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吟把两人扶到屋檐下坐好，给人倒了水，才问起来具体什么情况。
张桂霞到现在说起来还后怕得脸色苍白。
“我们村子远，到镇上要一天时间，邮递员一个月才去一次……”
“我刚开始五天跑一次镇上，也没收到消息，后来实在不行，耽误农活了，就没跑。”
“……村里就我一个考大学的，我也不知道别人收着没有，就一直等。”
“昨天派出所的人来找我们了，才知道我的录取通知书半个月之前就寄到了——被邮递员家的小舅子拿走了，给卖了三十块钱。”
三十块钱，买断了一个人的人生。
这还是头一年，学籍查的不严。
等到第二年、第三年，就算是张桂霞还能再考，手续都未必能够顺利办下来。
老头叹口气道：“桂霞这孩子命苦，刚出生，还没个猫崽大呢，就被人扔到山上，我捡柴火的时候才把她捡回来的。”
“我跟我老伴年纪大了，没孩子，就认了桂霞当孙女。”
张老头说：“我们俩省吃俭用，连病都不去看，供孩子读书……孩子也刻苦，知道家里条件不好，捡别人的纸片片跟铅笔头写字……”
“好容易恢复高考了，就盼着她能考上……不是为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是为了将来我们走了，她还能自个儿活下去。”
老人的脸上满是皱纹，一字一句都是血泪。
“不成想就被人给截胡了……要不是恩人你，这孩子就完了，我老伴风湿得厉害，卧床不起，根本走不出大山，我们就只能供她这一年，今年没考上……往后她就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现在的求学，说倾家荡产不至于，但是砸锅卖铁的，大有人在。
张桂霞家里这情况，真要是这回没查出来，一家人都完了。
唐晚吟跟孟玉英都听得唏嘘不已。
三个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学了，回来后就蹲在大人脚边，静静地听大人说话。
张桂霞性格很是腼腆，当着这个比她大不了两岁的恩人，局促得说不出话来。
唐晚吟留张桂霞跟她爷爷吃饭，见张桂霞不安，就悄悄给子清使眼色。
子清心领神会，拉着张桂霞去一旁说话了。
不同于子敏的机灵精明，子清的性格温柔包容。
虽然她性格不外放，但奇怪的是大家都很喜欢她。
因为在子清面前，你能够感受到一种清晰明白的安心感。
知道她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会为你保守秘密，会跟你共情，不会嘲笑你、出卖你。
子清拉着张桂霞一起择菜。
张桂霞果然立刻就轻松了一点儿，手脚麻利地摘起了菜。
那边张老头把自己背出来的一大袋子山货给唐晚吟：“家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这些个都是她婆昨天晚上挑的，都是好的，没有虫没有烂……就是个头小点儿，因为是山里摘的。”
张老头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
又有些羞愧。
人家帮了自家孙女这么大一个忙，可自家竟然连一点儿谢礼都拿不出。
唐晚吟拿过来一看，果然，东西干干净净的，连一点儿草根树皮杂物都没有。
只有一个一个亲手挑拣的，才有这样的品质。
唐晚吟乐了：“小点儿好啊，小点儿说明是纯野生的，这东西可贵着呢，想买都没地儿买去！”
孟玉英也过来看，点头道：“真的是，这东西好，留点儿给我磨个核桃糊糊吃成不？晚晚你可不能小气。”
唐晚吟嘻嘻笑：“不小气不小气，你多磨点儿，叫子清子敏子礼他们也吃，补脑的。”
姑嫂两个默契十足，加上这东西也确实好，所以话里话外都把人家给捧着。
张老头松了口气：“你们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
唐晚吟宽慰他：“老爷子，这是好东西啊，怎么会嫌弃。”
张老头高兴地道：“这东西山里多着呢！等再捡一袋子，我还给你们送过来！”
唐晚吟笑着点头：“好啊，那可说定了，我们家孩子多，都爱吃这个的。”
唐晚吟没说给钱的事儿，让张老头心里放松了不少。
唐晚吟跟孟玉英陪着张老头说话，顺便问问山里的情况。
说话间，子礼就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叽咕了几句，抓了一把核桃，自己去砸去了。
张老头高兴极了。
眼里满是疼爱跟羡慕：“咱家桂霞小时候也爱吃这个，家里穷，没有别的什么，就摸些个山货野果的给她。”
“后来才听人家说，吃核桃补脑，孩子才聪明，我们家桂霞能考上大学，多亏了这核桃。”
唐晚吟笑吟吟的：“那可不，桂霞真厉害，山沟沟里出的金凤凰。”
张老头笑得嘴都合不拢：“可不敢可不敢，就盼着孩子将来能自己挣口饭吃就行。”
老人家年纪大了，出山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
孩子还要读好多年书，老人未必能等到那时候。
所以连什么养了孩子享福的话，都不必说了。
真的是全心全意希望孩子好。
中午，家里结结实实地做了几个菜。
有鱼，前阵子才打的水库鱼。
聂源这回没让大家自己去抓，而是集体打捞，一半卖了，一半按工分跟人口分了。
有肉，这几个月知青也好，家里出了大学生的也好，陆陆续续都在出猪。
村里给送去屠宰场了，拿了钱跟票回来，偶尔也会换两个猪蹄，一根猪尾巴，或者两斤五花肉回来。
唐晚吟他们这边知青走的人最多，新的旧的，都有五六个卖猪走人了。
吃不完又带不走的肉，都卖给唐晚吟了。
子清会做饭，肉丝肉片肉末给匀开，每个菜里都放上一些。
没有大块的肉，就不会让人觉得紧张局促。
每个菜里都放一点儿肉，多少让张老头跟张桂霞能吃上一些油水。
可谁知道张桂霞跟张老头拿着筷子不敢动——他们是来谢恩人的，没想到被人留下来吃饭了。
吃就吃吧，个个菜里都有肉，叫人不敢下筷子。
说不吃菜，光吃饭吧。
人家家里的饭都是白米糙米掺一半的！
看着就比自家的粮食白净。