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发生的事……重要吗？”
严思琦开始自言自语。
“哦，的确重要，毕竟有那时候发生的事，才会造就现在的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池星星屏住呼吸，“那时候是不是有人伤害过你？让你从此以后在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仇恨的种子，仇恨的种子……”
她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眼睛直直地看着草地，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突起。
这副怪异的模样令池星星再次一惊。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那名叫邱雨的女孩，也是一问当年的事，便表现出精神异常的模样来。
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稍一思索后决定放弃索要那个问题的答案。
正准备说些其他话来安抚女孩的情绪时，只见女孩神色又恢复了正常。
严思琦朝池星星满怀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吓到你了吧。
一开始陈书生也会被我这副鬼样子吓到，不过他的心脏挺强大的，之后还会想尽办法来安抚我的情绪。”
“看得出来，陈书生他很喜欢你，也很在意你。”
她的眼中忽然盈满忧伤，“我经常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执着。
我脾气古怪，心思反复无常，情绪阴晴不定，也没什么优秀突出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陈书生这样一个男生对她苦恋不已。
“那你有问过他吗？”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他每次都会回答‘因为你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之类的话。”
“你不相信吗？”
她的目光落在正前方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对男女。
两人正一边做热身运动一边聊天，女孩笑靥如花，男孩目光温柔。
“就当是赎罪吧。”
她跳脱的话语让池星星无所适从。
正欲追问之际，她又切换了话题。
“我姑姑，你也去找过她了吗？”
池星星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身体无恙吧。”
池星星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叫“严素”的中年女子的面容来。
昨天他特意中断在大学城的调查工作，前往观山镇与严素见面。
“还行，通过治疗和调理后，关节炎有所好转。
她说没想到你还会给她寄鱼油，她吃了一半，还留了半罐说不舍得吃了。”
她又咧嘴笑了，不过这次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她怎么知道我以后就不会再给她买了。”
“你的姑姑……”池星星斟酌着用词，“为什么后来一年多两年时间你都不再回去看她了？”
“见不到我，她可能会过得更自在些吧。”
“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想见你。”
她轻叹口气，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反正她不必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池星星不解地皱起眉，但没有再问下去。
或许是对这种交谈模式已有所适应。
热身的那对男女已经走远，双双进到跑道当中。
严思琦收起了羡慕的目光。
“池警官，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中度转变为重度的吗？”
池星星实诚地摇头，“你的医生没有告诉我，说这是你的隐私。”
“金医生果然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其实重新遇到陈书生以后，在他的陪伴下，我已经逐渐好转了，从最开始的重度转为了中度。
我以为我会一直不断变好，最后会变回一个正常的普通女孩子。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
“那个女人？”
“那个生我下来的人。”
池星星一愣，原本下意识地以为她说的是类似情敌之类的角色。
她微眯起眼睛，像在讲故事般继续道：
“在大三上学期，有一天突然有个女人来学校找我。
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其实就知道她是谁了，尽管在记忆中我从未见过她。”
她顿了一下，“因为我和她长得实在太像了。
她一上来就抱着我开始哭，声泪俱下地跟我诉说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解释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我那时候好傻好天真啊，我真的信了。
她说去了东南亚那边，这么多年来为了生存下去，被雇主欺骗和压榨，扣留她的签证，让她一直回不来。
她说她一直很想我，很想回来，可是她没有办法。
我那时候觉得简直就是在做梦，美梦那种。
我不敢相信在这短短时间内，上天不仅让我拥有了一个爱我的另一半，还让我的妈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那是真正属于我一个人的妈妈啊。”
她的双眼闪动着微光。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活在不真实的感觉中，每天都对上天感恩戴德。
我以为以往那么多年缺失的某些部分，终于都完整地回到我的身边了。”
她自嘲地冷笑了一下。
“她在我学校附近短租了一间房子，每天下课后我就去她那里，她会做好饭等我一起吃。
周末的时候我会带她在大学城里到处逛，她每次都会亲昵地挽着我的手。
就好像前面二十年的感情和联系从未缺失过那样。
我那时候想，原来有自己的妈妈是这样的感觉。
真的很幸福。”
她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
“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直到她出现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她突然问我，钱是不是存在我的银行卡里面了。
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又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就开始疯狂撕扯我的头发，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我被她那副癫狂的样子吓坏了，好不容易挣脱开她的手才逃出去。”
她的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池星星吃惊地发出“啊”的一声。
“第二天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和陈书生又去找她。
到了租的房子那里，才知道她前一天晚上就已经连夜退房搬走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了。
就这样，我那短暂的拥有母爱生涯的两个礼拜就这么结束了。
真是一场短暂又荒唐的梦啊。”
她冷哼道。
多希望，那个女人从未出现在她面前。
池星星听得一脸困惑，“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那样？”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去问我的姑姑，或许就能得到答案了。不过……
那时候即便你问到了，也请不要告诉我。
我不想知道。”
她的表情平静却带有几分决绝。
池星星在脑海中搜索与她姑姑交谈的内容，却无法得到相关联的信息。
“那看来我还得再去你姑姑那儿一趟了。”
池星星边说着，边从裤袋掏出一盒烟。
打开盖子后抽出一支烟，动作一顿，没有立刻把盖子盖回去。
他端详了一会，缓缓说道：
“这盒子里面的香烟就算刚刚少了两三支，的确我也看不出来。”
他把烟盒塞回裤兜，又掏出一个打火机啪嚓一下把嘴里叼着的烟点燃。
严思琦默默无言，神色平静地又看着那对已不知第几次经过他们左侧跑道的男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池星星察觉到身旁的人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了。
他换到严思琦的另一侧，下风口位置，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
“那些摔碎的烧杯、酒精灯、滴管什么的，以及报纸，还能找到吗？”
她眨了眨眼，一脸真诚地答道：
“可惜了……它们大概躺在哪里的垃圾场，早就迎来被处死的命运了吧。”
池星星无言地抬起手挠了挠眉心。
“抱歉，要你听我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她转过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池警官，我要回去了。”
落日的余晖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暖红色的痕迹。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