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生活逼成了土夫子。
起先是在某网站当着扑街作者,写了几本古典仙侠,文学专业出身的我追求文采斐然,多写一些晦涩难懂、咬文嚼字的段落。
若非情怀支撑,每个月六百块的全勤和一百来块的订阅,得饿死全家。
毕业后托父母的关系做了六个月的美术老师,专教小孩子写写画画,倒也衣食无忧了一段时间。
可惜点儿背,恰逢教资大搜查,我没有教师资格证,又是新人,不用想,自然是被开除了,还记得领导被上面批评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憎恶。
这倒是其次,对我打击最大的,莫过于被大学时期的女友甩掉,毕业后她回到了江南省谋求发展,而我留在了阴山省这个相对落后的地方。
此前,我无数次对她挽留,但都无济于事,那个女孩子说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更好的我,可我知道,这只是托词。
现在好了,老子是土夫子,一铲子下去,一套房子是没有,可一辆两厢小汽车、几部新出的手机,总该有的吧。
我所在的阴山省和相邻的安西省、太西省并称三大墓葬之乡,后者多是封建王公贵族的天府之国,而这阴山省的墓就逊色一些,是氏族社会或少数民族时期的产物,除此之外,便是郑南省与成川省的墓葬较多一些,但远不及前者。
这些省份,大家都知道在哪,我就不赘述了,言多必失。
虽说这阴山省的墓葬级别不够华丽,但它胜在杂乱,一望无际的草原沙漠,肆意生长的山鸟花树,别说有人日夜守候,在偏僻的山旮旯里,监控都是个稀罕物。
我是土生土长的青绥人,生在农村,自小瘦弱,却没怎么干过体力活,看起来有点病态,被伙伴们叫做“豆芽菜”,好在学生时代长了个高个子,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后来随父母搬到市中心的一套二居室,久而久之,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断了联系,只是过年时偶尔见一面,倘若闹市中真打了照面,未必认得出来。
青绥是阴山省的省会,落后归落后,总还是有点省会的样子,而我的“伙伴”们,信得过的信不过的,都是青绥人。
譬如还算信任一二的,是我一位高中同学,本来做着小会计,偏偏嫌青绥市平均薪水少,又不想一辈子就这样随波逐流,干脆转了行,一米九的个头,壮归壮,可胸前两坨硕大的肥肉着实碍眼。
这厮又带着一副眼镜,十足的衣冠禽兽模样,我常盯着他胸前两大坨说:“你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那家伙虽然个头大,却鬼精的很,也常常不依不饶的回一句:“来呀,来呀,我可不怕。”
事情还要从大学最后一年说起。
像我这样用乒乓球小升初,又用美术中考,高三再励志考顶尖电影学院编导专业的见缝插针选手,终究少数。
可这些一去不返的经历,也让我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位居高位的道貌岸然、身处底层的汗流浃背,他们都维持着社会的运转。
当然,我没有考上顶尖的电影学院,倒是去学了戏剧影视文学,说是文学出身,实则归在艺术类的二级学科里。
那时我刚分手,我的高中同学马生也是这样的情况,我们两个是高考后为数不多留在这偏僻阴山省继续读书的“尖子生”,却不在同一所大学,但会常联系。
当时自信满满,以为会结交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结果朋友没交上,几年后女友也跑了,半只脚踏入社会,毕竟未曾领略外面的风风雨雨,总还是心里五味陈杂,夜里回忆起那个女人和去世的姥姥,经常泪流满面。
分手在当时那个忙碌的最后一年里,可真是当头一棒。
人家女孩儿要回家乡,以你的能力,去了那里只能做些杂七杂八的,可你吃苦就算了,怎么忍心拉着女孩一起吃苦呢?
有些事物虽然很美好,却不是我所能拥有的,终有一日,她会和那个更好的人生儿育女,终其一生。
我哭了整整一夜。
“瞧你鸟样,哥们也是,这东西过几年就好了,时间会治愈的。”马生也红了眼,嘴上却还劝着我。
那个五一小假期,我们去了青绥市旁的文川县,听马生的意见,寻了个偏僻处爬山,打算换换心情,我没有去过文川,就由马生全权做主。
可这该死的胖子一路只顾胡吃海喝,根本没看天气预报,等我们爬到山顶,发觉手机没有信号,山前晴空万里,山后早就阴云密布。
马生打了个寒颤,我也意识到不妙,可现在下山,为时已晚。
果不其然,只不过几分钟,后山开始泛起洪水,狂风暴雨自然也随之而来,两个大男人搀扶彼此,头对头蹲在山顶淋雨吹风,我怕冷,五月的阴山依旧有些寒意,所以我穿了褂子,马生就没那么幸运了,只穿了件短袖,即便如此,还是我率先瑟瑟发抖。
“你不是写仙侠剧本吗?快念几句咒语,急急如律令,雨停之!”马生低声喝道。
我白了马生一眼,颤栗道:“太他妈冷了吧,这洪水退去不得两天以后?”
“我操,这么久,饿了咋办。”马生顿时没了开玩笑的心情。
“把你那两坨割下来,咱俩一人一半。”我把头埋进褂子里,五指冰凉,马生也把头钻了进来,一阵狂风,如果没有马生,我的褂子险些就要被吹走。
入了夜,窜出许多向高处爬行的昆虫,我们两个被咬的生疼,我发起烧,马生也打了一连串喷嚏,夜里没有月亮,我们望不清山下到底有多少是水有多少是泥,我的脚趾头已经磨破了。
我们核对了彼此手机的电量,我的还剩四十多,他的比我多些,待风雨渐小,马生开了手机照明,却只能照到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他骂了一句,正要关掉手电,却看到我泪流满面,顿时心惊肉跳。
“咋,想爸妈了?”马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哎呀,一个女人,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她呢,她这会儿指不定正在家里追剧呢。”马生没好气的关掉手机照明。
这家伙的心思其实很细腻,起码懂的察言观色,我独自哭了一会儿,浑身发烫,缓缓起身,骨节嘎嘣作响,有几只虫子钻进我的裤腿里,我却摸索不到。
“别摸了,虫子太小,你抓不到,我都抓了半天,没用,看那底下,有个凸出来的东西。”马生指给我看了看那半山腰上的棱角。
月出乌云,那道石棱角恰好有一半没入黑色泥水,我看得清楚,那是山上唯一道反光的东西,透着半丝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