儿找找。
她走向长木凳，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方望去。
经过男人身边时，她听见因深吸一口气而发出的轻微声响。
为了掩盖不小心露出的不悦表情，她大叫了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本来她打算直接趴到地上伸手去把帽子捞出来，但转念一想，这样实在不妙。
在这个屋子里，无论任何时候，她都不能让自己只用后背对着这对母子中的任何一人。
于是她只好拜托钱阿婆将晾衣杆借给她。
取回帽子后，钱阿婆却跟变了个人似的，拉着她的胳膊，脸上还挂上了亲热的笑。
“小妮，再坐坐呗，吃点水果再走。”
她知道这个老妇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回去，机械地笑着婉拒道：“不了，谢谢，我的同事们还在等我呢。”
说着便朝门口方向挪动脚步。
如她所预想的那样，钱阿婆跟在了身后。
她的半个身子已经立在外面。
这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久违的安全感和舒适感终于回归几分。
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看着钱阿婆，压低了声音说道：
“钱阿婆，我们的报道‘出街’后，大家一定会为你家的情况感到同情的，说不定还会有人伸出援手。”
此话正中下怀，钱阿婆狡黠的双目一亮。
“哎呀，我就知道小妮心地这么善良，一定会特别关照我们这些老街坊的。”
钱阿婆高兴得合不拢嘴。
林妮塔眼看时机似乎已经成熟，于是换上了一副八卦的模样，身子微微向前倾，向钱阿婆的方向靠拢。
“对了，钱阿婆，我今天听你说，以前有人占过思琦的便宜，你说的是谁啊？不会是离我家很近的那个……”
她欲言又止，摆出一副说悄悄话交换情报的架势来。
果然钱阿婆只是稍稍犹疑了一下，就上钩了。
“你是说那个姓谭的臭老头吧？哼，他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钱阿婆一脸鄙夷，“真有那胆子的，还得是思琦的自家人。”
林妮塔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
钱阿婆跟赶苍蝇似得挥了挥手，“哎呀，都搬走这么多年了，不说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