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生不知是从何处、何人那儿得知严思琦所修读的专业和所住的宿舍楼的。
甚至连周末兼职打工的咖啡馆他都一清二楚。
最初严思琦对其如变态跟踪狂的行径感到深恶痛绝,甚至一度忘记曾经的陈书生是有多么的开朗爽快和大度,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她当初的不告而别。
当陈书生出现在她周末打工的咖啡馆中时,她还以为是来帮衬的。
没想到老板兼店长Joe满脸笑容地给她介绍,这是新来的兼职学生,正巧和她是同一所大学的。
陈书生龇着洁白闪亮的牙齿冲她笑。
她只好克制住黑脸的冲动,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那一刻,她不再认为这是企图报复的行为,而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想要肆意玩弄她,或自我感动般地对她穷追不舍的举动。
只是把她当做富足但无聊人生的调味品而已。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陈书生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打工。
尽管第一天上班时,他连最简单的刷杯子的活计都干不好,笨手笨脚的连杯刷都用断了两根。
严思琦不光冷眼旁观,甚至为此嗤之以鼻。
他不仅不气恼,还一脸憨笑,继续手上洗洗刷刷的笨拙动作。
真是难为他了。让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来干这种粗重活儿,不是为了体验生活、体验贫穷,还能是什么呢?
严思琦冷淡地想道。
几个周末后,陈书生在Joe的手把手教学下,不仅学会了冲咖啡,就连咖啡拉花看上去都有模有样了。
在陈书生到咖啡馆兼职不久后,就引来了一批长期光顾的女学生。
那些比较大胆的女孩们每次都坐在距离大理石工作台最近的位置,点名要让陈书生冲咖啡。
严思琦倒是乐得清闲,只需要做些简单的擦桌子、上咖啡的活儿。
偶尔女学生客人特别多的时候,她会过去工作台那边帮忙制作奶泡,打打下手。
每逢这时,陈书生往往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跟她说话。在他冲泡好咖啡后,她会适时地递上装有打好奶泡的不锈钢拉花杯。
这是两人最初阶段度过少有的安静又默契的时光。
店长Joe为人大方、性格爽快,开的兼职工资比大学城其他同类型的店铺要高一些。
店里空闲时,Joe热衷于练习冲泡咖啡、拉花,开发咖啡新品。
他通常会将练习用的咖啡免费赠与店里的员工和兼职打工的学生,也会允许他们自己冲泡咖啡,没有限额。
鉴于此,在这家咖啡馆兼职让严思琦养成了上午喝咖啡的习惯。
刚来那会儿,她只能在Joe练习之后,随机挑选一杯咖啡来喝;后来跟着Joe学会冲咖啡后,她就能选择自己想要的咖啡豆。
再后来,陈书生来了,她就再也没有自己动手冲过咖啡。
在咖啡馆兼职的每一天,陈书生空闲时冲的第一杯咖啡都是给她的。
而给她的每一杯咖啡,陈书生都会不嫌麻烦地拉上花。
最开始严思琦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图案,只觉得那是一大坨椭圆形中有几个拉长的点。
她看了又看,忽然就明白过来。
哦,是一个麻将,九条。
不对,也可能是九筒。
她不由得纳闷,不明白陈书生为何会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图案。
直到她喝过接近二十杯以后,咖啡上的拉花图案才逐渐显现出它的真面目来。
原来是无脸男的脸啊。
她手捧黑色的陶瓷咖啡杯,呆呆地注视着杯中终于轮廓清晰的无脸男,忽感杯子像在灼烧她的手心般,胸腔随之翻涌起一阵暖意。
无脸男是她最喜爱,也是唯一喜爱的动漫形象。
因为她和无脸男一样孤独,一样不被理解,一样渴望终有一天可以获得救赎。
她想到了自己挂在包包上只有拇指大小的无脸男小挂饰。
长年累月风雨无阻地陪伴着她,使得树脂材质的玩偶原本白色的部分已变得微微泛黄。
她的视线重新投向咖啡杯中的那张脸,思绪回到陈书生近几个月来的种种行径上。
大一上学期,每每在新的地方遇到陈书生,她听到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么巧,又见面了”,随之映入眼帘的是那张龇牙咧嘴满是笑容的脸。
她知道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巧合或缘分。
不过她并没有为此质问陈书生,而是完全不予以理会。
她相信,只要表现得足够冷漠,只要连一个正眼都不给,陈书生终有一天会感到了然无趣,从此放弃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又或许是,她太低估陈书生百折不挠的精神了。
就像小时候她曾低估为了给她寻找走失宠物小鸡的陈书生的决心那样。在难耐的酷暑中,陈书生连续三天锲而不舍地泡在友谊街每一个角落里细细寻觅。
陈书生风雨无阻地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她面前。
直到大一下学期的某天晚上,她往日的冷漠姿态终于被打破,出现了裂隙。
当时,她正在大学城沿着中心湖边跑步,第九次遇到迎面而来的陈书生。
陈书生一边背着又大又沉的书包,一边跟上她的步伐,自顾自地解释道:
“我今晚去隔壁学校听了一个很感兴趣的讲座,所以才来晚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按照往常的路线继续慢跑。
他们并排而跑。途中,经过了中心湖旁的一片大草地。
严思琦的耳朵被一段动听的歌声抓住了。
她渐渐停下脚步,向声音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湖边有一个正抱着吉他弹唱的女孩,声音富有磁性,这在年轻女性中并不常见。
严思琦沉浸在女孩悠扬美妙的歌声中,眼神渐渐放空。
她的目光似是在看女孩,又似是穿过了女孩。
陈书生默默不语地站在身旁,陪她听完了那首《莉莉安》。
一曲终了,他从裤兜掏出来一张纸币放进了女孩的吉他盒中。
“你记不记得,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我和你,还有刘斯、小妮我们四个人,一起去了一个废弃的旧厂房里探险。”
这是重逢后严思琦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陈书生眼睛一亮,“当然记得,那次我们还被困在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吓坏了。
最后还是机智的刘斯找到开门的方法才把我们都救出去。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胆子好大啊,搁现在十八岁的我可就不敢再去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严思琦微微一笑,“我们那时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来我听大人说那里有流浪汉出没,还发生过伤人事件。”
那时候,她还在那个地方弄丢了当时最喜欢最宝贝的一根草莓头绳,并为此懊恼了许久。
陈书生倚在围湖而建的栏杆上,略一思索。
“你说流浪汉啊,其实后来……就是你搬走以后,镇上设立了流浪人员收容所,那些人在废弃厂房里找到了一个流浪汉。
据说那时流浪汉还让他们再去找一个女孩,说那女孩很可怜,几个月前摔了一跤,身上全是血。
不过后来也没人找到他说的那个女孩。
所以——”
说了一大堆,他总结性地说道:“所以伤人事件未必就是事实啦。”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就是流浪人员收容所是他父亲的公司出资设立的。
严思琦略感吃惊,没想到还会有那样的后续。
陈书生说的流浪汉要找的女孩,难道是……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毫无血色的写满哀求的脸。
陈书生忽然反应过来,问道:
“咦?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严思琦的目光再次飘向不远处正在唱歌的年轻女孩身上。
“那个女生,头发上绑着一颗草莓。”
说完,她沿着湖边小道,重新慢跑起来。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她对陈书生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视陈书生如空气,有时甚至会主动提出下次的咖啡拉花,她想要一个别的图案。
这让陈书生的拉花功力日渐深厚,就连店长都对此赞不绝口,时常调侃他们二人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镇店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